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行远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皇后,你是病糊涂了么?”
若是搁作以往的皇后,见皇上脸色大变,她立马会诚惶诚恐,求皇上不要怪罪她的口不择言,但现在,她什么都无所谓了,作为一个将死之人,她无比平静:“其实,臣妾以前是真的不喜欢芩淑仪,臣妾觉得,她那样的出身,凭什么这么快坐到淑仪的位置上,臣妾以前甚至想过对付她。”
卫行远垂着眼皮看皇后,沉声道:“你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今天不说,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了。”皇后散着头发,枕在浅紫色的枕头上,乌黑的头发衬的她脸色越发惨白灰败,很是令人惊心。
卫行远心下升起不忍,觉得自己刚刚口气过重了:“皇后不要胡思乱想,太医说你无事,先好好休息吧。”
皇后艰难的转动脑袋以示反对,执意要说下去:“可是后来臣妾想,对付她有何用?没了芩淑仪,还会有别的淑仪、妃、贵嫔、贵仪,臣妾难道要把所有人一个个斗倒吗?臣妾没有那么大能耐,后宫的女子,永远不会少,斗完一个还有更多的起来。”
“你是怪朕选如此多的女子进宫吗?”
“自然不是,臣妾没有这般自大,从臣妾知道嫁入皇家开始,这就是臣妾一清二楚的事实。只是,看着陛下对芩淑仪那么好,不是陛下待普通妃嫔的好,更像寻常人家夫妇的亲昵,臣妾真的很嫉妒。”
提起那些小心思,皇后自己都觉得可笑:“臣妾是皇后,善妒是臣妾不能有的情绪,所以臣妾只能待芩淑仪冷淡。今日陛下告诉臣妾芩淑仪的真实身份,臣妾一来释然,二来,陛下要臣妾试她,臣妾又觉得她可怜。”
卫行远盯着皇后看。
“臣妾一直觉得芩淑仪很聪明,可是在后宫里,她的聪明太过显眼,臣妾还疑惑过,她的聪明是真是假,是不是抱着其他目的让别人得以看到她的聪明,今日,臣妾总算知道了,她也是别无选择。”
皇后咳嗽了几声,双颊潮红,双眼似乎有了些许光彩,看上去比先前竟然精神了点:“她大概很清楚在后宫查那些事,总有一日会成为众矢之的,为所有人忌惮害怕,但她不得不做,且做的尽心尽力,如果知道陛下对她并没有完全的信任,不知道又是什么心情。”
说着,皇后的气息渐渐微弱,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握了下卫行远的手,声音也跟着微弱下去:“陛下,臣妾没办法陪你更多的日子了,臣妾祝陛下万岁万岁,江山永固。”
当天半夜,御华殿传出噩耗,皇后崩逝,在床上难以入睡的司徒漪听到这一消息立刻从床上弹跳了起来。
她过去的时候是觉得皇后衰弱到极点,可没料到仅仅一个多时辰就去了:“萍儿,备轿,快给本宫更衣。”
“是。”
按照卫行远的旨意,皇后的葬礼极尽哀荣,持续了足有一月有余,后妃们不说,卫行远都瘦了一圈,后宫中人纷纷说,帝后鹣鲽深情。
司徒漪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见皇后的最后一面,这个从出身到嫁人都极尽尊荣的女子其实过得并不开心吧,身后事再怎么大气奢华,她也看不到了,就算能看到,也不一定多欢喜吧,她要的东西没有得到,逝去的时候还带着遗憾。
皇后丧礼结束后紧接着迎来了当年的科举考试,皇上在前朝忙着,再次翻牌子让人侍寝已经是初夏时节。
萍儿悄悄告诉司徒漪:“连续五天,圣上都是招的妍婕妤侍寝。”
妍婕妤,就是冯烟,皇后丧礼结束后皇上先封她为顺仪,侍寝两次后又越级晋封为婕妤,同时赐号“妍”,意为冯烟姿态容貌妍丽,很是得皇上宠爱。
司徒漪正在研究一样果皮如何泡出美味的茶,听了萍儿的禀告只淡淡点头,没有说什么,继续把开水注入杯子里,想试试多少果皮的量合适。
第一次见到冯烟的时候司徒漪有那么一点心酸,宫外跟卫行远朝夕相处的日子让她差点迷失了自己的心智,冯烟的出现让她清醒,更加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如今在后宫这个皇上可以名正言顺宠信任何人的地方,她反而释然。
只是,冯烟这么被宠爱,又进宫这么短时间已是婕妤,估计后头嫉恨她的人不少,司徒漪想,生于市井的冯烟不知道能不能应对呢?
“娘娘,自从回宫后,圣上都没到咱们这里来过,您就不着急吗?”当时皇上带她们娘娘出巡,萍儿实实在在高兴了好几天,没想到皇上带了位大美人回来,先前忙于皇后丧事,结束后也没有再来昭华宫一次,不免着急。
司徒漪尝了尝刚泡好的果茶,味道好像太浓,应该是果皮放多了:“有什么着急的?陛下有陛下的自由,本宫操这个心干什么?”
近来后宫风平浪静的,皇上自然不会来找她,司徒漪轻轻砸吧嘴巴,一定是果皮放多了,苦苦的。
司徒漪不讨厌任何后宫里的女子,就算是以前行事恶毒的宋顺华,司徒漪更多的也只是无奈,不喜欢是真的,但她不会因为谁得宠就讨厌谁,出宫前最得宠的是孙贵仪,司徒漪就十分欣赏,跟她处的很好。
司徒漪告诉过自己很多次,一定一定要永远坚持这样的立场,这样,起码她的心是自由的。
日子波澜不惊,司徒漪不知道是后宫真的平静,还是风暴来临前的异常平静,总之就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司徒漪乐得清闲自在。
这天上午下了一场大雨,将夏日的暑气洗刷掉大半,司徒漪觉得可以趁这个时机去外头逛逛,等过几天酷暑来临,保证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窝在宫殿里不想出去,便带了萍儿到御花园走走。
陪皇上出巡了一趟,让司徒漪更加深刻感觉到后宫日子的无聊,外头的天那么大那么蓝,天下那么广阔,好玩的人和事那么多,她却只能关在这个四方四方的院子里,顶着高贵的位份,过着形同坐牢的日子。
夏日,御花园的树木都郁郁葱葱,最高的树需要司徒漪昂起脑袋朝后退出很远才能看到树顶,枝叶茂密,一片一片相连接,直接在御花园遮出一片清凉之地,司徒漪站到树荫下,对萍儿笑道:“这树不错,很凉快。”
“据说这是专门种来避暑遮阴的,要好多年才能长这么高这么大呢。”萍儿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子,“那边有个亭子,娘娘可要过去坐坐,奴婢去拿些西瓜来给娘娘吃可好?”
很不错的建议,萍儿也是个蛮会享受的人,司徒漪点头,自己往凉亭走去。
“嫔妾参见淑仪娘娘,娘娘金安。”
司徒漪抬头瞧,一个身着深绿色宫装的女子静静立于眼前,正缓缓直起腰——是冯烟,也就是现在的妍婕妤。
细想,她们两人自从进宫后就没再见过,司徒漪盯着凤眼的脸看,确实很美丽,就像这夏日里盛开的花,明艳无比:“妹妹请坐。”
说完司徒漪朝冯烟身后看,奇怪道:“妹妹独自一人出来么?怎么一个宫人都不带?”
“嫔妾不爱身边跟那么多人,自己出来走走。”冯烟也看了看四周,照葫芦问道,“娘娘似乎也是一人前来。”
“本宫的宫女去取水果了,既然在这里碰到,那咱们也是有缘,一会妹妹可乐意陪本宫吃点东西,天气炎热,就当消暑。”
“嫔妾自当遵命,多谢娘娘抬举。”
坐近了看,司徒漪发现冯烟只化了极淡的妆,还是遮盖不住她肤如凝脂和美艳五官带来的视觉享受,饶是同为女子,司徒漪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妹妹真美丽,难怪陛下喜爱妹妹。”
萍儿端了一盘果子过来,见司徒漪跟人坐在一起先是一愣,细看发现那人是妍婕妤后更是惊讶,将水果放下给冯烟行礼。
司徒漪让萍儿到凉亭外等着,萍儿又看了冯烟好几眼,心里暗暗赞叹,之前就听说妍婕妤美貌,没想到比想象中还要美,烟波微微流转满是风情,神情淡然坐在那里就是一副极美的美人图。
冯烟取了一个果子,轻轻咬上一口:“陛下不是喜爱嫔妾这个人,只是喜爱嫔妾这张脸罢了。”
司徒漪一怔。
“嫔妾当日身在琴楼,虽说卖艺不卖身,可陛下是什么身份,为何会看上嫔妾,娘娘应当知道。”
司徒漪当然知道,事实上,不管选进后宫的女子家世多厉害,最基础的条件就是貌美,卫行远是个男人,没兴趣面对所谓的五官端正但贤良女子,操劳完前朝的诸多琐事到后宫,自然是美貌的女子更能让人舒心。
司徒漪知道,每个人都知道,美貌本身就是无形的武器,自带杀敌效果,可没人会说出口,特别是后宫,没有哪个女子会承认自己的得宠只是因为脸,总要找出别的理由来佐证自己的得宠还有些内在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