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国共享的夏季里,北方的小城热的出奇。
房间的门紧关着,开着的窗子没有透进一丝凉风。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出去,却怎么也躲过这高温的天气。
一中已经结束了期末考试放了暑假,大多数学生都在抱着空调、吃着西瓜。
我没有参加期末考试,出院之后就直接回了家,从此一步也不迈出房门,浑浑噩噩的混着日子。姜涵和十一说要把我的书和宿舍里的东西拿来给我。我报了地址,不是我家,只是一个快递的接收站。
我还没想好,怎么去面对姜涵和十一,没想好接下来要怎样生活。
更没有想好,我要怎样面对李爽。
从那天之后,我和李爽就断了联系。听说,期末考试,他不再是第一名了。
至于何广百的结局我却是连听说都没有了。她如何,真的与我无关了。
敲门声响,进来的是爸爸。以前家里才不会有这些虚礼,我的房间也没什么秘密,爸妈向来也是想进就进。出事之后,我便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爸妈知道我心情不好,所以每次进来前都会先敲一下门。
爸爸看着缩在角落里,看似是在看书的我,叹了一口气说:“木木啊,出去走走吧。你也好久没去江叔那里了。”
我闻言抬头,失神的看着爸爸,说:“江爷爷?”
爸爸点点头,又说:“你高中开学之后就没去过几回江叔那里,去看看江叔吧,顺便还能平静一下心情。”
我低下头,脑海里浮现出江爷爷的样子。
江吟安,也就是我的江爷爷,和我爷是挚友,也是国内知名的书法大师,我的书法就是江爷爷教的。可惜啊,我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仗着自己天赋异禀就不甚用心。所以啊,我的书法道行还浅薄的很。
说起来,也好久没去看看江爷爷了。
我对着爸爸点了点头,起身开始洗漱。
江家离我家很近。走过一条街,转两个弯,在过一个十字路口就到了。
我出了门,在大道两旁的树荫里躲避着夏天。今年的夏天格外热,也格外的不讨喜。
走了一会儿,就到了江家的大门口。那是一个自带庭院的小别墅,庭院里被江奶奶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花草,平日里侍弄,说不出的雅致安逸。
江爷爷和江奶奶为人淳朴厚道,庭院前的大门从不上锁,谁家的孩子喜欢玩就可以去玩,就是千万别乱折花草,江爷爷会罚你练一天书法!
我推开庭院的门,穿过一条石子路,就是房子的大门。
按响门铃,静静的等待着。
开门的是江奶奶。江奶奶看见我很是高兴,连忙招呼我进屋。
屋子很大,很干净,但却一般只有江爷爷和江奶奶两个人住。江爷爷的儿子和女儿都在国外工作,常年不回来,孙子和孙女也留在了国外没有回来。两位老人家,就长期守着一个大房子独自生活。这也是江爷爷十分羡慕我爷的地方,儿子和女儿都时常能看见,也能时常和孙女聊人生谈理想。
我刚坐下,江奶奶拉着我聊着家长里短,我耐心的听着。我知道,老人是最容易寂寞的。
陪着江奶奶聊了会,江爷爷就从二楼下来了。江爷爷有个习惯,他在练书法的时候不能有人去打扰他,这也是为什么江奶奶没有去招呼江爷爷,或者让我去找江爷爷。
“木木来了!”江爷爷的脸上写满了开心。
我真的很久没有看见江爷爷了。印象里的江爷爷即使是年过七旬的古稀老人也是精神矍铄,永远都充满活力。
而此刻我看着江爷爷,只觉得老人家是真的老了。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干枯的手,我的江爷爷啊!
我强忍下心里的悲痛,起身看着江爷爷,笑得很开心的说:“江爷爷,木木来了。”
“来了好,来了好,你个丫头,多久没来看我了。”江爷爷说着拉我又做回沙发里。
“爷爷,我这不是学习忙吗。这不一放假,我立马就来了。”我一向凭着这张嘴很讨老人喜欢。
江爷爷大笑,指着我说:“你呀,你呀。”
江奶奶拿来了我爱吃的水果,一边吃一边聊着。
聊了会儿,江爷爷说:“木木啊,要不要上去写写,爷爷我好久没看你写字了。”
我楞了一下,毕竟好久没有拿笔了,许久才说:“好。”
我随江爷爷来到书房,提笔立于案前,确实久久也下不了笔。
“怎么,笔法全忘了?”江爷爷看我久不落笔,有些生气的说。
“不是不是。”我连连否认说,“只是不知道要写什么。”
“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江爷爷这没那么多死规矩。”江爷爷说。
“嗯。”我应了一声。随即放松起来,脑子里回忆着这一年来的时光。每一次强颜欢笑,每一次嚎啕大哭,每一次在深夜的辗转反侧,每一次在考场上的焦急难耐。我好像有好多个这样的第一次。我怎么把我的高中生活过成这个样子啊!
想着想着,转手落笔。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杜康是何味道,又如何解忧?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因为你,我念到如今。你可知我心?我可知你心?
是曹操的《短歌行》。
我写一手飘逸的隶书,此刻刻在宣纸上。
“木木,你今天心情不好。”江爷爷立在我身边,看着我写的字,皱眉说。
“我······”我该怎么解释。因为学习不满意?因为被人谋杀?还是因为李爽?
我自然知道写字时心不静写不出好字,可是啊,我的心静不下来。
我解释不出什么,只能尴尬的站着。
江爷爷一辈子痴心于书法,教过的学生不少,我算是最骄纵的一个了,可是面前的江爷爷却生气了。江爷爷从桌子上拿过我写的字,方方正正的折了起来,然后转身丢到了垃圾桶里。
做完这些,江爷爷又转过身来看着我,看我眼里腾起水雾,看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江爷爷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说:”木木啊,不管发生了什么,在爷爷这里没有不开心,什么烦恼都可以和那副字一样丢掉,然后在开开心心的写一副新的好字。“江爷爷笑着,伸手摸摸我的头说,”我们木木啊,是隶书写的最好的孩子,我们木木啊,应该是最开心的孩子。“
我终于忍不住了,在书房里嚎啕大哭。
我应该是最开心的孩子,怎么现在我连走出门的勇气都没有?
我应该是最开心的孩子,怎么会被学习逼得夜不能寐?
我应该是最开心的孩子,怎么会被何广百下毒害的重病住院?
我应该是最开心的孩子,怎么会和李爽断了联系?
李爽不知我,我不知李爽,我怎么是最开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