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不住的绞着衣角,水离有些紧张的盯着石桌面上两个人的投影,浅浅淡淡中仿佛一幅水墨画。
“水离,说吧,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暮莲宇极想要知道芸夕的一切,此时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一夜与他一起的女子居然不是芸夕而是水离。
深秋的林子里风习习,一片叶子从一棵树上飞舞而落,落在水离的发间,风轻轻的再次拨动,叶子立刻就从她的鬓发间滑落,慢悠悠的飘舞中正落在石桌上水离的手背上,她轻轻拾起,绞着衣角的手指转移了目标而到了叶子上,指尖轻轻滑过叶子的叶脉,那一道道清晰的脉络仿佛就是她的心事一样,诉说的都是沉重。
“皇上,在水离说出一切之前,请皇上先赐免水离的死罪,水离才敢说。”那一夜并不是她诱惑皇上,实在是她无力去反抗皇上的一切,此一刻,两两相对,当着皇上的面再一次的说起那一夜,水离真的真的很难堪。
可是,为了小姐,她一定要说。
暮莲宇极兴味的点了点头,从来没有人这样与他说过话,水离这是在计价还价呀,可是他却觉得有些新鲜有趣,然而他的点头水离却看也没看到,眼神依旧专注的投注在她手中的那片树叶上,暮莲宇极轻轻一笑,“你说吧,我答应你。”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她能犯什么过错呢,也更谈不上死罪一说。
手指继续在叶脉上描蓦着那份纹理,听到皇上的话水离微微的安下了心,细弱的小小声的她的话终于一字一字的送了出来,“皇上,其实那一天在柔华宫一直是水离陪着芸夕小姐一起的。”
“哦,你是守在门外吗?”暮莲宇极只记得他遇到了一个女人,是遇到,而不是见到,因为那一夜由始至终他也没有看到过那女人的面容,因着那一夜是芸夕在温泉中沐浴,所以他便一直认定是那女子就是芸夕了。
“本来是的。”水离轻应,“我本是一直守在门外的,可是当我听到了小姐一声喊叫时我便走了进去,却不想我遇到了……”她突然顿住有些说不下去了,水离不过是一个初经人事的女孩子,对那一夜的微痛她一直记忆犹新,不过因着她从小开始就在蝶恋水榭里生活,所以自然知道这些,所以才不至于乱了方寸。
听了水离的话,暮莲宇极突然间觉得一切都不对了,“水离,你告诉我,那一夜芸夕可曾入水沐浴?”
“有的,小姐便是在沐浴的时候突然间一声惊叫,我才走进去的。”心思迷离,那一夜她虽然看不到黑暗中的一切,但是她的听觉却是清楚明晰的。
那一夜,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他带到寝屋中的女子似乎是衣衫整齐的,那女子浑身上下根本就没有沐浴过的那种香气和味道。思及此,暮莲宇极举目望向水离,此刻,她不停抚着叶脉搏的手指,那紧张的模样已经让他猜出了八九分。
是的,一定是水离,所以水离才会为芸夕出头。
那么,就说明芸夕如今还是完璧的了?
倘若如此,那么自己想要给她的名份也便可以缓一缓了,想着她的病,他多少有些惭愧,如若不是因着李姑姑的话芸夕也不会如此。
然而有一点他还是想不清楚,那一夜之后的白天,芸夕就病了,这又作何解释呢?
她不止是病了,仿佛还受到了很严重的惊吓,那天夜里如果不是他就是另有事情发生在芸夕的身上了,只是这些他什么也不知道,看来他也要一一的查清楚了。
“水离,那一夜是你,是不是?”虽然有些直接,可是他不想拐弯抹角了,既然心里已确定,既然水离早已是他的女人,又何必再掩饰呢,他做下的恶事,他要承担后果的,便是一直以为是芸夕,才让他内疚的,其实不管是谁,他都要给人家一个名份的,无关乎爱,而是男人的一份责任。
后宫里,他便是要对所有的嫔妃们负责任,不管她们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他的确没有给过这宫里任何女人爱情。
爱情,那是奢侈的东西。
他只拥有过一次,却又被他活生生的抛弃了。为了尊贵,他放弃了她,他选择了利益。那也是让他一辈子最后悔最痛苦的放弃。
弃了,才知道想要真爱想要再爱已是那般的不容易。
他的爱早已如昙花一现般,那短暂的美丽过后,便只有一辈子无究无尽的回味了。
这回味,让他一直沉缅于其中而无法自拔。
青莲,要了一个女子,就是对她负心一次,可是他还是要了,因为他是皇上。
可是对芸夕,他一直不想,他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结,所以才在柔华宫的那一夜之后让他一直不曾做出决断,此刻,当水离证明了那一夜是她而不是芸夕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暮莲宇极的心突的轻松了许多许多。
他该给芸夕的是幸福,而不是占友。
水离局促的点点头,完全垂下的头已泄露了她的心思,在点头的那一刻,曾经的那一夜让她甚至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暮莲宇极了。
望着无声的水离,她的紧张,她的无措写在暮莲宇极的眸中,他记得那一夜那水漾的女子,到此时他才发现其实她也很美,却是他夺去了她的童真。
原来蝶恋水榭里还有这样出污泥而不染的女子,一个是芸夕,一个便是水离了。
那一夜他醒来时褥子上的处子之血便清楚的告诉了他一切。
突然间就有些怜惜,“水离,朕是不是害了你一生呀。”轻轻的喟叹出口,手指已送出去,却在就要触到水离那仿佛吹弹可破的肌肤时,又一片树叶好巧不巧的落了下来,就落在水离的眼前,她下意识的抬眸时,正对上了暮莲宇极忘情的一幕。
手指一撤,他是皇上,怎么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
况且他还没有给水离任何的名份。
“皇上……”水离一声低叫,小脸更加的红艳了。
“水离,告诉朕,你愿意留在宫中吗?”他委婉的问出,就是想要给她留些余地,他要给水离自己的选择,不想再让水离如芸夕一样大病一场了。
亭子里,水离静静的坐在石凳上,她手中的树叶不知已被她抚触过多少次了,她听到了暮莲宇极的话了,她就是从那一夜开始一下子长大了,也是从那一夜她开始懂得独立面对她自己的人生了。
是刻,是要她选择的时候。
她的心里,暮莲宇极一直是天神一样的人物。
她望着石桌上她的剪影,她的头与他的正是两两相对,风吹起她的发丝在石桌上也轻轻摇曳,从不知道原来影子也可以这样的美丽,她轻望着,这一刻竟是出神了。
“水离,告诉朕,朕不会让你委屈的。”暮莲宇极也随着水离的视线望到了石桌上他与她的影子,竟是那般的亲密,曾几何时,他与青莲的影子也是如这般的投注在阳光之下呢,可是那些,却只能是他记忆里一辈子的珍藏了。
再一次的捕捉到暮莲宇极提高了音调的声音,水离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她轻轻点头,再是忸怩的轻声道,“水离但凭皇上作主。”一句话已道出了她的心声。
慈祥的笑,暮莲宇极望着水离,为着那份年少的勇敢而暗赞,“水离,过些日子待芸夕的病好了,你的事也就办了吧。”
“皇上……”水离有些感动了,她一直以为皇上会不承认,必竟她只是一个丫头呀,可是这一刻皇上不止承认了,还答应了要给她一切。
仿佛天上掉下来的幸福一样,从小到大她除了芸夕一个姐姐样的亲人以外,就再也没有什么亲人了,起身,“扑通”一声就跪到在地,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的犹豫,“皇上……”再一次的轻唤,她却再说不出半个字来了,哽咽,心里有的就只是感动,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暮莲宇极急忙向前移步,拉着她站了起来,“水离,那不是你的错,那是朕的……”说到这儿便已是他的极限了。
“水离懂得,懂得皇上的心,水离这就回去侍候小姐,小姐的病一准就会好了。”泪意混合着灿烂的笑颜,然而这泪与笑却又是那般的融和,甚至没的矫揉。
“水离,告诉芸夕,朕会给她自由。”他也终于明白了芸夕的病因,原来那一夜根本就不是芸夕。
当初他既然放开了青莲,那么此刻又为何不能放开芸夕呢?
青莲是爱,而芸夕不过是疼惜,就仿如父女般的疼惜。
看着水离轻快离开的脚步,这一刻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心了,水离便是与这宫里所有的嫔妃一般只是他的责任吗?
那么,其实他又是多负了一个女人。
摇摇头,不想去深究,他只知道记忆里最重的只是青莲,那么便足矣了。
十六载了,那鲜血溅起的朵朵梅花仿佛还在眼前,那般妖娆,却也那般冷然,她的闭目就代表了温暖的逝去,冰冷的到来。
可是她的孩子,他一直未曾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