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萧若虚在在云霜城的忆昔楼,听了一夜的小曲儿,喝了一夜的酒。
直到丑时左右,宾客寥寥无几时,才被不耐烦的店主推搡了出来。
萧若虚作为学院的先生,有着院里的供奉,吃吃喝喝、听听小曲儿的钱自然足够。
起先来城里,他总会轮换着城里不同的酒肆、歌楼,可现在,他仅仅会去一家酒楼,忆昔楼。
忆昔楼这个名字正好契合他的际遇。
他尝试着释怀,尝试忘掉昔日的美好时光。忘记那些和梁静秋在一起的温暖和欢欣。
他尝试过,但是做不到,他不惜把自己固步在深山,仍然效果甚微。
既然忘不掉,那就肆意地去怀念。
每当往日的记忆扑面而来,那种陈旧的伤疤被重新揭开的痛,居然让他有一种病态的痴迷。
而就在两年前,忆昔楼里来了一个叫做怀秋的女孩儿。
他总能从她的身上看到静秋的影子,精致的嘴,鹅蛋般的脸,精灵般闪亮的双眼。
于忆昔楼上,怀念静秋,仿佛这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
从此以后,他每月至少来忆昔楼一次,一碟小菜,一壶酒,酒喝完了就续,直到深夜酒楼打烊。
他尤其喜欢听她那首曲子《忆昔》,也许这首曲子别的女孩子也唱过,但只有怀秋才能唱出那种恍惚昨日的感觉。
刚开始,当有一个奇怪的客人,喝着酒,听着曲儿,不断的泪流满面地看着她时,怀秋总感觉不自在,她向老板提起过心里的担忧,但是老板告诉他,他只是一个喜欢喝酒听曲儿的可怜人罢了。
现在,每当怀秋登场,调弦清嗓前,都会对他微笑,以示好意。偶尔,她也会为他点上一碟小菜。
因为不是所有的客人,在听见她款款深情的演奏时,都会流出欣赏和陶醉的表情,他们的眼中有那些不怀好意的遐想。而只有这个奇怪的客人,会认认真真地听她演奏,她仿佛能觉到,她的音符在他的记忆中勾起的那种如陈醋般酸涩的回忆。
但是他们并没有相互言语过,只是保有这种彼此相知的默契。
萧若虚睁开疲惫的双眼,摇摇头,努力地摆脱昨夜酒水的影响。
他总觉得自己的酒量已经很好了,可是终究还是有醉的时候。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见叶云醉过,他很好奇自己的这个弟子的酒量有多深。
萧若虚起身,刚要活动活动筋骨,州荐院的院长便端着一盘早餐进来了。
“若虚啊!此去器渊辛苦了。”老院长已经来查看过多次,见萧若虚一醒,他立马从厨房端来了准备好的饭菜。
萧若虚惊讶地看看院长,上次对他这般客气的时候,还是十多年前,他作为荐生在荐院的时候。那时候的他,作为同届荐生中的翘楚人物,就连眼前这个院长对他也是毕恭毕敬。毕竟,他可是要成为奉天侍的人。
“院长,您又什么事儿?”萧若虚坐下,看着盘中的早餐,一碗蛋花紫菜汤,一一碟儿过水儿的凉拌小白菜儿,还有三个白胖的包子。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客气,人们总会觉得不安。
“也没什么要紧的”院长道,“不过你和叶云住在山里,条件太过艰苦。尤其是叶云正是在长身体和修行需要努力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山里吗,怕他寂寞,毕竟是小孩子吗?”院长关怀地说到,他捋捋垂到胸前的雪白的须发,似乎对叶云遭受的冷落,感同身受。
“哼!”听出院长的言外之意后,萧若虚对院长颇不满,“院长只是我有一事儿不明啊!”
“何事不明”?
“两年前叶云刚来荐院的时候,你为何不说山中艰苦,让他留在山下呢?为何偏偏现在要他留下呢?”
“这……”院长始终没有说出口,他不想太过直白地提出,叶云确实可能将大有作为,那似乎是在承认了自己的目光浅薄和见风使舵。
“那就让他留下吧!”看着院长脸上为难的神情,萧若虚满意的笑笑。
“也许你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个孩子确实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听到萧若虚的话,院长松了一口气。
“所以才努力地争取他,他是一个善良的孩子,至少这点没有错。”
“那应该不是你帮助他的唯一的理由。”
“是啊!多年以前,我也是能够成为奉天侍的人,可是结果却成了一个被人嘲笑的穷先生。”萧若虚道。
“你想要帮助他,想让他不要误入歧途,想要他替你完成未完成的事情?”院长猜测。
“这你可就错了。这些年让我悔恨的从来不是我没能成为奉天侍,而是我愚蠢地为了奉天侍而放弃了静秋。”
“冥顽不灵,荒唐!”多年后,想起萧若虚当年的幼稚举动,院长依然言辞激烈。他当时可也寄托了整个荐院的重大期望啊!
也许萧若虚当时可以选择和梁静秋长相厮守,不去成为奉天侍,这也到可以成为一段值得称颂的爱情故事。可是萧若虚在此前已经无情的拒绝了梁静秋,他选择了那种高尚的荣誉。可是就在祭天大典的前一晚,萧若虚翻然更改注意,他才明白了,自己真正在乎的是梁静秋。
可是梁静秋在被抛弃后,转向了那个有些木讷,但是带她足够真诚的无量山剑宗的郭开。
所以,故事的最后,便是这个曾经冠绝芳华的少年天才,一无所所有。带着失落和悔恨来到了州荐院。
“我只是想告诉他该如何抉择,永远不要做自己后悔的事情。”说这句话的萧若虚一脸认真。他知道那个不太言语的少年心中对自己有着多么大的期待,他知道他和当年的自己一样有着一颗不甘平凡的心。但是作为前辈,他不仅要在修行上尽心尽力的帮助他,更要要让他明白,这世间除了名利外,还有更加重要的东西。而有时候,选择得到,就意味着失去。
“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像你!”院长言辞激烈的说到,他知道这句话多么的残忍,正中痛处。
“呵!”萧若虚苦笑一声,重复到,“是啊!决不能像我一样,做一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他低下头,不敢再和院长的目光相撞。在这件事情上,他和所有看不起自己的人,意见一致。
“若虚!”院长严肃的深情缓和下来,变成了安慰和同情。“有些事情,终究回不去了。要学会放下。”
“是啊!要学会放下。”萧若道,他又何尝不是在劝自己。但是也许那种伤痛和美好都太深刻,他不舍得。
“有时候抱着不放,只会越陷越深”院长继续道,像是在回味着记忆中类似的过往。“也许,当你遇见更加美好,更合适的人时,就不会再贪恋往昔的记忆了。”
“更加美好,更加对的人”萧若虚抬起了头,他不知道院长所言何意。“难道一个人的心中不是只留有一个人的位置吗?”萧若虚心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