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栖去一个不起眼的墙角蹲下,捡起一块儿石头,在墙上描画着:看起来是几个小人。
接着她开始围着公园跑步:“今天栗子估计不来了,正好有你陪我一起。”
“栗子?你的朋友?”
“是啊,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而且他也在咱们学校,不过比咱们大一届。”
“你每天都会来这里吗?”
“对啊,但是下周可能就不会每天来了。”
“为什么?”萧子佩在林知栖身旁边跑边问。
“因为我当初答应了麦子,每天来这里等着,直到她回来。如今她马上就回来了,我就不需要再每日来这里了。”
“原来是这样。”
二人跑了两圈,时间也差不多了,就一起去了学校。
一路的风光与记忆中别无二致,那拥挤的马路上,车流涌动,骑自行车的、跑着的,各种行动方式的校服穿梭其间。
早自习的铃声打响,副班长白文领头读语文,之后还要默写。等下课前三分钟收默写,并上交老师,按照习惯,白文一般不会收萧子佩的作业,这是开学以来萧子佩的习惯。
昨天,一切来的太突然,萧子佩根本没做好心理准备,一切都茫茫然,不知从何处开始,甚至连家都不敢回,高一,这时候,奶奶还活着吧,他越想心跳越沉重。
从早晨一来了,他就开始收拾书桌。高一上半学期,桌子上一直都是干干净净,为了方便睡觉。这学期来了,很多新书还堆在桌子上,他每拿起一本,都翻开写上自己的名字,以前,他从来不写名字。
语数英,理化生,政史地,每本书都那么的熟悉又陌生,高一还没分文理班,这学期结束就要分了吧,萧子佩一边收拾一边想着。如果要分班,一定还会选理科,数学、英语和物理,在高中生眼里是最硬的三块骨头,但如今都成了自己的强项,想想和过去对比,真是讽刺啊,不是学不会,而且不去学。
大学时候疯狂的学英语和数学,高中落下的早就补的彻彻底底,物理本来就是自己一直感兴趣的东西,想想这重新来过的人生,真是让人期待。
虽然已经和这个班级的人呆了半年了,但他还是有很多人不认识,直接和林知栖要班级名单,也对不上人,不如按照座位画一份座位表。
萧子佩没有同桌,是从高一刚开学一个月后班主任特许的,因为所有和他坐过同桌的人都会在几天后向班主任请求换同桌,最长的一个同桌坐了两天半,因为那个人也不爱说话。
班主任是教数学的,叫蔡国华,是个快四十的男人,平时一板一眼很是严肃,管的不是很多,但说话还算有威严。老蔡觉得没必要一次次折腾的换同桌,就干脆让他一个人坐两个座位了。
萧子佩用笔戳了戳前面的女生:“同学……”,没错,他连前面坐的谁也不知道,老蔡规定每周所有人向斜后方滚动一次座位,这样大家就不会总是坐在后面或侧面,影响视力了,当然除了他。
前面的女同学转身,萧子佩交代好之后,那女生一脸惊讶了转回去,拿起笔和纸,不知是惊讶他第一次和自己主动说话,还是惊讶于他要班级座位表的事情。
第一节就是蔡国华的数学课,他腋下夹着书和本,大步走进来:“还有两分钟上课,赶紧坐好,这节课该用的赶紧往出掏!开学一周了,还以为自己在家呢?”一声呵斥,大家都迅速坐好准备东西了,蔡国华开玩笑的时候是兄弟,严肃的时候是杆枪——谁敢动,崩了谁。
这节课,萧子佩还没什么计划,先拿出书来翻着看看,老蔡难得看到萧子佩听课,心里有些欣慰。
一上午眨眼间度过,放学的铃声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来的猝不及防。萧子佩晃晃悠悠的在街上飘荡,这条回家的路上,每一个人,甚至每一个石子都在告诉着他,快到家了。
锈迹斑斑的大门,像个守望的老者,本该全身通红,却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而浮着一层灰白。大门开着一条四指宽左右的缝,露出几点绿色,是奶奶养的草,他从来没见过那几盆东西开花,一直不明白奶奶为什么要养。
门被轻轻推开,淡淡的饭味弥漫在这个小院里,一条狗蹭一下从屋里窜出来,朝着萧子佩一顿猛扑,尾巴摇的快速而用力,甚至抽的他腿疼。
这只纯白的狗叫欢欢,是这狗原来主人起的名字,一直沿用着,它很聪明,有一次家里走丢了一只鸡,大半夜的,全家人在各种草丛里找,奶奶气得心急,爸爸就沿着墙根猫腰挪动寻找,狗子跟在旁边激动的很,也不知道激动个什么劲,各大草丛到处乱扑。却突然卧在一个墙角狂吠。萧子佩走近一看,它居然一只爪子按住了那只鸡……没错,这是个功臣。
“子佩回来了?”这声扁扁的,略带含糊的声音是奶奶发出的。
“嗯,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萧子佩的声音没有底气,甚至有点害怕。
“还不进来干啥呢?赶紧洗手吃饭了。”奶奶边喊边走到门口,手里还拿着一块抹布,脸上被笑容刻出了明显的皱纹。
“嗯,我正准备进去,今天啥饭了?”
“西红柿鸡蛋面,炒了个油麦菜。昨儿去哪了?怎么不回家?”
“我昨天去了同学家,忘和你们说了。”
“下次不回家说一声,你爸都生气了。”
“嗯,他今天夜班?”
“嗯,不用等他了,你吃你的。”
爸爸是跑出租的,白班夜班来回倒腾,很伤身,妈妈在萧子佩不到两岁的时候就走了,听爸爸说,她是个文化人,还是大学毕业的,萧子佩的名字就是妈妈起的,好像是一首诗里的,具体什么诗,爸爸和奶奶也不懂,萧子佩也从未探究过。
她跟爸爸是闪婚、闪生、闪离,要不是奶奶劝着,估计连一年都不到,她就走了。这样的家庭,也确实难为自己的爸爸没有再婚了,爸爸经常谈起她,但奶奶不会,而且一听到她的星点消息,就会立马转变脸色,并且说些别的事情转移话题。
奶奶一个个往桌上收拾饭菜,萧子佩就这么坐在桌前呆呆的看着,他感觉自己身上有点麻,意识也是飘着的,直到奶奶也坐下:“子佩吃饭,想啥呢?是不学校有啥事?”
“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昨天收钱,我忘交了。”他痞痞一笑,表现出往日该有的模样。
奶奶也跟着笑了:“我还以为你有啥事呢,不怕,吃完饭奶奶给你拿钱。”边说着,边夹起一些菜,上下抖了抖菜上的油汤,递到他的碗里。
那只夹菜的手是浅褐色的,指甲厚重发黄,没有一点光泽,食指的指甲还裂着一条粗糙的裂缝,手背上的皮皱巴巴的吸在手骨上,皮和骨之间看不出一点有肉的感觉。
萧子佩夹起奶奶递来的菜,喉头一阵酸涩闷堵,将饭菜生硬的咽了下去。
“不怕,奶奶……”这个句式是奶奶最常和他说的。
夜逐渐给天上色,奶奶刚喂完鸡,还在院子里洗衣服,他走出来主动要帮忙洗,被奶奶阻拦:“我洗就行了,你忙你的,好好学习。”
奶奶很喜欢看萧子佩写字,可惜他一直没怎么在家写过作业,偶尔写一次东西,奶奶会坐在旁边高兴很久,特别认真的盯着本上一个都不认识的字,嘴里碎碎念着。
萧子佩把作业带回了家,他需要提高语文和化学,他的作文总是一塌糊涂,课文也没背过。
正抄着《长恨歌》,奶奶从门外悄悄走进来,听起来是不想吵到他的,但他还是听到了动静,只是没有抬头,继续手中的抄写。
抄完后,奶奶还一直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本子上的字感慨:“写的真好,不像奶奶,一辈子睁眼儿瞎,连个名字也不会写,现在好呀,赶上好时候了,可得好好学习。”奶奶看起来笑着,语气却深长。
“奶奶,我教你写名字吧!”
“哎,可不用,我都多大岁数了,哪能学的来,你好好学,奶奶去睡觉了,你也学完早点睡,别累着。”
“好,我也马上就睡。”
奶奶走了,小心地带上门,萧子佩拿出一张纸,认认真真地写下三个字‘赵玉英’。
大清早的风真凉快,萧子佩摸着兜里的钱,想着怎么去给林知栖还钱。他特意选了林知栖跑步的时间,这个点儿走慢一点,很可能会碰到她吧。
“萧子佩!”
他偷偷一笑,转而淡定回头。
“好巧啊,你每天都这么早吗?”
“看心情。”
“好吧。”
一时,空气凝固了:“给你钱。”
他从兜里拿出钱,伸到她面前,林知栖楞在了原地,可能忘了吧。
萧子佩抓起她的手,把钱塞到她手中:“上次的书费。”
“好,谢谢……”
她一副冷静的样子,迅速的回答。
“不用客气!”
萧子佩松开她的手,不由自主的舒展笑颜,大步向学校走着,林知栖一直安静地跟在后面,不是她追不上萧子佩,而是她意识到了刚才的对话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