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一翻身,身子一振,猛然惊醒,像是悬崖勒马一般惊险。他躺在床上喘了几口大气,原来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
他翻身坐起来,此刻窗外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露出晨光,叶云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
他借着窗外的光,踱步到桌子前,酒水让他口干舌燥,另外他也很饿。他在房间中的客桌上,匆忙地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后,他浑身一颤,才意识到北地的黎明,气温低的出乎意料。
他睡得时间已经足够长,此刻再无倦意。想到清晨的寒凉对他静坐有帮住,他便盘腿坐在床上。
他集中精力,让他欣喜的是,自己的五官比以前变得更加敏锐了,但是四处气穴同胸中气海确实同梦境中一样没有什么反应。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失落。
刚刚梦境中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他不知道是什么催发了这个奇怪的梦,也许是他异想天开了吧。但是拥有整个安静早晨的他时间充足,他愿意按照梦中老僧的话一试。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将随意的盘腿坐,变成了佛宗修行者的跌伽坐,然后双手合十,闭目冥思。
果然,绝闭唯我,对于叶云来说不是一件难事,他很快的就进入了一种境界,忘记周遭的寒冷和窗户透出的亮光,甚至忘记了叶庄的父亲,忘记了尹千伊,忘记了在白文雅生日宴上遭受的屈辱。
那是一种绝妙的境界,是一个完全黑暗,却绝对安全的世界。这个世界绝对的宽广,也绝对自由,他像是一个归乡的幽灵,静谧地飘荡在这个世界之中,又像是一个创世的造物主,关注着这个世界。
也许某一刻,他觉得这个漆黑的世界太过无聊了,他想为它增添一点光明或者色彩。
他这样想,于是在绝对的黑暗中,一点极其微弱的光芒开始亮起,开始闪耀,开始生长。它由一粒极其微弱的点,慢慢扩散成天空中一个明亮的星,虽然同样微弱,但是足以消除这无边黑暗的单调。
……
“叶哥哥,叶哥哥!”尹千伊看到“怪异”的姿势坐在床上的叶云后大吃一惊,而且此刻叶云的身上,泛着一层淡淡的清光,虽然极其微弱,但是能看得出来。
结合昨天在院子中看到的两个伦克族族的面过者,尹千伊怀疑有人给叶云施了什么妖法。
她不断地叫着叶云地名字,摇晃着他的身体。
叶云的静谧世界开始震颤,然后那一点星光,极速地四射开,散向周遭的黑暗,然后叶云醒来。
“叶哥哥,你醒了!”尹千伊高兴的说,她的脸距离叶云如此之近,以至于,叶云能清晰地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湿润的香味。他下意识地身子往后一躲,“千伊?”
他才看看屋子,此刻天已经大亮,屋子中已经投进了灿烂的阳光。本来以为很短暂的时间,居然过了足足有一个时辰。
“没事就好!”千伊说,“叶哥哥,你知道吗,你刚才看起来很诡异。”
叶云想了想,“也没什么,我只是好奇学着佛宗的人打坐罢了!”
“也不完全像,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点怪异,但也说不上来。”
“怪异吗?其实来到这里,一切都变得挺怪异的!”叶云说。
“昨天的酒怎么样?”尹千伊揶揄道。
“我觉得不错,至少能睡个好觉?”叶云若无其事地说。
他踱步到窗前,此刻晨时的灿烂光辉斜照在婆罗双树的叶子上,金色的光芒遮挡住了叶子的绿色,整棵树木像是秋天时的银杏树,闪动着头上满头的金发。
叶云突发奇想,他通过窗户飘荡出去,一直飘荡在了院子两颗婆罗双树的中间。
猝不及防的尹千伊,急忙感到窗口,看到稳稳站在地上的叶云,喊叫到,“叶哥哥,你入镜了!”
……
吃过早饭后,他们收拾行礼,准备离开土城。
来到北地发生的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叶云喝醉了,二是叶云入镜了。
尹千伊一直把叶云入镜的话题挂在嘴边,像是真正入镜的人是她。大家也都替叶云高兴,毕竟他的复出算是有了汇报。
但是叶云却有一点沉闷因为只有他自己清楚,带着他飘荡下来的并不是气穴打开后引入的元气,而很可能是自己刚刚用佛宗的法子凝聚的。
无论如何,他觉得这样做,都不算光彩。
今天退房的人很多,他们不得不在柜台前等待片刻。他们刚好遇到了昨日真女族和叶云斗酒的几个商人。再次见到叶云几个,他们出乎意料的和善,他们右手握拳,弯臂抚胸,点头以示友好。叶云他们不知所措地笑笑,以示回应。
满脸胡须的老板赞赏道,“真女族人虽然看上去野蛮,但是他们足够真诚,想要赢得他们的尊重是很难的。而刚才他们可是对你们行了兄弟间相敬之礼呢,你不知道,这有多难得?”
叶云无奈地笑笑,其实女真人在他看来,可爱甚至多过野蛮,“他们把酒看得很重吧!”
“那是自然,他们一向敬重,喝酒爽快的人,无论他酒量多少!”
“他们要去积石城吗?”叶云问。
“那是自然,说法大会重回凉地,这可是我们这里天大的事情。即使是我们这里的礼佛节,参加的北地人也有一成,而现在五十多年后,说法大会重回凉地,整个大端朝的僧侣都会来朝圣,这将是多么空前的盛况。我想整个北地除了留在营地守家的老弱病残外,大多数的北地人都会前去。”
“不愧是佛宗的诞生地阿!”
“今天算是我们最后一天营业了”老板满怀期待地说,眼里憧憬着说法大会的盛况,“我们明早,便会歇业,前往积石城,我很庆幸有生之年,能遇上这种大事。”
老板娘在她们快要离开的时候出现在了柜台,她拿着几串墨绿色地玉石串成的佛珠交给他们,“朋友们”她说,“能在这时相遇是我们的缘分,我把这些佛珠送给你们吧,愿它保护你们平安!”
女老板的话说得格外地真诚,甚至他最后的话,有些古怪,她说,“但愿战争不要降临!”
领了店里的马匹后,他们和店主道别。他们得从土城的北门出城,堵在城门口等待盘查的人早早便排起了长队。
这里的人要比入城时的人还多,此番前来交易货物地商人,不会像往常一样原路返回,他们大多数都打算前往积石山观摩说法大会。
而土城中的凉商人,在交易完货物也会前往积石城,届时土城中除了驻守的镇北府军以外,不会再有任何的商人和旅客。
所有出城的人,都要再次接受镇北军的盘查,而且这次他们的盘查要仔细得多。在确认所有人员的省份信息准确无误和携带的物品不违反规定之后,他们会给每个人发放一个零时的黑木牌。木牌山写着人员的姓名、籍贯和职业等信息。
出城以后,他们便翻身上马,跟随人群向积石山奔去。
整个向积石上进发的人群数目很庞大,除了商人以外,还有很多慕名而来的南朝人。有各个州荐院的荐生、剑宗的修剑者、散修的佛宗居士、甚至一些朝堂中的权贵名流。
刚出城后不久,北地凉州一些虔诚的信徒们便开始了他们圣神的朝圣之路。他们用细绳把木板固定在双手之上,胸前穿着一张用牛皮缝制的护裙,在每行走七步之后,他们便会双膝跪在地上,然后双掌支撑上体向前滑动,直到面门触碰地面,结束后他们起身,然后再向前行走、下跪。他们行走人群的一边、土路的侧边,好给后面的人群让出道路。
坑坑洼洼的土路不算平坦,地面上散落的稀碎土块和石头,会让他们吃进苦头。朝圣者并不都是身体强健的年轻男子,女人和小孩也不算少数。
朝圣者的队伍中往往有跟在一旁监督的老人,当有人偷懒多走了几步或者没有使得自己的面部贴近地面的时候,老人们往往会在一旁训斥。告诫他们,这样不虔诚的长跪,不但不会得到佛的庇佑和谅解,相反会遭受恶果。
当他们站起身时,他们的脸上往往满是灰土,有的额头上会磕碰出血迹。也许他们确实感觉劳累或者疼痛,但是当他们站起身看向北方、看见北地湛蓝的天空之后,精神上的解脱和释怀,会让他们暂时忘却皮肉的苦痛,继续向前。
在朝圣者们身旁匆匆而过的大多是南朝人,他们无一不被北地人这种不可思议的举动所折服。
他们不断地前行,不断地有从东边来的真女族人和从西边来的伦克族人加入,队伍变得越来越大,直到看不见首尾。
在经过五天的行程之后,他们才渐渐缓慢地临近积石城。
积石山在草原北向的尽头,那是一座山势缓和的石山,它的身后便是连绵不绝、高耸入云的雪山了。那些雪山常年覆盖着皑皑白雪,淡青色的山体轮廓隐藏在蓝天和白云之中,常常会使人产生幻觉,总觉得那里隐藏着仙人居住的宫殿。
夏天雪山上消融的雪水汇集河水,蒸腾的水汽也会在这附近形成降水,因此积石山附近是北地为数不多的水草貌美的好地方。
积石山是一座白石构成的小山,山上生长着不少树木。那里的伦克族人不像真女族人一样搭建帐篷,也不伦克族人一样修筑木屋。他们就地取材,用特有的白石建造房屋。一座座四方规整的伦克族人的院落在绿树中若隐若现,那是一副十分安静、祥和的画面。
让人惊讶的是,当接近白石城的时候,在白石城前的阔气上面,那些早早赶来的北地人,已经在这里搭建了成片的帐篷。一个个白色的帐篷像是一座座低矮的小雪山一般,围在白石城前。
白石城太小,容不下四面八方涌来的信徒和从南朝赶来的客人,因此领袖阿苏帕已经下令,但凡来积石城的北地人不得入住白石城,必须在城前自建营地,以便给南朝来地客人流出空间。
因此当叶云他们在这片帐篷区域中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身穿赭色僧衣的僧人前来接待他们。
僧人告诉他们,他们作为南朝来的贵客,只需要跟随他前往城里就好,那里已经为客人准备妥当,然后僧人便领着他们朝城里走去。
白石城作为北地的圣地,并没有保护城池的城墙,在北地人心中,白石城是佛宗信徒可以自由往来的圣地,是受佛祖庇护的圣地,因此没有必要构筑城墙。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当大端朝的铁骑开进北地、逼近积石城的时候,北地人并没有挣扎多久就被迫归降。也就是那一次,面过寺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众多佛宗典籍和圣物被掠夺,其中就包涵最圣神的佛祖舍利。
叶云他们被领入白石城一个规模不大的客店,店虽然小,但是这里别致的白石建筑却让他们连连惊叹。他们不敢相信,想象中不拘小节的北地人居然也有这种精制的建筑。他们非常擅长石刻,在他们别致的小花园的空地上矗立着好几只栩栩如生的小羊,在他们的屋顶上,散落着姿态各异的雄鹰。在院子支撑拱形院郎的十柱上雕刻各种各样的图案。
他们的小店的小院子格外的讲就,同这里所有的院落一样,院中左右必定会有两颗树龄相近的婆罗双树,在院子中还有一道清水流过,那是源自雪上的圣水,滋养着院中的小块花草。
能住进这样的小店他们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