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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倪嘉嘉的小狼狗回来了

九月,北方许多城市开始降温,南方却还在水深火热的秋老虎爪牙下讨生活,除了湛蓝的天空有些秋高气爽的气息外,夏天的余温迟迟未散。

倪嘉嘉直起腰,抹抹滚到下巴上的汗珠子,扫了眼手边的花土和花苗,振作精神。

金九银十,九月可是最适合秋播的时节,现在把花苗种下去,到了春天时五彩斑斓的花迷人眼眸,花房就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花房了。

花房是刚开没两个月的,就在新开的花鸟市场里。

城北的旧花鸟市场上半年拆了,改迁到政府规划的新住宅区,离市中心很远,规模还没发起来,租金便宜。倪嘉嘉用攒了两年的钱和死党沈妮凑了凑,在新花鸟市场二楼租下个五十平米的铺位,搞起花房卖多肉植物。

这两年多肉植物在国内迅速窜红,俨然是居家植物中的新一代大网红,很快就吸引了肉友无数,倪嘉嘉自己喜欢,从大学养到现在,已经有五年的经验,她就琢磨着把爱好发展为生财之道。

花房刚建没多久,事情多如牛毛。

“周末人多,你给我搭把手呗。”倪嘉嘉刨着土问沈妮。

“免谈!挖土搬盆这种事别找我。”沈妮看着自己新做的指甲,毫无搭手的意思。

她是个小网红,除了出钱之外,每天来这里只做一件事——自拍。按她的话说她一网红发条微博广告都收人几千广告费,这义务发照片做宣传那就是替花房做贡献,所以苦力活就甭找她。

“好歹你也算二老板,尽点心成吗?”倪嘉嘉把花铲插进土里,坐在旁边的木台上喘气。

“算了吧,都像你这样?有点老板样吗?”沈妮看着她嫌弃摇头。

白T恤,背带牛仔裤,手上套着园艺手套,脚上穿着黑色橡胶鞋——还好她长了张白皙的脸,五官小而精致,脸蛋弹弹的,头发一扎还是当年在校园里被人误看成高中生的模样,否则沈妮真觉得她刚从田里插秧回来。

倪嘉嘉抱着盆起身,拿脚踹踹她:“老板也要亲力亲为,你不帮忙就让道。”

沈妮跳离她身边,又听倪嘉嘉在那边说:“大小姐,你嫌脏就站出去点!别在这碍手碍脚。”

她正忙着把刚收到的花苗假植,没空理沈妮。

沈妮正要怼她,却听门口风铃叮咚几声,木门被人推开。

有客上门。

进来的是个年轻女孩,栗红的大波浪发,墨镜遮去半张脸,黑色短T配着热裤,露出一双大长腿和隐约的肚脐,身材很棒。

“看到没,用的是YSL圆管12号色!”倪妮马上凑到倪嘉嘉身边咬耳朵。

倪嘉嘉横她一眼,心道这眼睛毒的……

“你们这卖多肉拼盘吗?就上周微博的网红……沈家小妮自拍发的那种,心形的!”女孩进门就把墨镜拿下,欧式双眼皮大眼睛在锥子小脸上占据了快三分一的面积,倒是个美人。

“有呀。”倪嘉嘉用眼神夸奖沈妮,网红广告果然给力。

沈妮没空理倪嘉嘉,她的注意力都放在来人的妆面上。

“心形拼盘用心形盆,有木头、陶烧、水泥盆,款式好几种,都可以挑。挑好盆后再选多肉,尽量挑同一属的多肉拼盆,习性相近,浇水量和日照好控制。”倪嘉嘉拍拍手上的土,笑出两弯月芽。

“这么麻烦?你给我拿个木盆,要最大的。多肉的话,你挑贵的、漂亮的就行。”女孩迈开腿进门四处打量,漫不经心道,“这儿挺漂亮的。”

“妹子是新手吧?以前有养过多肉么?”倪嘉嘉皱皱眉,转身到后面格架上取来最大的心形木盆问道。

“没有。”女孩拿起盆多肉在手上转转,“挺可爱的。”

“那是桃之卵老桩,诶,别用手掐!”倪嘉嘉眼见她的指甲要往桃蛋肥厚圆润的叶片上掐,马上阻止,又道,“你没养过肉,刚上手买些普货好养活,我帮你挑几棵吧。”

女孩悻悻然扔下手里的多肉,不高兴道:“普货?普通货?不要,你就给我挑贵的。我要送人,拼漂亮点。”

倪嘉嘉拿起塑料筐,爽快道:“那行,我帮你挑。”

女孩鼻子里“嗯”了声,转身看架上的小摆件。

倪嘉嘉挑得很快,筐里转眼放满多肉。那么大的心形木盆,起码要十二棵多肉,还不算护盆草。沈妮凑到她旁边,窸窣道:“肯定是要送男人的。”

“你管这么多干嘛?”倪嘉嘉将筐放到桌上,准备上盆。

“她不是要贵货?你全拿的便宜货?怎么,你替她省钱啊?”沈妮往筐里一看,不乐意了。就算她不认识多肉,也知道这几棵肉没一棵超过十块钱。

“少废话。”倪嘉嘉手肘撞撞她,小声道,“这人没养过肉,一上手就买贵货,那都是难伺候的主,分分钟被她糟蹋。我还是给她挑点皮实的,可以撑久些。”

“那钱呢?按贵的给她算?”沈妮眼一亮,奸商上脑。

“哪能啊?还按正常价呀。”倪嘉嘉没打算坑人。

“你这不是把财神往外推?肉卖出去,你管是死是活,钱到手才最重要。”沈妮急了。

“那不成,我舍不得我的肉受苦。”倪嘉嘉说着话,手上已经麻利地给花盆底层铺好陶粒,正往上盖土。土填得差不多,她才把所有肉从小黑方里倒出、去泥。

“又不是从你身上割肉!”沈妮瞧她油盐不进的模样,恨不得狠掐她的脸,这人到底会不会做生意,真是死脑筋!

倪嘉嘉不理她,认真拼盆,沈妮气得坐到角落的木秋千上自拍。花房里安静极了,只有倪嘉嘉捣弄花土的沙沙声。

叮咚——

风铃声忽又传来。

正在四处张望的女孩像被惊醒的猫,转眼跑到倪嘉嘉身边,从她手里夺走上土用的勺子。

倪嘉嘉莫名非常,正纳闷着,就见门口进来反戴棒球帽、戴着墨镜的高个男人。

男人进门就把棒球帽摘下,一边抬手拨拨发,把被压平的头发整得蓬松有型。他头发有些卷,发型是刻意打理过的,像网上的明星街拍,有点美人尖,可惜眼睛被墨镜挡着看不清,但鼻子很挺,嘴唇棱角分明,身材颀长像衣架子,一进来就吸引了沈妮目光。

他整好头发,不摘墨镜,目光藏在深茶的镜片下扫视四周,一眼先瞧见那女孩。

“你怎么在这?”他开口,疑惑的语气,声音很年轻。

“你可来了,我都到好久了。你看,我挑的多肉,亲手拼的盆,一会拼好送你做乔迁礼。”甜腻腻的声音响起,女孩瞬间乖巧甜美。

倪嘉嘉转头和沈妮对视一眼,沈妮毫不客气地做个嘴形——“作”。

“我不会养这些。”那男人并不领情。

“我会呀,有空我就去给你浇浇水。”女孩笑出两酒窝。

醉翁之意不在酒。

倪嘉嘉朝沈妮暗暗竖起大拇指。

进来的男人没理会女孩,目光还在花房里扫着,最后定格在倪嘉嘉身上。

“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说这店是你小姨开的?我网上查了下,这间店的主人可是个没啥名气的小网红。”她抬抬下巴,转头看着沈妮。

沈妮刚要发作,就被倪嘉嘉的眼神给按住。来者是客,她不能随便发脾气。

“这跟你什么关系?”男人冷冷的,一点笑意都没有。

女孩想把几簇薄雪种到盆里,摆弄了几番都没成功,就把东西一甩,不悦道:“我来看看不成吗?看你是来看望你小姨,还是来找小网红。你小姨呢?你不是说她周末会在这里,叫出来我见见。”

“那是我小姨,你说见就见啊?赵玫芸,你烦不烦,我都说了不喜欢你,你怎么还缠上我了!”他不耐烦开口。

“这里哪有你小姨,你分明就是来见狐狸精!”女孩俏脸一沉,抬手就把倪嘉嘉种了一半的多肉给砸到地上。

砰——

沙石四散,种好的多肉叶片折断不少。

倪嘉嘉呆住,沈妮炸毛:“你说谁狐狸精呢?怎么进门就骂人?就你这脾气,难怪人家不喜欢你!活该!”

“你……你还说你们不是一伙的?还说来看小姨?”女孩吸吸鼻子,啪嗒啪嗒掉眼泪。

“我X,我就是来看我小姨的!”男人气极爆了粗口,把墨镜一摘,露出双桃花眼。

沈妮瞧得眼一亮。

果然颜值够高,难怪女孩要缠着他。

“她就在你边上蹲着。”他伸手一指。

花房里的人目光就都集中到倪嘉嘉身上。

只有她一个人蹲在地上捡多肉。

“帅哥,你开玩笑吧?”沈妮挑眉,想甩妹子不用这么甩吧!倪嘉嘉就算比他大,可也只是一两岁的差距,哪能当他的小姨?小姨子还差不多。

他一个箭步冲到桌前,俯身把倪嘉嘉拉起,低吼:“倪嘉嘉,你给我说句话。”

倪嘉嘉手里的多肉又“哗啦”一下全掉了。

“任……昕?”

四年没见,她都快忘记她有个只小自己两岁的外甥。

一丢丢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外甥。

倪嘉嘉和任昕没有血缘关系,她家和任家也没血缘关系,倪嘉嘉之所能以同辈人的岁数当了任昕长辈,那要往上追溯到任昕他妈妈杨家太奶奶那辈。倪妈妈是二院的急诊医生,在路上救了心脏病突发的杨太奶奶,杨太奶奶本打着让倪妈妈做儿媳妇的主意,结果鸳鸯谱没点成,只好改收倪妈妈为干女儿。

杨家人从杨太奶奶那辈开始,就早婚早育。倪妈妈认杨太奶奶为干娘时,杨太奶奶都已经当奶奶了,她大女儿就比倪妈妈大四岁,可孩子都十二了,也就是任昕的妈妈。而倪妈妈是急诊医生,晚婚晚育,三十五岁才得了倪嘉嘉这一个宝贝女儿。

就因为这关系,到任昕出生的时候,倪嘉嘉才两岁。

倪妈妈自个没姐妹,与任昕的外婆亲得很,那时候杨家是城里有些脸面的家庭,凡事讲个排场,这干亲一旦认下就是实打实的关系,所以这二十几年过去,杨倪两家一直走得挺近,虽然是干亲,却比亲姐妹还亲厚。

这一来二去的,倪嘉嘉就成了任昕年纪最小的一个姨。

倪嘉嘉微微一怔,她怎么能将这个叫了自己二十年“姨”的“外甥”给忘了?从幼儿园到高中,两人都在一个学校。同年级的女生在低年级学弟眼里都是女神,只有她平白长了辈份。

人家都是小姐姐,只有倪嘉嘉,就因为任昕的关系,她被学校的人叫了整整十六年的——阿姨!

直到他去外地上大学,这才消停。

而这一别四年,他没回来过一次,也没见过她一面,像从她的世界里消声匿迹。

若非前几天她和倪妈妈通电话时听她提起任昕,她真的要忘了,自己还有个仅仅了小两的“外甥”,而这个“外甥”今年七月大学毕业,这几天才回来。

“我去,还真是你外甥?”沈妮瞠目結舌地看着任昕。

“真是小姨?”赵玫芸立即停止哭泣。

任昕的手赖到倪嘉嘉腰上,挑眉道:“谁让你叫小姨了?小姨是我的,跟你没关系。”

倪嘉嘉背脊窜上道冷气,四年没见,这人还是死性不改。她顺手拿起给多肉换盆小花铲就往他的臂戳去:“放手!”

“倪嘉嘉!”任昕缩回狗爪,小声吼她名字。

“你女朋友买的盆和花,付钱,三百五!”倪嘉嘉朝他伸手,面无表情。

沈妮差点“噗”出声来。乖乖,这丫头不是说不宰客吗?

“她不是我女朋友,我还单着。”任昕拿着棒球帽扇风,花房里没有空调,九月的F州还热得很。

“任昕!”赵玫芸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有决堤的趋势。

“不管是不是你女朋友,你两自己商量着把钱给我付了就行。”倪嘉嘉瞪他。

在过去的十几年同窗生涯里,因为任昕的这张脸,她吃了不少麻烦,如今才刚回来,马上就又感受到他的烂桃花威力,倪嘉嘉笑不出来。

“行,我付,我的错。”任昕摸出皮夹,数了四张票子递给她,“别找了,剩下的请你和这位……姐姐叫杯外卖奶茶消消气。”

倪嘉嘉不客气地接过钱塞到沈妮手里:“去把账记上。”

沈妮算了算辈份,很高兴地回她:“好的,小姨。”

“……”倪嘉嘉深吸三口气才按捺下胸中的洪荒之力,指着地上的多肉朝赵玫芸道,“这些还要吗?要的话自己种起来。”

“不种。”倪嘉嘉不肯帮忙,赵玫芸哪愿亲自动手。

“我种!你教我呗!我刚搬了新房,就缺这些,不过不会养,你有空来我家教我。”任昕推开赵玫芸挤到倪嘉嘉身边。

“任昕!你不是说你不养这些吗?”赵玫芸差点把手里的花勺掰弯。

“那不一样,现在有嘉嘉小姨帮我。”任昕把地上的多肉一朵朵地捡到篮子里,叫“嘉嘉小姨”时正好抬头和倪嘉嘉目光撞到一块,他弯了眼眸,很开心。

倪嘉嘉晕了晕,任昕的笑脸还和过去一样,杀伤力太高。

外头的风铃接连响起,又来了拨客人。倪嘉嘉没功夫再和这两人兜,便赶他们:“行了,这盆肉我回头种好了给你拿过去。来客人了,你们不买多肉别杵我这里挡道,快走快走。”

语罢,她连拉带推地把任昕给赶到门口。

任昕看外头果然来了好几个人,便道:“那行,我先走,晚上我来接你。”

“接我?”倪嘉嘉纳闷。

“我妈不是约了你们一家晚上吃饭吗?你忘了?”任昕戴上棒球帽,把刘海塞进帽沿里。

倪嘉嘉总算记起来昨天晚上自己赶设计图时接过母上大人的电话,是有这么一回事。

“知道了,就这样吧,你快走。”她又推他一把。

任昕这才点点头往外走,倪嘉嘉瞧着他的背景松口气,岂料这人忽又折回,很快跑到她身前展开双臂给了她个结实的熊抱,她傻眼,只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说:“倪嘉嘉,真高兴见到你,我很想你。”

话说完,还没等她回神,他就松手一溜烟地跑了。

倪嘉嘉怔怔站在门口,沈妮慢悠悠踱到她身边,道:“这不像是你外甥啊,比较像你的小狼狗!”

一语中的。

傍晚五点,花鸟市场的人就少了,大多数店铺开始收摊关门。沈妮早就离开,花房里只剩倪嘉嘉一个,她拿肥皂仔细地把手指甲缝里的泥巴洗干净后才换衣服锁门离开。

刚从楼道走出,“叭——”有人朝她按了车喇叭。

倪嘉嘉望去,路对面的停车位上停着辆白色福特蒙迪欧,任昕开车门下来,挥着手上墨镜冲她打招呼。坠在天边的橘色云彩恰在他身后,衬得他脸上的笑格外明亮。

她有四年没见过他,他个头窜高,脸颊的棱角越发明显,和她记忆里的少年不一样了,难怪今天第一眼没能认出来。

他果然来接她去吃饭。

“才毕业就买车?”倪嘉嘉走上前,打量起车子来。

福特车不贵,白色蒙迪欧造型讨喜,有女生喜欢的气质。

“不是新车,任意他媳妇开的。去年他生意赚了不少,把他媳妇的车给换成宝马,这辆就闲置下来。我爸看这车保养得不错,让我买过来先开着。老头子抠门,嫌我刚考完驾照开新车浪费,不让我买新的。又不是用他的钱,也不知道他穷紧张什么。”任昕一见倪嘉嘉话笼子就关不上,一边絮叨,一边把她手里的纸箱抱去后备箱。

倪嘉嘉四年没见他,不想这人脾气一点没变,在别人面前总是爱搭不理的,一到她这儿画风就变了,跟精分似的,她到现在都没闹明白为什么。

“那是你堂哥!”她走到后座自己开门,任家人的名字到任昕这辈都起得随意,比如任昕他堂哥,直接叫任意。

“别坐后面,乱。坐我边上来。”任昕不知何时绕到她后面,一掌把门阖上。

倪嘉嘉隔着车窗已经看到车后座放了几个箱子,确实拥挤,就不勉强,回头时任昕已经替她把副驾驶座车门打开,她头一低坐了进去。

“你堂嫂开的车子,你不嫌娘?”她轻轻靠到椅背上,座椅已经调好宽度倾斜度,颈枕腰枕俱全,她靠得很舒服。

任昕靠在车门上回答她:“任意便宜卖我的,我嫌弃什么?跟钱过不去?”

他买车的钱是大学四年自己赚的,没要他爸半毛钱,小金库财力不雄厚,当然要精打细算。

他说着甩上车门,绕到驾驶座坐进来,又道:“再说了,嘉嘉姨你是不是喜欢这款车?”

倪嘉嘉诧异地看他,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她是喜欢这款车,不过建了花房,积蓄不够贷款,她正等着再存一年先买辆福特嘉年华。

“我喜欢这车,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扣上安全带,问他。

任昕挑挑眉,不回答这个问题,一踩油门将车开离花鸟市场。

看不出任昕驾照才拿不久,这车子开起来却很稳妥,倪嘉嘉起先还担心,后来却慢慢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梦里她牵着任昕白胖的小手在学校走廊上走着。清晨的阳光透过云朵散成一束束金光,教室里面没人,只有排得整齐的桌椅,他们都穿着蓝白条纹的校服,认认真真走着,画面就像日本动画的开场。

梦是上帝视角,看着两个半大的小娃娃,倪嘉嘉恍惚间觉得自己像个旁观者。

长辈们爱开玩笑,总说倪嘉嘉是当姨的人,在学校要照顾这个小外甥。倪嘉嘉当真了,特别疼他,总要保护他。那时的任昕生得白净,眼眸大且亮,整个人软糯可爱讨喜非常,也容易遭人欺负,倪嘉嘉为了帮他打过好几次架,后来上学放学都要拉着他的手,直到把他送到班上,或者送到任妈妈手里才放心。

大人们夸她是尽职的小阿姨。

她特别开心,忘了自己其实也就比他大两岁,和他一样,都是娃娃。

比起长大,她还是更加怀念小时候的他们。

至少他很乖,不会和她吵架,不会嫌她烦,不会找人恶作剧……

梦不知做了多久,倪嘉嘉睁眼,发现车窗外的路灯全亮,天已经黑了。车里没开灯,只有音乐响着,轻柔和缓,她的座椅被人调矮,身上盖着件棒球衫,不用猜,肯定是任昕做的。她白天在花房当了整天苦力,竟累得一觉死沉。

“醒了?”任昕的声音就响在她耳边。

倪嘉嘉转头,发现他凑自己很近,车里很暗,他眼里有倒映的路灯碎光。

“天都黑透了,你怎么不叫醒我?”倪嘉嘉去解安全带,却发现安全带早被他解开了。

“看你睡得香,没忍心。”任昕看了她很久,笑道,“嘉嘉姨,你刚才打鼾了。”

倪嘉嘉捂住嘴,瞪他:“真的?”

有点丢脸。

“骗你的。”任昕冲她眨眼,眼里的碎光闪啊闪。

“你很无聊,长这么大还一点没变。”倪嘉嘉把包背好,用手指耙了两下头发。

“是啊,我和小时候一样,可是嘉嘉姨不疼我了。”他开口,语气有点委屈,说不上来是开玩笑还是当真。

倪嘉嘉没理他,催道:“要迟到了,快点。”

“哦。”任昕有些无趣地垂垂头,在她开车门时忽然又问,“你身上喷了什么香水?真好闻。”

香水?

倪嘉嘉抬手左嗅右嗅一下,恍然大悟:“不是香水,是六神的艾叶花露水。”

花市蚊虫多,她每天必喷,不过这款花露水的网上测评据说喷后五米内小强都不敢出没,味道简直人神共愤,他的嗅觉系统……挺奇葩。

任家这顿饭请的都是亲戚,主要就是因为任昕回来了,任爸想让他见见亲戚们。

倪嘉嘉到得虽然晚,但还是有好几人没到齐,这其中就包括她自己的爹妈。亲戚们等人空档没事干,就在包厢里摸起扑克和麻将来,倪嘉嘉不好这口,和任昕打完一圈招呼就去了包厢旁的休息室。

“下班高峰期,路上堵得很,还好几个人没来,咱不急,等齐了才开席,你慢点开车。”任妈妈正和人打电话。

倪嘉嘉便转身从任昕抱的纸箱里小心翼翼捧出个纸盒,任昕好奇:“这什么?”

“送萱姐的多肉拼盆。”她说着指指纸箱里头,“里面还有一盆,是早上你女朋友要的,我给你拼好了,你带回去吧。”

萱姐就任昕他娘,论辈份,倪嘉嘉得管他妈妈喊姐。

“我说了,她不是我女朋友!”任昕急了。

倪嘉嘉已经抱着多肉去找任妈妈,任妈妈正好挂上电话,看到忙招呼:“嘉嘉来了?快过来坐,好久没见你了,我听你妈妈说,你开了间花店?”

“不是花店,就是多肉花房。”倪嘉嘉挨着任妈妈坐下,把手里纸盒一拆,捧出盆多肉拼盘来,“萱姐,你说想种多肉,我给你拼了一盆。”

任妈妈低头一看,那多肉用的仿石头盆,上头种满不足巴掌大的多肉,都是莲花状的,颜色鲜亮,盆里还摆了尊拳头大小的观音陶像,极为别致,她马上接过来上下打量,赞道:“真漂亮,你快跟我说说,这些都什么花,要怎么养?”

“有红尖尖的是吉娃娃,蓝色的是皮氏蓝石莲,淡橙色的是昂诺斯,叶瓣浅粉的是莎莎女王……”倪嘉嘉仔细指着盆里的肉一棵棵报过名字后,开始介绍养护法,“这些都是景天科拟石莲属的多肉,耐旱不喜潮湿,多晒太阳少浇水。以目前的温度和接下去的天气,可以全天晒,一周左右浇一次水……”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被旁边传来的惊呼声打断。

“哇!好漂亮的爱心拼盆!哥,这谁送的?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任昕的妹妹任安不知何时到了休息室,正满脸兴奋地盯着任昕手里的多肉拼盆。

“没有。”任昕没好气地看了眼大惊小怪的任安,“嘉嘉姨送的!”

任安声音忽然又高了八调:“嘉嘉姨送你爱心拼盆,上头还写……我!爱!你!I LOVE YOU?”

休息室里陡然间陷入一阵沉默。

只有任安还兀自猜测:“你们两个是不是……”

最近她看了本小说,讲的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和叔叔的故事,虐恋情深啊!

才高二的小姑娘,满脑袋的粉红泡泡,看世界都像小说。

更何况,她还偷看过他哥的日记,啧啧。

要是真的,肯定不能让他们虐恋。

倪嘉嘉已经涨红了脸。

“不是,这多肉不是我送的,是他买的!”倪嘉嘉站起,窘迫回道,不敢去看任妈妈的脸。长辈架子摆久了,这样的话题总让她有种拱了自家白菜的感觉,虽然任昕一点都不白菜。

“我只付钱,其他都是你挑的。”任昕摸着木盆上的字,认真说道。

包厢里已经进来不少亲戚,连任意和老婆于欢也到了,都竖紧耳朵听这场八卦。任妈妈拉拉倪嘉嘉的手,问道:“这事是真的?你们两个……”

“妈,我哥和嘉嘉姨多配啊,要能在一块多好!”任安扑到任妈妈身边,一把挽住妈妈的胳膊,冲倪嘉嘉眨眨眼。

倪嘉嘉哭笑不得:“盆是我挑的,但那是因为……”

“是好,我早就这么觉得了,就是没好意思和你妈妈开口,怕她介意,毕竟这长着辈份呢。”任妈妈嘴一翘,笑得十分富态,眼都亮了。

“你挑的盆,你种的多肉,你还给我送过来,没错呀。”任昕把盆转个头,盆上清晰的“我爱你”三个字落入众人眼中。

“啧啧,老婆,现在的小年青真是肉麻。”任意搂着于欢的腰,于欢正听得高兴,闻言瞪他一眼,他马上续道,“不过我喜欢。老婆你都没这么高调和我表白过,什么时候也送我一盆?”

倪嘉嘉已经从头红到脚。

没人要听她的解释,各自陷在种种脑补的情节里,任昕还凑热闹,她气坏了。

“任昕!”她怒瞪向任昕。

任昕走到她身边,她伸手就抢那盆多肉,任昕忙侧身一避,护崽似的把多肉抱到怀里,嘴里道:“送都送了,你怎么还抢?”

“去去,快把你爸叫进来!打什么麻将,叫他别打了!”任妈妈眉开眼笑地催促任安。

“安安别去。萱姐,我和任昕没什么,别听他胡说八道。”倪嘉嘉急忙拉住人,平白无故就要上演见家长?这都哪跟哪?

转头,任昕还在笑,这次她真怒了:“任昕,你给我解释清楚,否则以后别来找我!”

这个威胁很管用,任昕立刻道:“我跟你们开玩笑的,这多肉是我向嘉嘉姨订的,盆也就随手挑的,没瞧见那上头的字。”

语罢他朝倪嘉嘉又眨眨眼,倪嘉嘉早就面如火烧,要是他再逗下去,她怕是要炸毛,他自然要见好就收。

“不是真的啊?”任妈妈很失落,伸脚轻踹儿子一脚,骂道,“你寻我开心是吧?”

“怎么是我?明明是安安嚷开的!”任昕委屈死了。

“走走走,你们别围着我,绕得我头晕。”任妈妈空欢喜一场,看到任昕任安就不高兴,又把倪嘉嘉拉到身边,“嘉嘉,你继续和我说说这盆肉。”

任妈妈是杨家女,杨家人都遗传早婚,她自然也希望儿子能早点娶媳妇,倪嘉嘉算她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年纪虽轻却很稳重,正好和任昕那没定性的脾气互补,任昕长这么大,反骨很重,还偏偏就愿意的倪嘉嘉的话,所以她是非常满意这门亲的。

至于辈份……本来就是认的干亲,这结了亲就是真亲,干的当然要让步。

可惜……

“哦。”任昕抱着多肉闪到一边,看着倪嘉嘉被自家娘拉在旁边说话,半点也不给他插嘴的空间,他郁闷了。

“嘿,小昕,要不要哥哥给你指点指点迷津。”任意走来,手搭上他的肩。

“有话说。”任昕冷着张脸。

“嘉嘉学的是室内设计,除了花房外,她还接室内设计和装修监理的活儿。”任意点拨他。

“我知道,那又怎样?”任昕道。

“你住的那房子是我叔十年前买的吧?装修有年头了……”任意笑眯眯。

要论撩妹手段,一看任昕就不如他。

任昕眼一亮。

“搞这么麻烦干嘛?哥你直接告白不会啊?”任安凑上前。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任昕斜睨妹妹一眼,怼她:“废话。”

要能告白,他早就告了,还用她说。

事实上,高中的时候他就干过这事,结果把她得罪得够呛,竟然伙同他爸妈偷偷改了他的高考志愿,把他给送到了外省大学。

为这事,他气得整整四年没回来过。

要知道,他原来的第一志愿,报得是她的大学。

倪嘉嘉再见任昕时,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任昕以翻新旧屋为由把她约到他目前住的地方看房子,倪嘉嘉学的专业就是室内设计,毕业后也在装修公司呆了两年,建花房之前才辞的职,目前除了花房外还接私人设计的活。亲戚一场,任昕开口要帮忙她也不好推。

“你怎么搬回这儿了?”倪嘉嘉看着眼前老旧的小区有些惊讶。

这里的房子是98年建的,有二十几年房龄,不论从社区还是房型结构上看,都很老旧,唯一的优势就是地段好,可她记得任妈手里攥着好几套房产,不是没有更好选择,作为任家独子的任昕怎会住到这里来?

“这有什么不好?老社区才有味道,你看院里的老榕树和古井,路口的小庙,都是古迹,政府还不让拆呢。”任昕说着掏钥匙打开楼下的防盗门,朝她伸手,“楼道不太好走,灯暗,你小心点。”

老房子只有六层高,没有电梯,上楼得靠腿。

倪嘉嘉一掌拍开他的手:“你得了吧,我又不是没在这里住过。”

小时候她家和任家是前后楼的邻居,任昕还是在这里出生的,到他们上初中的时候才各自搬走。说起来,她也挺喜欢这里,居于闹市却并不吵杂。

红墙和爬山虎,垂长须的老榕树,全是她的过去。

任昕“嘿嘿”笑着收回手,慢了两步走到她侧后方跟着,倪嘉嘉没转头,所以也没见着他凌空护在她身畔的手。

开门进屋,任昕打开灯,屋中乍亮,瞬间叫倪嘉嘉觉得穿越了一般。

“嘉嘉姨,喝水。”任昕倒来温水给她,“走,我带你看看房子。”

倪嘉嘉接了水慢慢喝起。其实这房子哪用他领着看?小时候她爸妈工作忙,她没少在他家蹭饭蹭住,过了这么多年,灯光亮起的那一刹足够叫她想起小时候的事。

房子已经收拾干净,格局和装修都是古早的风格。屋子约八十平方,格成方方正正的两室半加一大客厅、一小餐厅,另有一厨一卫一阳台,全屋坐北朝南,通透性不错,但如今前后都是高楼林立,白天的采光估计不太好。

“老房子最好的地方就在公摊几乎没有,说是八十平方,就是实打实的八十平方,不像现在的房子,你买套八十平的,公摊先摊掉百分十五。”倪嘉嘉职业病发作,一边在心里评估房子,一边和任昕开玩笑。

“是啊。我有个同学,旧屋换新房,买了套一百平方,以为能住得更大些,谁知房子到手一看,扣掉公摊比旧房子还小!”任昕笑道,意有所指地总结,“所以,还是旧的好,不管是房子还是人。”

“你想说什么?这么奇怪的比喻。”倪嘉嘉斜睨他一眼,没放心上,她蹲下看看地板,又道,“你这里装修得不错,任爸当年用的材料都是好的。像这地板,全实木的,没必要改了,就是颜色老沉了些。老房子最怕水电老化出问题,改起来是大工程。我看你这里也是过渡住住,不打算长久住吧?”

“嗯,以后如果结婚生孩子,肯定要换更大的。”任昕倚在门框上道。

倪嘉嘉笑了:“你才刚毕业啊就想这些了?”

她还真没见到哪个男人像他这样的。

“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在最前。”任昕双手环胸道,“嘉嘉姨,你看我这里要怎么改?”

“你既然不打算长住,也没必大动干戈,费钱又耗时,如果水电没问题,就小改一番。那堵墙不是承重墙,打掉换成小花格,光线会更好;地板不动,用软装来搭配颜色,家具旧了都换掉吧,墙面重新刷,这个‘家和万事兴’的墙纸真是惨不忍睹,二十年前的品味。”倪嘉嘉走到一处说一处,“我倾向于做原木简约风格,不过分硬朗,也不过分柔和,适合这里的氛围,你有什么要求?”

“没有,听你的。”任昕走到她身边,“我就想在阳台那里做个休憩处。”

提到阳台,倪嘉嘉更来劲,她如今接得最多的,就是露台花园设计。

“这好办,你这阳台挺大,一半做生活空间,一半做个小花圃,阳台那面墙打掉,换成落地窗,摆上躺椅,冬天晒着太阳看书,肯定舒坦死你。”

“嗯,再配个浅绿的亚麻窗帘,米色的落地灯,感觉特别棒!”任昕看她笑得开心,恍惚间觉得这房子像两个人的窝。

“墙上挂几盆绿萝,阳台上种面花墙,再配上这里的红墙,肯定漂亮极了。”她兴致勃勃说着,转头看到任昕专注的眼神,心里“咚”一响,她马上低头,“忘了这是你家,花花草草的,你不会打理。”

“有你教我,学学就会了。”任昕浅笑。

倪嘉嘉忽然发现他已经高出自己大半个头,俯望而来的姿势和目光,早已不是从前被她牵着手、听她说教的那个小男孩了。

“你有多少预算?”她忙将话题扯开。

“预算?”他想了想,从皮夹里抽出张卡递到她面前,“我的钱都在这卡上,先前买了二手车,上面大概还剩十万吧。我在S城和同学开了家店,每个月还会有钱打进来,不过数额不固定,你看着用。卡的密码是……”

“停!”倪嘉嘉拿着卡哭笑不得,“你告诉我预算就可以了,我按你的要求来,把工资卡给我算怎么回事?”

她既不是他女朋友,也不是老婆,哪有把工资卡给她的道理,这人简直了。

“我相信你啊,再说了钱转来转去的多麻烦,你收着吧,正好有人替我管管账,免得我乱花。”任昕满不在乎道。

倪嘉嘉听他越说越不像话,知道这人讲不通,就把卡塞回给他:“不要,你拿回去。”

任昕往旁边一避,道:“嘉嘉姨,你就帮帮我!”

他说话间往屋里去,她只好追着他还卡。

“我已经在帮了。”倪嘉嘉急了,伸手抓他手臂阻止他的步伐。

“啪”的一声,屋里的灯骤然全熄,四周落入漆黑。社区太老,线路不行,时不时就要停电。

“唉?!”倪嘉嘉追得紧,不知道脚绊到了什么,身体往旁边一倾,她的手本能一抓,胡乱抓中了他的手臂。

“小心。”任昕反手扶她,却被她拖下。

旁边就是沙发,倪嘉嘉的背陷入绵软垫子里,并没受伤,但是……

任昕和她同时倒下,他还抱着她,温热的手掌就贴在她腰侧。

满室漆黑间,顿时只剩下沉默与呼吸声音。

黑暗予人勇气,任昕胸膛被贴得滚烫,他看不到倪嘉嘉的眼,狗胆忽生。

“嘉嘉……”低沉的叫唤,连称谓都省了。

倪嘉嘉心如擂鼓,周围温度似突然上升,让她脑袋像塞进融化的冰淇淋。也不是没和任昕这样接近过,但那是三年级之前的事。她三年级时他才一年级,抱着他就像抱着糯米团子,可不是现在这样,他躯体坚实、手臂有力,倒让她觉得自己是那颗香甜的糯米团子。

她无法想像两人眼下的模样,所幸黑暗让人免去尴尬。

他欲言又止,倪嘉嘉只好扯扯他衣袖:“任昕,起来。”

“嘉嘉。”任昕狗胆爆炸,“我……”

“啪”又一声,屋里的灯又突然全亮,跟逗着人玩似的。

倪嘉嘉晶亮的眼神和他撞上,两人都是一愣。

“起来。”倪嘉嘉推他。

任昕被她的瞳眸照得狗胆怂了,勇气被梁静茹收回,满室灯光让人无所遁形,他暗暗骂了句楼下拉电闸的人,一骨碌直腰坐到沙发上。倪嘉嘉这才松口气,跟着坐起,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一个意外而已。

“你刚撞哪了?我看看。”任昕俯身去看她的腿,只字不提刚才发生的事。

“没事。”倪嘉嘉忙道,“你刚才有话要说?”

灯没亮时,他的话似乎只说半句。

“小腿撞青了,还没事?”任昕不答,只盯着她的小腿。她今天穿及膝连衣裙,露在裙外的左小腿上一片淤青。

他道了句“你等会儿”,起身去翻客厅的柜子,片刻功夫就找出瓶药酒走回来。

“腿伸出来,我给你擦药。”

倪嘉嘉从他手里把药抢走:“我自己来吧。”

拧盖倒药揉腿,她的动作迅速得很,像要躲开他的靠近。任昕有些烦躁地拨了拨头发,站起来道:“那你坐会儿,我去做饭。”

“做饭?”倪嘉嘉揉腿的动作停止,抬头看他,“不是出去吃饭吗?你会做饭?”

认识任昕这么多年,她从来不知道他会做饭。

“废话。”他不耐烦地答了句,去了厨房。

倪嘉嘉诧异极了,胡乱揉散药酒,好奇地跑去厨房看他做饭。

知道倪嘉嘉晚上过来看房子,任昕早就买好菜准备着。

两只任妈妈送来的大肥青蟹,一袋海蜇、一颗猪腰子、一盘炸过的排骨,还有七七八八的配菜堆满水槽。倪嘉嘉跟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围裙穿好,并不是在和她开玩笑。

“你看会电视,我很快。”任昕面对她惊讶的眼神,表现得十分坦然。

倪嘉嘉摇头:“不要,你做饭比电视好看。稀罕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居然能做饭?”

任昕白她一眼,不客气道:“那你帮我打下手。”

“没问题,你要做什么?”倪嘉嘉早就自觉地开了水笼头把手上药酒洗掉。

“青蟹饭、爆炒双脆、醉排骨。”任昕低头在案板上片猪腰,划十字花刀。

青蟹饭在她来之前就上锅在蒸,厨房里一股鲜香,锅里炖着虫草老鸭汤,还有盘凉拌鱼唇已经做好,他只要做双脆和醉排骨,很快。

倪嘉嘉听菜名就咋舌:“大厨啊,这几道可不好做。”

这是F州最有名的菜色之一。

“切把葱花蒜沫给我。”任昕切完猪腰又切海蛰。

倪嘉嘉一边按他的吩咐做事,一边打量他。大学四年回来,他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人沉稳许多,脱胎换骨般。

“看来这四年大学没白过,瞧把你炼得……还好当初你听劝去了S大。”倪嘉嘉手里拿把葱夸他。

这话不说还罢,一说就勾起任昕的气。

他转头冷盯她,阴阳怪气道:“嘉嘉姨很高兴把我送走?”

倪嘉嘉纳闷:“怎么是我把你送走?”

“我去S城四年,你一句话都没和我说过!你有这么讨厌我吗?我们两好歹算青梅竹马吧?”任昕从她手里夺过葱自己切起来。

“哪有?逢年过节我都给你发信息,短信微信小企鹅,明明是你从来没回我信息,还赖我头上了。”倪嘉嘉被他说得冤枉。

“是啊,清明快乐,端午快乐,国庆快乐,除了这个没别的了。”任昕讽刺她。这四年里她发的信息,一条没落都存着呢。说起来这女人也真没良心,他赌气不回,也不发信息回来,她竟无动于衷,明明就是她做错了,还不肯悔改。

“你还想要什么?”倪嘉嘉也不痛快了,她好歹还发了消息,他呢?

他高考结束时恶整过她一次,把她气得够呛,她没和他友尽都算是给面子,后来因为他报志愿的事又闹得不愉快,他上大学那些年,都是她在主动发消息给他,谁知道他不领情,四年未归,也从没回过她一条信息。

爱理不理,不理拉倒。

她也有气。

任昕深吸口气,按下小情绪,用手肘把她往外推。

“厨房小,你别杵这里妨碍我炒菜,出去等吃吧。柜子上有零食,冰箱里有饮料,你自己拿。”

回F州是为了正式追她,不是为了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不和她吵。

倪嘉嘉把手冲净,扭头出了厨房。

生气了。

任昕端菜到餐厅时,倪嘉嘉正坐在沙发上发呆,电视没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招呼了句:“过来吃饭。”

倪嘉嘉转头,看他站在暖黄的灯光下,一米八的个头穿着葱绿的围裙,衬衫袖子挽到肘上,头发没抓过造型,略乱,浑身上下都透着家居的温柔,看得人都没了脾气。她趿着拖鞋过来,自觉进厨房拿碗筷,出来的时候瞧见他正解围裙。

围裙带子不知怎么打了死结,他半天都解不开,倪嘉嘉看不过眼便上前拍开他的手。

“把手拿开,笨。”倪嘉嘉微曲膝盖,三下五去二把打结的带子解开。

“饿了没有?怎么干坐着?”任昕摘掉围裙,拉开椅子要她先坐。

“不饿。”倪嘉嘉没马上坐下,只是盯着他右手臂,“烫到了?”

任昕低头一看,瞧见自己手臂上几个水泡,刚才被她搅得想起旧事,心里有些烦躁,炒菜时走了神,就被烫到些许。

“拿冷水冲过了,没事。”他道。

“烫伤膏有吗?”倪嘉嘉问他。

“没。”他一个大男人自己住,又刚搬过来,哪会准备这么齐全。

倪嘉嘉想了想,走到沙发边从自己包里掏出只万用木瓜膏回来塞给他。

“这东西万用,也治烫伤,你快点抹上。这支送你了。”

“嘉嘉姨心疼我?帮我抹抹呗。”任昕见她气消得差不多,又开始没正经,被倪嘉嘉瞪了眼才笑着自己挤了药往手臂抹去,一边又道,“你送了我,你自己呢?”

“我还有一支。”倪嘉嘉已经坐到桌边不客气地吃起饭,“饿死我了。”

才尝了一口,她就睁大眼赞道:“你这手艺……行啊!开饭馆都够了!”

“烫,你慢点!”任昕笑起,自己不吃,就盯着她看,“你喜欢?”

“好吃,喜欢。”倪嘉嘉一筷接一筷把嘴塞满,说的话含糊不清,“四年不见,你本事见长。”

想当初两家大人没空时,都是她带着他吃饭。她厨艺普通,就会做个酱油炒饭、西红柿炒蛋之类的,他也没嫌弃过,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害得她以为自己厨艺多厉害,后来有回她做给沈妮吃,被沈妮那张嘴给吐槽到体无完肤,她才知道自己手艺不咋样,如今再一吃他做的菜,发现自己分分钟被秒到渣都不剩。

“你也说四年没见,我本事多多了。嘉嘉姨要是喜欢,我允许你天天来我这里蹭饭。”任昕看她吃得高兴,自己心里也高兴,刚才那点不痛快早都烟消云散。

“哈,蹭饭不给钱的,你养我啊?”倪嘉嘉挑了片海蜇送入口中,嘎磞脆的口感叫她身心俱畅。

“好啊,我养你,你让我养?”任昕立刻接下话。

倪嘉嘉抬头瞧他,他神情很认真,她马上又低头,笑道:“哦,不容易,知道尊老爱幼,懂得孝敬小姨了。”

“……”任昕沉默,半晌才道,“尊老爱幼?那你什么时候爱我?”

他是小辈,爱幼爱幼,说爱他……没毛病啊。

倪嘉嘉万没想到他能这样接话,这话听着没毛病,她要接了就真有毛病。

“嘉嘉姨疼你,你知道的。”她胡乱答了句,埋头吃饭。

任昕不再逼她,起身进了厨房,出来时手里捧了块蛋糕搁到她面前:“饭后甜点,孝敬您老人家的!”

倪嘉嘉一看,眼都直了。

蛋糕约六寸,爱心造型,仿的是上回她送他的那盆多肉,鲜奶油捏的多肉栩栩如生,就连花盆上醒目的“I LOVE YOU”,他也一点没改地写了上去。

“你别告诉我……这也是你做的?”倪嘉嘉瞧那蛋糕没点专业水准那可出不来。

“是我做的。”任昕将干净的盘叉递给她,“尝尝。”

“任昕,你这几年在大学,到底都学了什么?”倪嘉嘉诧异至极。

“我爸要我读工商管理,我已经顺利毕业,至于别的事,就是我的个人选择了。我大学四年研究了烘焙,在那边和三个同学合开了烘焙工坊,挺好的。这次我回来,有部分原因是想考察F州的市场,我想把工坊往这边扩展。”任昕见她没动,就切了小块蛋糕叉起送到她唇边。

“这事你跟你爸妈提过没有?你爸可还等着你去他公司帮他。”倪嘉嘉没了胃口,她隐隐有些担心。

当年高考他以全校前五的成绩却死活要报F大,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闹得学校老师和任爸任妈一块着急,任妈妈甚至拜托了她来劝他,可那时候她因为他毕业舞会恶整她的事还气着,劝也没好好劝过,两个人不欢而散,后来她只听说好像是任爸偷改他的志愿,强迫他报了S大,他气得和家里大吵一顿,大学四年都没回来过,连她也不肯理。

任爸这人传统且专制,辛苦打拼了一辈子事业就等着让任昕子承父业,如今要是让他知道任昕的想法,恐怕得和任昕吵翻。

“嘉嘉姨是第一个知道的,你会支持我吗?”任昕的手还顿在半空,认真问她。

倪嘉嘉语结,不知道是劝他还是支持他。

就像当初他的高考志愿,S大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比F大不知好多少倍,理智上来说,她应该站在任爸任妈这边,劝他报S大,可感性的立场,她又希望他能走自己想走的路,做他想做的事。

人总是这么矛盾。

她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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