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一个有趣的人。”炎寒眸光微闪,若有所思道。
“而这位易剑,跟着贺兰雪也有十几年了,虽然能力不算最强,却是贺兰雪最亲近的属下。他肯为一个见面不过两三次的朋友出生入死,对待自己兄弟一般的属下,又怎会吝啬?”容不留胸有成竹道:“归根到底,贺兰钦才是陛下真正的敌人,至于贺兰雪,他身上的弱点太多,任何一个与他亲近的人,都是他的弱点。如此疯疯癫癫的人,陛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我却很期待与这位贺兰雪好好地见一见。”炎寒的眸光沉了下来,低声道:“派人传出话去,若是贺兰雪想让易剑活命,五日之后,我在临波湖恭候。”
“老夫明白,陛下是想来个瓮中捉鳖。”容不留了然地笑笑,伸臂一引,重新将炎寒迎进屋里,继续他们没有结束的棋局。
落凤山庄。
已经是第三日了,易剑还没有回来的迹象。
贺兰雪不免有点焦躁,负手在庭院里站了一会,便要去找凤九商量。
走过花园,见伊人蹲在一颗大树边,极专注的样子,贺兰雪好奇,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的肩,头从她的颈边凑过去,问:“在看什么呢?”
伊人已经习惯了贺兰雪的动手动脚,身体很自然地靠了过去,刚好舒展舒展已经酸痛的腿,“看螳螂打架。”
贺兰雪定睛望过去,果然有两只螳螂挥舞着大刀,一个神气活现,一个耀武扬威,就要打起来。
“好玩。”贺兰雪莞尔一笑,“你怎么看到的?”
“很自然就看到了啊。”伊人不以为是地回答道。
贺兰雪想了想:也对,这样的旮旯角落,也只有伊人能看到。
他正打算也蹲在伊人身边,也看看那螳螂打架的奇观,却听到不远处的一阵脚步声,似乎是凤九的,却又比凤九的急促一些。
一向慢条斯理的凤九,哪里会走得这么快?
可是当贺兰雪转过身去,看清来人,果然还是凤九。
“什么事?”贺兰雪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凤九张嘴就没有好事,“易剑被抓了,炎国皇帝请王爷后日到临波湖一会。”
其实易剑几日未回,贺兰雪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道:“马上启程。”
从这里到临波湖,还有一天的行程,他片刻都不能耽误了。
“王爷,此去凶险异常。”凤九在后面淡淡地提醒道。
“我知道。”贺兰雪头也未回。
“即使王爷去了,也不一定也救出易剑。”凤九又说。
“我知道。”贺兰雪动作未停,神色平静至极。
凤九笑笑,清秀带着病容的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光亮来,“即便如此,王爷还是要去么?”他轻声问。
只是这句问话,根本没有询问的意思,因为在开口之前,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所认识的贺兰雪,就是这样明知不可为,可是为了身边的人,仍然一意孤行为之的人。
这种赌徒般的品质实在不属于一个好的领导者,可是,却是凤九所欣赏的。
也是为之效忠的。
果然,贺兰雪的回答从不远处飘了过来,“敢碰我的人,即便我做不成什么,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语气自信得近乎狂妄了。
“这叫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蹲在旁边的伊人冷不丁地总结了一句,然后拍拍手,站起来,屁颠屁颠地朝贺兰雪的方向跑了去。
凤九又是一阵莞尔,将伊人的话自顾自地重复了一遍,突然发觉:怎么伊人越来越聪明了呢?
贺兰雪走了几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放缓节奏,果然,没过一会,伊人便追了上来,抓住他的胳膊,气喘吁吁。
“你不能跟着去。”贺兰雪抢在她说话之前,驳回申诉:“呆在落凤山庄,等我回来。”
伊人眨巴着眼睛瞧着他,手兀自抓着他的胳膊,虽然不说什么,却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乖啦。”贺兰雪立刻放低语气,摸了摸她的头顶,哄着道:“我一个人去或许还能全身而退,你跟着去,搞不好我还要顾及你,放心,我会毫发不伤地回来的。”
伊人想了想,说得也是,她又没有陆川那样的身手。
手一松,就放开了。
贺兰雪满意地笑笑,突然俯下身,凑在她耳边,低声问:“我要去见炎寒,你可有话要带给他?”
伊人歪着头,竟然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贺兰雪看得心跳一顿,然后听到了伊人的回答,“算了,还是我亲口对他说吧。”
这个答案让贺兰雪胡思乱想起来。
“如果有还有亲口跟他说话的机会……”他抬头望天,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然后继续走。
其实什么都不用担心,贺兰雪压根就不会让伊人再见到炎寒。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伊人挠挠头,想着男人转身前眼底的得意与狡黠,莫名其妙。
临波湖,离天朝京都不远,在石塘与京都之间,因其景色秀丽、水波清润,一直以来,是京都与石塘的文人雅士会客交友的地方,到了春日,桃花尽吐,更有无数市民携妻带子,同来郊游,贺兰雪来到湖边的时候,只见到满眼的绿草茵茵,游人如织,不过三月,已是一派春色。
而天朝第一号敌人炎寒竟敢只身来到人流如此汹涌的地方,贺兰雪不得不佩服他的胆色。
只是,他现在又在何处呢?
贺兰雪自然不是只身前来,他右手还未复原,深知自己的功力受制,故而从天一阁中选了两位水中格斗高手。他固然任性,却也不至于莽撞,自知之明是有的。
现在,那两个神色恭敬的汉子束手站在他身后,目光警惕地观察着所有经过贺兰雪身边的人,从他们的任何蛛丝马迹猜测着他们的来路。
岸边亦不乏妖娆的女子,见到贺兰雪,不禁猜想是谁家的美貌男子,忍不住驻足窥望了一番,贺兰雪看在眼里,却并未点破,神色依旧淡淡,望着面前的一湖碧波。
湖面彩舫小舟无数,却不知哪一个方是炎寒所在的地方。
正犹疑着,湖面上突然飘来一阵异常悦耳的歌声,岸上的人不约而同朝歌声传来的方向往过去,只见一艘极大的画舫,在星罗棋布的小舟中,最是华贵显眼,那画舫沉香为底,彩锦制缆,珊瑚做饰,琉璃悬灯。极尽铺张之能事。
贺兰雪看了,不由得低声自语道:“这样的气派,比起皇家却也不让了,炎寒总不至于这么嚣张吧?”
他眼睛盯着画舫,却见那画舫竟顺着水朝他直奔而来,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船头,青色绸衣,镶有金边,一手执壶,对着江面洒然自斟,单只看侧影,便是说不出的潇洒阔气,让岸边的行人啧啧不已。
等贺兰雪看清来人,不由得微微一哂,“他倒真的嚣张。”
那船头喝酒之人,正是炎寒。
待船靠岸,炎寒放下酒杯,踏上船头,朗声道:“临波湖景致,果然妖娆喜人,让人心旷神怡,舍不得离去了。不知贺兰可有雅兴,与在下一同把臂言欢,听一听这绝妙的歌声,看一看这烟波浩渺的世外仙景?”话语舒爽,像一个放浪世外的文豪巨子。
起先一直窥探贺兰雪的女子们心中小鹿一阵乱跳:看来,这男子的朋友,也皆是富贵不凡之辈,不知可有办法前去结交?
贺兰雪微微一笑,撩起下袍,意态悠闲地跃上船去,白衣翩跹,与青衣相辉相映,画舫很快离岸,迅疾轻盈,水面上泛起浅浅的水痕,转眼消弭,徒留下一抹鸿影,入了多少少女当晚的梦境。
两人一同走进画舫去,画舫已支起了窗子,可以闲坐赏景,把酒听涛。
画舫外,近处山青水秀,景致清美,远处临波湖漫无边界,遥遥直达天尽头。
阳光从云层里照射下来,无边波澜中,一道金光龙蛇也似的晃漾不定,万里空阔,景象雄丽。
近处岸边,杨柳满堤,远处却是蒹葭莎荻。近处画舫如织,笑语喧然,远方苍苍无际,洲渚横陈,渔舟错落,隐隐传来渔歌唤渡之声。
一繁华一苍凉,一精美一雄奇,小小临波湖,竟把两种不同的景致完美地融为一体。
贺兰雪与炎寒,似都看痴了,竟不急着说话,而是一人一杯,浅斟慢饮,倚着窗户,看着美景。
至于两人身后的侍卫,自见面伊始,便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只是未得主子指示,只能巴巴地在那里瞪眼睛。
“有景无歌,实在少了易趣,不如,请方才献歌的秀娘,为贺兰公子做歌一曲?”也不知过了多久,炎寒终于放下酒杯,淡淡道。
贺兰雪猜不准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只是微微一笑,洒然道:“如此,多谢炎公子的招待了。”
他的话音匍落,舱门突然大开,贺兰雪朝那边望过去,本来含笑的面容蓦然一滞。
一个雪衣女子在众舞姬的簇拥下款步走了进来,然后踏上本就安置在船舱中间的鼓台上。
她衣白如雪,发黑如夜,人伏在红色的鼓面上,黑发散在白衣上,强烈的颜色差异,让整个世界、满湖灯光为之黯淡,天地间,只余这黑白二色。
在一片仿佛连呼吸都不闻的寂静中,伏在鼓台上的白衣人徐徐坐起,只是这一坐的风姿,已有万千种风情,然后双手半撑着鼓面,慢慢站起,姿态缓慢得仿佛弱不胜衣,一阵风吹来,便能叫这佳人复又跌落鼓台,消失于湖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