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舞是坐着醒来的。
灰色的审讯室，刺眼的灯光，冰冷的空气。
被反拷住的双手生疼，屁股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浑身酸痛，双腿想站都站不起来。
从背后传来嗒嘀嗒嘀的秒针走动的声音。
几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苏舞的内心涌出不可抑制的恐惧，他仿佛回到了上一次醒来的情景中，心理防线开始崩解，双目泛泪。
这个世界任由他宣泄着。
……嗒嘀嗒嘀……
他逐渐克制住自己，收拾心情，开始思索起审讯的应对。
门被打开了。
是巡查长岩手明言，他手里拿着一个袋子。
“真是难以置信，你身上竟然只有这套警服，”他把袋子丢在桌面上，走到苏舞背后，“还给你了，自己确认一下吧。”
咔哒一声解开了苏舞手腕上的镣铐。
岩手瞥了瞥他匀称的身材，龇牙道：“小伙子挺结实的啊，最近有在做什么锻炼嘛？”
苏舞愣了愣，问：“就这样把我放了？”
“证据不足，”岩手例行公事般的把手铐拿在手中察看了一下，“上面的调查显示你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苏舞沉默。
“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在风间的事情上撒谎，如今也只能先放过你。”
岩手看了一眼手表，道：“袋子里放着补发给你的警徽和证件。”
“未洗清嫌疑的人员是不能参与搜查工作的吧？”基本的常识苏舞还是有的，更何况之前的陷阱让他疑神疑鬼起来。
“所里人手不足，能出勤的，只有5人。”
走出审讯室，岩手开始向他介绍：
“镇上的警部补，吉纲立，正在县里开会，目前无法参与这件案子，不过一些重要事项还是需要向他请示。
“巡查部长，本地人，风间雪沼，现任临时指挥，工作时小心点，她有时严厉得过分。
“巡查长，风间多，风间部长的侄子，和他行动时就不要指望太多。
“还有就是我，也是巡查长，岩手明言。另外就是两个新人巡查，佐藤一郎和志村飞鸟。本来还有一个巡查长风间凉，因病逝世了；一个巡查调走了。所以才把你调过来，没想到第一天就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凶杀案很少见吗？”
岩手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是东京那样的大都市吗？我们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穷乡僻壤，哪来那么多恶性案件？
“上一次还是七年前了……”
2、
他们走出警局时，外面的温度仍然炙热。
正了正帽子，用帽檐遮住猛毒的阳光，岩手说：“我先带着你熟悉一遍访查程序吧，明天就是你一个人做了。”
“好的，多谢了。”
岩手不满地看着苏舞：“喊‘前辈’！”
“是，前辈！”
苏舞乖巧地应声。
……
享受着坚实的地面带来的解放感，他回望了一眼——“交番所”三个字熠熠闪光，甚至有些刺眼。
……
挨家挨户地收集线索，这种事真不是人干的。西大街25号住户，开花店的秋村婆婆65岁了，报告了两起失踪事件——关于“流浪猫”的。
“是的，刑警先生们，小花和堇子。一只是橘猫，另一只是三花。小花是6月10日早上突然消失的——每天早上它们都会聚在这里，我给它们准备了些吃的。堇子是7月7日傍晚，我的外孙正在和它们一起玩，回家后他告诉我堇子跑进一条巷子后就不见了，隔早堇子确实消失了。”
“很好，请问还有别的异常情况吗？”
“没有了，就是昨天有一个没见过的女人来买了一捧白百合。”
“好的，感谢您的配合，祝您身体安康。容我们先行告退了。”
岩手鞠躬，苏舞也跟着鞠躬。
走出外门，苏舞好奇地问：“前辈，这种事情也有必要记叙吗？”
“是的，但是尽量简要，访查可不仅是让你去听写课文的，身为警察，应该给当地的居民带来安全感才行。”
“那个婆婆是什么职业吗？感觉说话……嗯……”
“思路清晰、主次分明？”岩手笑了笑，“秋村婆婆以前是小学教师，我还曾是她的学生呢。”
……
两人走在开始散热的石板路上，按响了下一户人家的门铃。
这两条并行的街道，一边是商业街，另一边是民居，很多人都是门前做生意，门后过生活。
池间石上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他六十岁上下，身材短小，眉毛全白，头发梳到脑后简单扎了一下，面部皱纹很深，套着一件蓝色木工服。
苏舞和岩手等了几分钟，才看见他打开门，老人脸色不太好看。
岩手神情如常，拿出警徽道：“我们是巡查岩手和日月神弥，登门拜访是想询问您的近况的。”
嗯，他们的访查是拿惯例的工作流程作遮掩的，凶杀案影响太大，调查清楚前需要隐瞒下来。
池间点点头，邀请两人进门。
也是标准的和室啊，苏舞已经看了很多家，大多都是传统和式居室，比起影视里的那种大户人家的宅院自然是简陋些，但风骨不损。
在榻榻米上“坐”下——苏舞的双腿已经麻木了，他看了一眼老人端来的茶，忍耐着。
池间一丝不苟地正坐，望向岩手：“没有什么别的大事，就是仓库里失窃了些物件。”
“请详细讲讲。”
“一根撬棍，本来是STANLEY的一款工具箱附送的，噢，那个工具箱也不见了。嗯，然后是两把63cm工兵铲，还有一些绳索。”
岩手和正在喝茶的苏舞交换了眼神。
“是什么标准的？绳索。”
“10mm的麻绳，不知道多长，偷的人用钳子剪断的。”
“就这些？”
池间故作生气地反问：“你还想我这个老头损失多少？”
岩手赔笑：“误会，误会。这是为了更好地上报您的损失。”
“这还差不多，”池间站起来，“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然后就嘟嘟囔囔地走开了。
苏舞放下茶杯，赶紧跟着岩手站起。
岩手在走廊对着老人的背影挥手：“先行告退！下次还来看您！”
……
“很有趣的老人。”苏舞感慨。
“你能这么想就好，很多老人都不服老，池间大叔算是特例，他无儿无女，一直很依赖我们的拜访。
“关于凶手你怎么看？”
“线索不足，看不出什么。”
“是么，我倒有一个看法，”岩手神情恍惚，“他一定非常狡诈。”
“很多罪犯在犯罪前一定会尽量隐藏自己的犯罪之心，把自己伪装成正常人，所以获取犯罪工具时，都会藏匿踪迹去购买。但他选择了去盗窃，如果被报案，这不是平添犯罪的难度么，但是他知道这件事一定不会在他犯罪前被我们知晓。
“因为他一定很了解池间大叔，知道这个老人平日不喜和邻里交际，也不会轻易偏离十几年来的生活习惯。”
苏舞后背几乎被冷汗湿透。
“你的意思是……”
夜风袭来，岩手说：“我们回去吧。”
3、
“晚上好。”岩手和值岗的人打招呼。
对方回礼，告诉他风间部长和两位巡查已经回来了。
“他是所里的文员，本来早就下班了的，但我们这些人都在忙，他们就自愿留下加班。”
曾在某公司实习过的苏舞对“自愿”二字表示怀疑。
他们在档案室看到了这个小镇警局里的余下所有力量（包括文员）。
风间雪沼淡淡看了他们一眼，指着角落里的一堆“纸墨怪兽”，命令道：“那些是你们的。”
苏舞和岩手悻悻地过去分拣了。
这个时候，苏舞才想起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他看不懂霓虹文啊！
立马瞟了一眼，他发现虽然那些符号和形状还是不能理解，但脑中会自动浮现对应的翻译。
真够扯的。
……
随便翻了两下，苏舞就觉得头大，每句话必须完整地看一遍，脑海中才会出现翻译，不仅阅读速度比别人慢了一大截，而且还接收了大量的无用信息。
“平成21年，10月18日，六村家的狗走失。”
“平成21年，10月25日，西街爆发一起斗殴，涉事人员有：……（附笔录、资料）。”
……
“平成22年，6月1日，池间五金所失窃。”
“平成22年，7月11日，……”
……
“找到了！部长！找到受害者的出生资料了！”
“安静！”风间雪沼受不了似的盯著他，“你！不许再大喊大叫！给我！大家动作快点！六村薰的资料还有吗！”
苏舞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问道：“你说谁？”
风间雪沼忍下怒气，说：“六村薰。你翻了这么久资料都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吗！听我说话！六村薰！这次案件的受害人！还有！下次对长官给我加上敬语！”
她越说越大声，不断逼近苏舞，谁都没生起劝阻的念头。
众目之下，苏舞一个箭步飞奔了出去！
没人追上去，只有风间的吼声传出：“都去工作！那个家伙敢回来有他好看的！”
4、
苏舞的头脑被夜风吹得冷静下来了。
第一反应是自己怎么会这么冲动，但是这都无所谓了！无所谓了！
他品尝到冲破迷雾的快感！
他知道真相已经近在眼前。
他迫切地想要握住它——撕开世界这层虚伪的外衣，握住它。
苏舞脚步慢了下来，激素浓度趋于正常后，他的脑子混沌一片，他有无数个想法，他一个念头也没有。
这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巡警先生。”
苏舞扭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河堤，月光照亮了这条小路，也照亮了他眼前的身影——那个小男孩。
“巡警先生，真的是太蠢了呢。”
男孩表情就像冻住了一样。
“巡警先生，不是非常好奇吗？好奇这一切吗？不用着急噢，马上就能得到了喔。”
“得到什么？”苏舞反问。
“哈哈哈，他还不知道呢！”
男孩没有笑，但笑声就这么从他嘴里发出。
“呵呵呵，是得到资格喔，非常非常棒的噢！”
男孩的身影突然掉了几帧。
赶得上吗，苏舞向他跑去。
“时间到了呢，那就宣告结果吧。”
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响起了。
“恭喜，一人通关，权限转让成功，系统锁定，强制登出。”
……
时间跳回……此时，距离苏是死去还有……0小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