“当时代我班的是翟副总监。翟副总监的工作能力很强，所以在他代班过程中，只要是按照公司规章制度来办的事，就没有问题。”老郑道。
依旧是非常严谨的一段话，既没有说一定没问题、也没有承认有问题。而二十一年前的事，到底是不是按照规章制度来、怎么按照规章制度来，想要确定，都需要一番细细的考究。
“郑老”，宋楚微道：“您是自打爷爷在世时，就在宋氏工作的老人了。爷爷当年对您非常器重，一手将您提拔起来，您对宋氏是非常忠心的，对吗？”
郑志邦道：“我一生效忠于宋氏。”
“那么您效忠的，到底是‘宋’这个姓氏，还是我爷爷呢？”宋楚微问。
这一问，可是问住了郑志邦。
在郑志邦心中，效忠老太爷、和效忠宋氏，是一个意思。可如今有人把这个问题分离开来，便如一记重锤，打在他心上。
毕竟，效忠于“宋”这个姓氏、和效忠老太爷，在很多事情上的应对，都应该是不同的。
“如果您效忠的只是‘宋’这个姓氏，那么只要坐在总裁位置上的人姓宋……不，应该说，只要是这个公司和掌管者都姓宋，那么他所提出的一切要求，你都会照做。并且会以他的趋向来决定自己的一切行事。而如果您效忠的是爷爷，那么，您既不用听我的话、也不用听宋副总的话。您要听从的，是根植于您心中的、爷爷的意愿……”
宋楚微提起了气势，认真地看着老郑，道：“我说的对吗？”
老郑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自从老太爷去世之后，他又在宋氏任职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里，他每天兢兢业业的工作、从不会让自己以及自己主管的部门出任何问题，也从不站队，任凭集团内部怎样风起云涌、怎样争斗不休。他都只是守好自己的岗位，以不辜负老太爷对自己的信任。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的做法，到底算不算真的对得起老太爷。
或者说，是他根本不敢去想。
“如果您效忠的是‘宋’这个姓氏，那么现在，我们所处的这栋办公大楼、我们公司所有的财产，其本质，其实都已经不姓宋了。它已经被封先生收购了，它姓封。”
“郑老，我想，在最初得知公司被封先生收购的时候，您是有想过辞职的，对吧？”宋楚微渐渐能够说到老郑的内心里：“但最终，您为什么又没走呢？是舍不得退休前这三年的年薪吗？还是舍不得在宋氏人人仰仗的地位？”
“我认为都不是”，宋楚微道：“以您的人生修为，不至于在意这些自损身份的事。那么最终，是什么驱使您留下来？难道不是您对爷爷的感恩之情？难道不是因为放心不下我父亲、放心不下这些宋氏的员工？因为他们是爷爷的亲儿子、和爷爷的亲信……”
“所以说到底，你效忠的，还是爷爷。你想要为爷爷站好最后一班岗。哪怕这栋大楼已不姓宋，你也要守着他，直到你职业生涯的尽头……郑老，我说的，对吧？”
说完这一番话，宋楚微便目光平和地看着老郑。她知道，在她一层一层地点破老郑自己不愿意打破的种种防线后，老郑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因为这不是一个糊涂的人，更不是一个忘恩且懦弱的人。
郑志邦又沉默了许久，才说道：“不错，我效忠的，的确只是老太爷。”
“爷爷当年有多么其中我妈妈，您是知道的。可是在他老人家去世后不久，我妈妈却被一个第三者肆意欺负。您认为，爷爷若是还在世、若是知道了这些，他会袖手旁观吗？”
老郑再次沉默，他不知道该作如何回答。
毕竟这已经是二十一年前的事了。而且这件事情，牵扯到宋家内斗、牵扯到大少爷的感情问题，并不上他能够插手的。
正因为觉得这是宋家的家事、不在他所能管的范围内，当年他才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沉默以对。
宋楚微加重了语气：“我敢说，如果爷爷知道，他非常器重的、一手提拔的儿媳妇，却在他去世后被如此污蔑，他老人家一定死不瞑目！”
“宋总！”老郑猛地站起来，眼神愤怒。
很显然，宋楚微说“爷爷会死不瞑目”，触及到了郑志邦的底线。
宋楚微丝毫没有退缩：“郑老，我只是说出实情，您就接受不了了吗？您以为我愿意说出这样的话吗？可是，你不说我不说，有些事情就能够当作没有发生吗？九泉之下就真的不会有人知道吗？您觉得这样自欺欺人，是真正的忠诚吗？”
“够了！”老郑压抑着愤怒道：“宋总，我知道你来宋氏任职是为了什么，我也知道，一定是你让封先生收购了宋氏！这是你和宋副总的家事，你们爱怎么斗就怎么斗，和我一个外姓人没有关系！不管你怎么说，我都绝不会偏帮你们任何一方！”
“宋总，我没有办法阻止你和宋副总的争斗，我能做的，只是不参与。这才是我对老太爷最大的忠诚！你让我查摩若的账，如果摩若的账真的有问题，我决不会包庇；如果摩若的账没有问题，我也绝不会帮您动手脚。我希望您能记住，在宋氏，我永远是中立的一方。除了老太爷，没有人能够以个人名义命令我做任何事！”
宋楚微“腾”地从椅子上蹿起来，神情肃穆：“我正是以爷爷的名义命令你！”
“郑老，如果您在享有利益的时候做家臣；在主人过世，没有利益可享的时候，便退居为外臣，这怎么可以算是忠诚？这是奸诈！”
说完，宋楚微便不再和老郑多做纠葛。她重新在办公椅上坐下，道：“今日我们的交谈，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把门带上。”
郑老自然是憋了一肚子气，但也不至于真的和宋楚微一个小辈撕破脸，他只是重重地呼吸两声，便转身离开。
今天的谈判，自然令宋楚微非常失望。
郑志邦今天的所有言辞，无不在摧毁她心中那个忠臣的形象。
她甚至于无法理解，为什么这样一个行着畏缩奸诈之事的人，会口口声声以忠臣自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