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夜,抬首时,秋风入,树影斑驳,映在烛光中一片清雅。
芸夕再次转身将画笔轻轻的置在了书桌上,夜已渐深,她不信李姑姑平白无故的会赶来她的住处叙旧,况且自己与李姑姑也不过是入宫的那一日还有在云华宫里有过偶遇罢了,并没有什么深交。
“李大人,快请坐。”她倾身道了一个万福,她知道李姑姑在皇上身边的重要地位,有时候她的话比一个嫔妃的话还管用,“水离,快去倒茶。”
“是。”水离一溜烟的就向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心里暗自揣测着李姑姑的用意,难道是皇上要给小姐名份了吗?
可是那一夜……
想到这里,她已下意识的止住了脚步,手指绞着衣角,那一夜她不知当不当说,真怕小姐会为此而真的成为皇上的嫔妃,其实这本无可厚非,可是水离知道芸夕真正喜欢的不是皇上而是暮莲卓或者暮莲澈,否则小姐也不会日日都不开心了。
只是她的这个小姐,自从离开蝶恋水榭之后性情就仿佛全然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小姐心里的话再也不说给她听了,也让她总是摸不到头脑来。
其实,从御林院回到宫里,水离每天都是如坐针毡,每天都在为着那一夜的事情而迷惘,可是看小姐的样子似乎并不知情。
而刚刚,李姑姑的到来便预示着所有的事情再也瞒不住了。
努力的平稳自己的思绪,水离走到了茶桌前,取了清心阁最好的大叶青,洗了第一遍茶,这才恭恭敬敬的端了进去,茶桌前,芸夕与李姑姑已安然坐好,细致的一一为她们奉上了茶,这才退到了芸夕的身边站定。
芸夕一抬手,“李大人请了。”说罢自己也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水,想让那烫热缓解自己此时心中的紧张,其实她也在猜测李姑姑的来意。
李姑姑爽然一笑,抬首不自觉的看了一眼水离,芸夕这才会意,“水离,你去门外守着,有什么人来了就禀报一声。”
“是。”水离只得应了,看来是李姑姑生怕这事情被她知晓了,可是其实关于芸夕的事情,她哪里有不知道的呢,当然除了在御林院小姐去看瀑布散心的那一天,那一天似乎发生了什么,但是回来后小姐却只字未提,也让她百思不得期解,这宫里也有人在背地里悄悄议论着,可是每一回发现她的存在后,立刻就噤声不语了。
水离走出了屋子,也随手关上了房门,飞苏去浣衣局取衣裳了,所以清心阁才显得格外的冷清。她悄悄的站在门边,耳朵却是贴进了门。
屋子里,先是一声低咳,那是李姑姑的。
“芸夕姑娘,这进宫也有些日子了吧。”屋子里,李姑姑和蔼可亲的笑对着芸夕。
可是她的笑却没有缓解芸夕的压力,她猜着的果然就来了,“是的,先在云华宫,后又去了安和宫,如今又在清梨宫,几番辗转,也有月余了。”
“是呀,与你一同入宫在云华宫做邻居的杨采之,如今都已晋升为正六品的贵人了,你瞧瞧这才多久的日子呀,她这后面的好日子可还长着呢。”
芸夕听着,眉头已是深锁,李姑姑这般说话分明就是在暗示她也要如杨采之那般深得皇宠吗。
摇摇头,轻咬一下唇,她轻声道,“芸夕没有杨贵人的福份,自入了宫身子就一直病弱,人也渐渐消瘦了下来,如若皇上开恩,就请赐芸夕出宫吧。”芸夕已被李姑姑的话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微一思量直接就想要阻止李姑姑继续的话题,因为,她已猜到了。
“姑娘不可这么说,姑娘的身子倘若好生的调养了一定又可以恢复从前的丰盈的,况且皇上对你别有一番亲情在,也足以弥补了这一缺憾,芸夕,既然你已猜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直接说明来意,皇上的意思是要封你为才人,待侍了寝再逐步的升上去,所以姑娘的前途不可限量呀。”李姑姑说着都是满面的欣羡,“这后宫之中,有哪一个女子是一入了宫就封为才人的,还不是都从更衣做起,一步一步的往上熬着位份,一两年才也涨个一两级呢,而皇上独独对你例外,你可要仔细思量呀。”李姑姑为她分析着一切,也在劝着她应了。
皇上的本意就是如此,当初在御林园由暮莲澈载她回到住处,本就是留了后路的。
芸夕听李姑姑只是苦口婆心的劝着而并非是拿着皇上的一纸圣旨而来,那就说明事情还没有定下来,还有转寰的余地,而皇上也在犹疑,瞧着皇上的意思,似乎也是要尊重她的意见,看来皇上果然如李姑姑口中所说是极为偏爱她的。
其实,芸夕早也感觉到了,可是她一直不懂其中缘故,她的出身不好,身子又羸弱,这些都是被列入后宫嫔妃的大忌,但看着李姑姑似乎又是贪功,所以极力的劝着她,想一想,芸夕便道,“芸夕谢过姑姑好意,芸夕生来就命薄,生怕自己为皇上带来什么不祥,所以请李姑姑转告皇上,芸夕是一意要出宫的,也谢谢皇上对芸夕的厚爱。”从蝶恋水榭到如今,她每一次见到暮莲宇极,他都给她一种慈和的感觉,倒不曾给过她压迫,那种感觉就仿佛父亲一般的亲切,可惜她生来就是孤儿,根本不懂得真正的父女之情是什么样的感受,但是她相信皇上带给她的就是父女之情。
她也努力的这样告诫自己,否则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安心。
“姑娘千万不可这么说,皇上待你就是一颗真心,否则也不会差我前来相劝了。”
芸夕垂首,手中握着茶杯,心中更多忐忑,真想问问李姑姑,到底是谁想方设法的把她送入宫中,就是皇上吗?那么又是谁把她的一切告知皇上的呢?
芸夕不相信绝少出宫的皇上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她的存在。即使她在蝶恋水榭再番有名气,她也终究不过是一个妓子罢了,虽然只是卖艺不卖身,但是同样摆脱不了妓子的命运。
李姑姑看着她不语,便悄然向前移了移椅子,然后又起身走到了门前,仔细听了听门外似乎并无动静,这才又重新回到椅子上坐稳,刚好就坐在芸夕的身前,她抓起芸夕的手握在掌心内,“姑娘,你的手好冷,其实那一夜什么都发生了,就算皇上想要放你自由,你这身子,又有谁会接受呢?”李姑姑小小声的说了出来,如沁顿时一惊,想不到该来的还是来了,她躲也躲不过。
芸夕回握住李姑姑的手,脸色已有些惨白,那一夜所有的一切再次送到眼前,那微微的痛,那迷幻一样的感觉让她总以为是不真实的,然而那却是发生在她身上最真实最残忍的一幕,“你告诉我,那是皇上吗?”她曾经一度怀疑,也曾经一度否决了是皇上,可是那么黯黑的山洞中,她什么也没有看到更无从确定,她只知道自己失去了苦苦保留了十六年的处仔之身。
“是的,柔华宫只有一个,那一夜就只有你一个人在里面。”李姑姑继续说着一个事实。
芸夕的额上汗意涔涔,禁不住的迷朦,千猜万想,她还是猜错了,如今连皇上自己都承认了,她还能有什么话说,这就是她的命吗?
一双明眸盈盈已泛起了泪花,眼见都是迷朦一片,再也没有了清晰,原还以为不是皇上,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她便隐瞒了一切,只追求属于她自己的幸福罢了,可是如今,皇上把一切都敞开了说,让她根本就无所遁形,再也无处可逃了。
可是心,却还是只有她的唯一。
心,不曾变,也不想变,但这一刻,老天却给她出了一个难题了。
明明知道唯一的答案就是应了李姑姑,可是她还是在内心里苦苦的挣扎,不,她不希望那个人是皇上。
一双泪眼早已让心痛得无以附加,“李大人,容我再想想,给我三天的时间,三天后我会给你一个答案。”眼前飘过阿卓让沁月转给她的那幅画,他告诉她他希望她快乐。
可是此刻的她,一点也不快乐。
她的世界只有如此刻的窗外那般的阴霾。
光明遁去,泪已婆娑,没有人可以重新开启她心中的那一盏明灯,就连阿卓,也无法消弥了那一夜的所有。
李姑姑走了,她的背影在芸夕的面前拉长成一道长长的影子,仿佛延伸到了皇上的面前,让她下意识的惊呼出声,“不要……不要……”就仿佛那一夜她的抵抗一样。
可是没有用,她依然还是随着那个迷幻中的男人失去了自己唯一的童真。
怔怔的坐在椅子上,空洞无神的眸子里写满了虚无,水离冲进来的时候,她眸中就是这般无措的芸夕。
水离听到了一切,却不知要如何帮着小姐。
夜,继续绵延暗黑,攥到掌心里的是怎么也无法抹去的心痛与不甘。
因为,一切都不是她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