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望了望冰国难得的大太阳,有点迷糊。
“那我回去给小姐取披风了。”十一曲曲膝,就要离去。
“不用了,很麻烦……”伊人好心道。
“为小姐做事不麻烦。”十一连忙表态,摆摆手,转身便下了台阶,往宫里走去。
伊人回头看着十一迅疾的小身影,脸色静静的,黑色的瞳仁里,十一的倒影越来越小,终于小得看不清。
“夫人,你不要难过,第三根横梁上可有东西等着她呢。”武爷沾沾自喜道:“小武终于能戳穿这个叛徒的真面目了。”
伊人抿抿嘴,淡淡问:“什么东西等着她?”
“鬼山灵蛇,只要被那蛇咬一口,立刻丧命,绝无活口。”武爷得意地说。
伊人怔了怔,然后突然站了起来,第一没,慌乱地,踉跄地,用尽全力地朝十一的背影追了过去。
她的动作是那么突兀,起身时撞翻了面前的桌台,台下的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朝这边望过来,伊人却已经颠颠地跑远——认识伊人的人,都不由得惊叹:没想到她跑步的时候,也能达到这个速度。
只是,如此奇异的现象,同时,又让许多人担心了。
炎寒要面对柳溪越来越诡异的招式,虽瞥见了,却只能徒自担心。
贺兰雪则不同,他已经下场,在旁边观看,见状,不假思索地拨开人群,向她追了过去。
武爷自也不在话下,时时刻刻跟着自己的夫人。
伊人真的尽力了,可还是越跑越慢,跑到最后,她只觉得身上全部的细胞,都只能用来呼吸了,即便如此,还是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难受。
彻底脱力。
只是,她真的赶上了十一。
推门进去的时候,十一正搭了一张椅子,刚刚在椅子上站稳,手还没有伸出去。
“十一!”伊人大喊了一声。
十一闻言一颤,那堪堪抬起的手,则下意识朝横梁抓去。
伊人已经看到了横梁处一截微吐的红信。
上面真的有一条蛇,真的盘旋着一条蛇,蛇尾垂了下来,刚好掉到十一的面前,十一惊怖地睁大眼睛,口中不自觉地发出一声惨叫,那蛇信便要朝她的手心出舔去。伊人想也不想地撞了过去,小小的身躯撞到了椅子上,哐当一声,两人同时倒了下来,同时落下的,还是那条鬼闪灵蛇。
武爷和随即赶来的贺兰雪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伊人眨巴眼睛,看着那殷红的红信水一般游近,她一面双手撑着左右,将十一拦在身下,一面任由恐惧将自己征服,嘴巴一裂,哭声便很没有出息地发了出来。
眼见着那蛇就要顺势咬到伊人的鼻子,武爷急得抓耳挠腮,贺兰雪却已经冲过去,出手如电,一把抓住蛇头,然后用力一捏,只听到轻微的‘批驳’声,蛇身软了下来,那蛇头竟硬生生地被贺兰雪捏成稀泥。
伊人还倚在地上抽泣不已,贺兰雪则将手中的蛇尸甩到了墙角,然后,将瞬间变成黑红的手,悄悄地藏到身后。
他用另一只手扶起伊人,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低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伊人心有余悸,那哭泣却是怎么也停不下来,只是使劲地往贺兰雪怀里缩,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肉肉的小手因为太过用力,几乎有点青白色了。
贺兰雪只能小声宽慰她,那藏在身后的手,迅速地肿了起来,有黑色的液体从指甲缝里,沥沥流出。
十一也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呆呆地坐在那里,一脸茫然。
“你这叛徒!差点害死夫人!”武爷回过神,意识到自家夫人刚刚在生死间走了一遭,不由得大怒,手掌箕张,便要朝十一的天灵盖击去。
“武爷,让她走。”伊人的头依然埋在贺兰雪的怀里,声音说不出的难过伤心,但是极其坚决:“不要伤她,让十一走,让十一走。”
她不想去指责她,也不想去伤害她,心底谈不上失望,可是,却是难过的。
十一泪眼朦胧地看了看伊人不断抖动的背影,嗫嚅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四肢着地,缓缓地朝门外爬了去。
武爷没有阻止。
十一泪流满面,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一直爬出了门,爬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伊人全身颤抖,其实已经不觉得害怕,贺兰雪身上有种香香的味道,清幽,安心,她已经不害怕,可是颤抖止不住,好像触电一样,身体不受她控制。
贺兰雪自然察觉到她的颤抖,心中大恸,只恨不得能为她承担什么,他想用两只手抱住她,可是,那只藏在身后的手,却已经不听他使唤了。
它已经麻木。
照理说,他一手捏碎蛇头,那灵蛇根本没有机会咬他,只是,他昨天徒手接陆川的剑时,掌心处便留下一条极深的伤口,而灵蛇本身的血液就是有剧毒的,在蛇头捏碎的同时,蛇毒也顺着伤口,瞬间弥漫了贺兰雪整个手掌。
他虽然正强制用功力将毒素控制在手掌部分,却实在无法再将它们逼出体外。
因而,他只能用一只手拥着伊人,有点晕眩。
“我好怕十一会死。”又等了一会,伊人终于抬起头,双手揪住他的衣领,大大的眼睛里涌满了泪水,一脸凄惶,眸底却是比方才更深的恐惧,那是对死亡的恐惧,地未知的,哀恸的恐惧:“我好怕你会死。”
一直一直接触着死亡,死亡对伊人来说,也是一件水到渠成,风淡云轻的事情。
可就在方才,就在她目睹十一即将被蛇咬,间于生死的边缘间时,伊人终于有了一个直观的感受。
她当时,只恨不得身临生死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十一。
死亡,死亡,原来死亡那么伤。
没办法看着一个自己在乎过的人,曾经那么鲜活的存在,就如此清醒醒地消失在自己面前。
在最后最后的关头,在蛇信就要舔到她鼻尖的时候,伊人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想法:幸好不是她看着贺兰雪死,幸好,她不用去经历方才那撕心裂肺的恐惧。
贺兰雪仅余几天寿命的事实,突然无比清晰起来。
她钻到他怀里,感知着他生命的岌岌可危,无论手抓得再紧,紧得、衣服的纤维都要嵌入伊人的指甲缝里,他依旧在流逝着。
“我好怕你死。”她泪眼婆娑,哭得肝肠寸断。
贺兰雪心中一哽,就像一只满是咸汗的手,捏了捏自己干燥的心脏。
涩得无以复加。
“我更怕。”他的手指插入她的发丝,将她小小的脑袋压近自己,恨不得揉进去,揉进骨血,揉进生命,从此以后,便什么都不必担心,不必牵肠挂肚,不必患得患失。
一次一次,伊人带给他的恐惧,也是如此深如此重。
原来,他们都是如此惧怕对方的消逝。
——甚至于,倘若对方不在了,那生命,也就没有了意义。
武爷有点摸不清状况地看着两人,好半天,他才上前,一把揪住伊人的衣领,拎小鸡一样,将伊人从贺兰雪的怀里拖了出来。
“夫人,贺兰无双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被他骗了。”反正武爷一开始,就对贺兰家的人没什么好感。
伊人被强行扯开,只能被拎在半空中,眼巴巴地看着贺兰雪。
贺兰雪却从容起来,他知道武爷不会伤害伊人,而他却越发晕眩了。
还有三关,只剩下三关。
赛场方面,远远地,传来遥远的号角与欢呼声,看来,第三关已经开始了。
“我晚上再来找你,晚上,我会解决好一切。”贺兰雪迅速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毅然地朝会场返回去。
他不能在如此糟糕的情况中,给伊人带来什么。
伊人仍然眼巴巴地看着他。
贺兰雪却走得极为决绝,连回头都不曾有一次,好像怕一旦回头,便没有勇气再舍弃她,继续如此凶险的旅程。
回到赛场上一看,第二关果然已经结束,高台全部被清除了,面前的两万御林军排列整齐、布局严谨,气势若鸿,严严地守着正中间的一个用原木构成的、高达十多丈的台架,架子的最顶端,则是冰国人最喜欢、红色的绣球。
冰国人常年身在冰天雪地之中,自然格外钟爱红色。红色,也是冰国的国色。
正如炎国的国色为黑色与金色,天朝的国色是明黄色与白色,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特质与性格。
冷艳端坐在最高的高台上,一身红绸的礼服,秀发高高地梳成一个发髻,如云如雾,艳若冰霜的脸如凝如固,皮肤若雪,衣衫似火,巨大的颜色反差,让冷艳如此突兀地展现在众人中间,宛如神仙妃子,而非凡人。
台下旁观的百姓们皆崇敬地仰视着她,心中激荡莫名。
想到此刻站在台前的几名男子中,将有一个配得上他们最凛然不可犯的女王陛下,心中越发挑剔起来;他们的目光凌厉而热切地从他们身上挨个扫了过去:高瘦少年模样的夏玉一脸雀跃,几个江湖中极富盛名的公子则是一脸踌躇,而柳溪,表情最为平淡,唇角一抹似笑非笑,既成竹在胸、又有种敷衍的倦怠。
是的,柳溪。
方才与炎寒的武斗中,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输的人竟是炎寒。
准确地说,炎寒并不是真的输,他们交手期间,也不知柳溪对他说了什么,炎寒突然罢手,然后很客气道:“柳公子才智已胜过我,这场比试,不比也罢。”
说完,炎寒兀自下场,主动出局,由此,柳溪胜出。
众人哗然。
但柳溪的名望已经很高,虽然有此一事,却没有引起太多的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