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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六月初五(1)

大业五年,六月初五。

张掖郡城,甘州署衙,正街,巳初。

今天是初伏第七日,大伏将近,天气日渐炎热,现才刚刚巳初,大地便已像火烤般滚烫,好在一有遮阴,周身立觉凉爽,故街上撑伞者无数,而那些没有撑伞的,则尽可能靠近街边阴凉处行走。

郡城正街直通甘州署衙,一入郡城便能遥遥看见。甘州署衙是典型的独门别院,亦是张掖郡城内,为数不多可以直接在坊街开门的建筑。

今日,甘州署衙要为圣人西巡甄选鱼龙百戏,故署衙前人山人海,队伍排了有好几百米长,他们都是河西四郡各个县衙甄选出来的佼佼者,各个身着奇装异服,脸上画的五颜六色,有演马戏的,有演杂技的,有摆弄乐器的,也有擅长歌舞的,当然也有很多看不出是做什么的,只是由于天气炎热,很多人的妆都已经花了,看起来很是滑稽。

米玥穿着一身粉色长裙,撑着一把粉色小伞,打扮的花枝招展,孤身混迹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好在今日她来的很早,排在了队伍的前半段,但按照现在这个甄选进度,轮到她最快也得一个时辰以后了。

就在米玥百无聊赖时,一名龙武军走了过来:“米玥小姐,这边请,宇文将军有话要对你说!”

米玥抬头一看,见来人是这几日一直照顾她的龙武军,名叫魏武,遂脸上不悦道:“魏武,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是谁叫你通知的宇文将军,我米玥可不想走后门!”

“米玥小姐,宇文将军特别交代,小的不敢不从。”魏武双手一叉,对米玥就是一拜,算是聊表歉意。

“那我要是不从呢?”米玥眨巴着眼睛,调皮的说道。

“米玥小姐,请你还是不要为难在下,今日就是绑,我魏武也要把你绑了去,只是这么多人,怕伤了小姐的颜面。”魏武说的很是坚决,

米玥刚想说点什么,但看到魏武坚定的眼神,又把话咽回了肚中,在犹豫片刻后,突然一撇嘴道:“好好好,我跟你去,我就不信,他宇文将军还能让我掉斤肉不成!”

米玥在魏武的带领下,很快便从侧门进入了甘州署衙,这个举动引起了不少甄选者的不满,但很快,大家又恢复如常,毕竟这种事见怪不怪,大家只是百无聊赖,宣泄一下自己的情绪罢了。

甄选现场设置在甘州署衙东侧的一个小广场上,这个广场上有一个大大的戏台,但表演者并不在戏台之上,因为戏台上正端坐着五名官员模样的人,他们都是为广场上表演者打分的礼部吏员,于昨日才刚刚到达张掖郡。而在五名吏员的身后,有一个不大的高台,宇文化及在台上正襟端坐,不停的对表演者指指点点,当他看到米玥后,对台上的五名吏员简单交代几句,便径直下了戏台。

六月初二夜,裴矩、蔡墨及宇文化及三人,刚从镇夷司出来,便直奔裴矩的官邸,而裴矩说要交给宇文化及的那项重要任务,便是为圣人甄选鱼龙百戏。宇文化及虽是龙武卫将军,但大家都知道,他能够得到这个官职,完全是仰仗他父亲宇文述的恩威,而宇文化及自己并没有多少领兵作战的能力,只不过这个位置离圣人更近,有了宇文化及,宇文述更容易向圣人献媚罢了。

但裴矩知道宇文化及的专长,像他这样的官宦子弟,从小便在各种靡靡之音中成长,故情操陶冶的要优于常人,而宇文化及又偏爱鱼龙百戏,最关键的是,他从小就在圣人近前侍奉,对圣人的各种情趣爱好了如指掌,故把鱼龙百戏的甄选工作交于他最为合适。而宇文化及跟着曹琼跑了一天,去的还是四方馆的地宫,里面的各种肮脏霉气让他作呕,现在有一个自己爱好的清闲差事,宇文化及自是欣然答应。

“米玥妹妹,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若想参加此次甄选,跟我说一声就行,我直接让你通过就好,何须自己亲自跑上一趟?”宇文化及还不及走到米玥面前,话语便已先到,语气中满是责难。

“多谢宇文将军偏爱,只是小女无功不受绿,哪能如此这般的麻烦将军。”米玥娇滴滴的冲宇文化及就是一揖,宇文化及脸上的怨气顿时消散。

“米玥妹妹的伎艺在下已然见识,和场中的那些人想比,米玥妹妹的伎艺简直惊为天人,就是甄选你去宫廷乐府,也不为过,在我心目中,你已然通过了甄选,区区小事,何谈麻烦?”宇文化及故作温怒的说道。

“宇文将军过誉了,米玥哪有这般厉害,只是我娘从小就教育我,任何事都要自食其力,故不敢贪图捷径,宇文将军还是让我上场,与大家比试比试吧!”米玥微笑着看向宇文化及,眼神中满是恳求。

“也好,你上去随便比划两下也比这些人强,切不可太过劳累......”

“宇文将军此言差矣,我娘从小就教育我,做事就要做到最好,我既然要上台,就是冲着花魁去的,米玥天生就是一名舞伎,能为圣人表演,可是我一生的梦想。”米玥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说的很有力量,听的宇文化及眼睛都睁大了一圈。

宇文化及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弱女子竟有如此大的能量,他自四方馆看到米玥起,便对米玥产生了好感,只要米玥愿意,他就能给她带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须再去为他人卖笑,而现在,宇文化及突然听到米玥这么说,便又对她多了几分敬意,只是一想到米玥想夺花魁,转即又无不忧虑的说道:“米玥妹妹的伎艺确实惊人,但想要夺得花魁,单单一个胡旋舞还是不够的。”

“谁说我只会胡旋舞来着?”米玥神秘一笑,在宇文化及的面前悠悠转了一圈。

宇文化及这才发现,米玥穿的服饰,根本不是用来表演胡旋舞的,但他一时又看不出米玥想要表演什么,故突然来了兴趣,不管米玥能不能夺下这个花魁,他都想尽快揭开这个谜底,来欣赏一下米玥的表演:“好,下一个你就上,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必杀技!”

“总得容人家准备准备吧,我可不是一个人表演......”

“那你就第三个开始!”米玥还不及说完,宇文化及便已说着跑开了,先是和广场上的报唱官嘀咕了几句,紧接着又径直跑回了戏台,还不停向米玥这边招着手,米玥苦笑一声,只得跟魏武简单交代几句,希望他能帮自己尽快做好准备。

很快,便就轮到了米玥,米玥只身来到广场的前方,接受着五名吏员的问话,而她身后,则有二十多人正不停的忙碌着,似是在搭建某种布景,这些人都是米玥特意去四方馆借来的帮手,当然,她这也算狐假虎威,暗中动用了宇文化及的官威。

“姓名!”一名女性吏员头也不抬的问道。

“米玥。”

“哪里人?”

“康国人。”

“是由哪个县衙选送?”

米玥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宇文化及立即走下高台,向女吏员轻声嘀咕了几句,女吏员突然精神振奋,正襟端坐,开始恭敬的看向米玥:“请问你表演的节目是什么?”

“飞天霓裳乐阵。”

“......”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问了约有三十来句,女吏员见米玥身后的布景已基本搭设完成,便也无心再问,遂向报唱官招了招手,报唱官立时会意,清清嗓子朗声报道:“康国米玥,飞天霓裳乐阵,开始表演。”

米玥轻快的退出了广场,广场中央只剩下一根碗口大小的立杆,立杆通身木质,高约三丈,在第一个一丈处,向外伸出了四根长约一丈的圆木,圆木略微上扬,在终端处各嵌有一个一尺大小的木质圆盘。在第二个一丈处,同样外伸有四根圆木,造型和下方的外伸设置基本相同,只是尺寸要短上渐近一半,且伸出位置与下方圆木相互错开。而在第三个一丈处,同样设置有四根外伸圆木,造型与下方所差无几,只是尺寸更短,位置亦与下方所有圆木错开。从这处外伸圆木再往上一人高处,便是立杆的顶部,立杆顶部亦设置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木质圆盘,整根立杆远远看去,仿佛一棵大大的松树,上窄下宽,只是由于制作仓促,造型显得有点滑稽而简陋。

随着一阵音乐声起,八名身着华服的乐手分别端着琵琶、竖筝篌、无弦笙、笛、箫、筚篥、铜钹、羯鼓,合着轻快的音乐,边弹边舞的来到了那根立杆下,八人冲八个方向分别落座,造型各异,仿佛八尊佛陀罗汉,让人顿生敬意。

紧接着,四名吹着羌笛的舞女,从广场四周,向同一个方向旋转着缓缓升起,仿佛一个个仙子一般,边吹羌笛边缓缓起飞,最后稳稳的各自落在了第一排外伸的那四根圆木顶端,站在木质圆盘上不停的舞了起来,引来旁观者一阵惊呼,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有四根极细的绳索,自立杆顶端与那四名羌笛女紧紧相连,她们不过是借助绳索的力量缓缓上升罢了。

音乐声突然一变,四名身披各色缎带的舞女,用同样的方式,上升到了第二排外伸的四根圆木顶端,那些五颜六色的缎带,随着舞女的不断摆弄,变换着千奇百怪的造型,立时让原本光秃秃的立杆,有了梦幻般的外形,如果忽略中间立杆的存在,亦或者这些道具做的再精巧一些,那么这些舞女,就全像仙子一般,轻柔的漂浮在了空中。

就在围观人员还在为缎带摆弄出的各式造型惊叹时,又有四名舞女反弹着琵琶,用同样的方式,上升到了最顶端的那四根圆木末端,稳稳的站在了方盘之上,随着音乐和着各种舞姿,显得妖娆而又美丽。

就在这四名琵琶女刚刚站定之时,米玥突然从天而降,引来惊呼声无数,只见米玥站在立杆顶端,周身不停翻转,展现出了精湛的胡旋舞绝技,就在大家还在为米玥的舞伎称赞时,米玥身上的粉色服饰突然变成了天蓝色,而其他舞者身上的服饰也跟着变了颜色,同时在立杆四周居然飘起了相同颜色的花瓣,看上去煞是漂亮,但却没有一片花瓣落到地上。

就这样,红、蓝、青、紫、橙、黄、绿,米玥和舞女们的服饰先后变换了七种颜色,次次都有新的花样,色色都有新的惊喜,让在场的所有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宇文化及甚至看的忘记了桌上的杯中无茶,竟端着空杯连饮数次,而宇文化及的心中非常清楚,这只不过是一个简陋至极的道具,居然都有如此精彩的呈现,如果所有的场景、道具、舞姿、服饰再经精心设计和编排,那么所呈现出的效果将会更加惊人。

随着音乐渐进尾声,米玥突然像一个飞天一样,缓缓绕着整个立杆旋转而落,身后的彩带也随风飘舞,足有一丈多长,和中间舞女挥舞的缎带交相呼应,仿佛仙子飞越青山绿水般飘逸。最终,这名仙子稳稳落地,站在了五名礼部吏员的对面,而音乐也随着米玥的落地戛然而止,现场静的只有微微的风声。

“好!”随着宇文化及的一声叫好,现场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就连随后准备上场的表演者,居然连妆都忘记了补。

五名吏员交头接耳一番后,那名女吏员直接将一枚金牌交于了旁边的书佐,并高声报道:“康国米玥,技艺精湛,赏御乐符!”

米玥听宇文化及说过,此次甄选鱼龙百戏,共有十五枚御乐符,但凡获得御乐符之人,都可以直接为圣人表演百戏,而花魁便在这十五枚御乐符中产生,到时会得到圣人的亲自嘉奖。而那些没有获得御乐符的人,就只能在圣人西巡期间,为寻常百姓表演,给万国盛会添彩助兴。

当书佐将御乐符交到米玥手中时,米玥双手捧起,激动的跪拜在地,并大声喊道:“康国米玥,祝大隋皇帝安康!”

而此时,宇文化及看向米玥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炙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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