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古伦族的游骑才飞奔上报,说是南朝佛宗的队伍距离十里左右了,镇北军和皇子刘志就跟在队伍后面,过了白石城外低矮的草丘马上就可以看见。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乌苏帕突然开始紧张起来,他一直期盼却不想面对的事终究将要发生了。
他吩咐下去,通知寺庙里相关的僧人到城外迎接,并且特别嘱咐,要其他接待的人小心谨慎,不要漏了马脚。
傍晚时分,渐渐西隐的太阳,发出碳火般的暗红,此刻光线已经开始暗淡,但是好在他们期待的人按时抵达。
他带领寺里的一众长老和几位族长亲自前去迎接,即使身为佛宗的领袖,身穿唯一的白石金文法袍,他仍然不能怠慢了南朝来的客人。
此刻,白石城前成千上百的圆顶帐篷前已经燃起了做饭的柴火,有些已经吃过晚饭的人已经聚集在篝火前跳起欢快的舞蹈。袅袅的青烟在无风的黄昏扶摇直上。
当有人看见乌苏帕带着人走出白石城时,大营中人流开始涌动,他们放下口中的烤肉、杯中的美酒、离开光影闪动的篝火,纷纷聚集在大营中间为通往白石城留出的道路两旁。
人群不断地向道路两旁聚集,不知道已经聚集了多少层,前排的人不断地被压向道路的中央,很多人都渴望能够一睹乌苏帕的真容,这些北地的居民,有很多人连他们部落的领地都没有离开过,更不用说,有幸得见一次佛宗领袖了。
即便是这一次他们有幸参加说法大会,他们也没有资格在大会的时候,亲自聆听说法。他们只有等待那些代表他们前去参会的长老归来后,转述说法的要义。
人群中的道路被挤压的太窄,以至于伦克族长撒伦不得不派人把人群隔开,为远道而来的客人,留出足够宽阔的道路。
乌苏怕从人群中缓缓走过,北地民众们将崇敬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他们不肯浪费一分一秒,以盼望自己能够记下偶像的尊荣。
然后,北地的民众们躬身向他们施行佛理,他们轻轻捻动手中的佛珠,开始他们的赞词,“崇高的乌苏怕啊,佛宗的偶像,希望您能带领我们走向不或的境地!”
乌苏怕在走在人群的欢呼和赞美之中,虽然他仪式性的向他们回礼,可是看到这些虔诚而善良的信徒后,却又开始自惭形秽。他并不是真正的不惑者,反而像是一个早就地狱的罪人,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看到刚才热情洋溢的民众倒在战乱过后胭红的血泊之中,奄奄一息,他们像他投来怨恨的目光,诅咒他下黑暗无光的地狱。这不禁让他,浑身一凛。
乌苏怕通过欢呼的人群,他们在营地外等候南朝而来的贵客,此刻民众们也一起涌到了这一边。他们更加想看看南朝人有什么不同。
终于南朝佛宗队伍,转过了山丘,漏出一人影。他们一行有四五百人左右,队伍规模颇大,队伍拖的很长。他们没有骑马,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赶到了北地。
乌苏怕早早地就注意到了,走在佛宗最前面的那个老僧,他被两个年纪尚轻的小僧搀扶着艰难前行,很明显是这个老僧的旅途艰难拖延了整个队伍的速度。
当他们走近时,乌苏怕才清楚地看到老者满脸的倦容,他眉须苍白,脸上皱纹深刻,他看起来很劳累,气息艰难继续。但是当他看见乌苏怕和面过寺隐约的佛像时,苦尽甘来的满足,在他脸上荡漾出了一个微笑。
他双手合十,想要按照北地佛宗的仪式向乌苏怕献上赞词,但是乌苏怕不由自由地上前托住了老僧的双臂,这举动连乌苏怕自己都未料到,当他低下头的时候,他又看见了老僧脚底下那双被磨破了好处的僧鞋、实在不愿看这个老者再多受一份劳累。
“觉智方丈,你们一路劳累,这种虚礼就免了吧.”乌苏怕说,谁都能看出这个羸弱不堪的老者,就是南朝大觉寺的方丈觉智。但是所有的北地人,都不敢相信,如今南朝的领袖居然是一个没有一丝佛宗功力的老者。在传统的北地佛宗传承中,所有的主持和乌苏怕必须是通晓佛法、修炼造诣高深的人。因为佛宗认为,佛宗功法修行和佛法造诣是相通的,如果一个人的佛法造诣出众,那么他在功法修行上也该鹤立鸡群才是,佛宗功法的精深程度能从另外一个方面证实这个人的佛法造诣。
觉智方丈,缓缓地抬起了头,乌苏怕这才和他四目相遇,但是大吃一惊。因为身如朽木的觉智居然有一纯净如孩童般明亮的瞳孔,幽远、深邃,但是折射出智慧的光亮。
“尊敬的乌苏帕啊!”觉智和尚缓缓开口,满满含敬意,“原谅我们无法像北地的信徒那样虔诚,不能执一个朝圣者必须的礼仪。”
“哎,您这是那里的话,你们从千里之外而来,不乘坐车马,徒以双足,其心之赤城佛祖看在眼中。”
此刻,南朝佛宗的弟子们,看见眼前的人头攒动的信徒,看见在白石城前搭建的营地,和营地中不听的随着风摆动的彩带和经幡,他们才发现自己是正真到达了佛的故乡。
尽管南朝的佛宗队伍,表现的态度诚恳,而且谦虚有礼。可是在那些从小就被灌输了,南朝人是虚伪、狡诈的仇人想法的北地人,依旧对他们心怀芥蒂。这种情绪在北地三个年轻的族长中尤甚,因为他们都铭记着一个铁铮铮的事实,那就是当年,端朝开国皇帝刘横攻入北地的时候,南朝的佛宗也有人做了他的鹰犬。
乌苏帕知会古伦族的族长古伦吉招待佛宗众人,尽管古伦吉可以算是整个北地最痛恨南人的人,但是他还带着满脸和善的笑容,带着自己的部下殷勤地接过他们的行李。
“所有人这几日的食宿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乌苏帕说,他指了指那边的古伦极,“他是古伦族的新任族长,他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有什么事情的话,尽管吩咐他便是。”
觉智朝乌苏帕指的方向,看看古吉伦,古吉伦刚好好冲着他微笑,他没有说活,转身的时候,他轻微趔趄一下,此刻他的足底有好几处破烂的水泡,他已经很难再去找到一处可以受力的地方了。
“要不然,还是先去休息吧!”察觉到觉智不堪重负后,乌苏帕说。
“还是等等吧!”觉智挣扎着力气说,“他是一个很推崇佛法的皇子,这很难得!”
“是啊,但愿他能将佛宗那些和善的理念,带入到朝政当中,”乌苏帕虽然承认这是个事实,可是他看不惯南朝佛宗这种受制于朝堂的行为。
他们大概等了半柱香的时间,此刻光线完全黑暗,天气开始变凉,营地前已经燃起了一堆堆篝火。虽然,此刻等待的人群早已有些不耐烦,有的甚至在咒骂,南朝的当权者,故意以此在展示他们的威严,但是他们无一个离场,偏偏要看看他们究竟要摆出什么的架子,耀武扬威。
终于在暮色昏暗之中,有一团跃动的黑影,渐渐的出现在了火光之中。他们一行只有二十多人,一个少年骑马走在队首,而他右侧的镇北将军李凌落后越半个马身,尽管他是长皇子刘志亲舅舅,可是在节仪上,仍旧谨小慎微,不马虎分豪。
当他们的面容被营地的篝火照得的红亮可见时,觉智带领着南朝佛宗的队伍,双膝跪倒在地,齐声问皇子刘志安好,“恭迎长皇子亲临北地!”
乌苏帕虽然早预料到,他们得向长皇子刘志屈膝而跪,然而他仍旧是反应不及、慢了半拍,而其余的北地人,更是在确信乌苏帕会下跪后,才前后不一的跪下。在北地,佛宗的信徒只会在面对佛祖时才会下跪,即使在乌苏帕面前也不过是行佛礼而已。这更加让北地人仇愤不已,他们居然要像自己仇人的后代卑躬屈膝,献上极不情愿的问候。
皇长子刘志似乎没有觉察到,眼前景象中暗藏的危机,他看到仰慕已久的乌苏帕向自己下跪,立刻翻身下马,“乌苏帕可万万使不得!大家快快请起!”说着他便要去乌苏帕,可是刚要起身的觉智和尚,非常吃力的起身后,又是一个趔趄,刘志又赶忙前去扶住觉智。
“两位大师,你们可万万跪不得啊!”刘志十分诚恳的说。“虽然朝中有规定,官员庶民但见皇室宗亲,必须俯首下跪。但是你们可是既不是官员,也算不得黎民百姓,你们是德行出众的活佛,不知道比我这个凡尘的皇子尊贵过千倍百倍啊。”
乌苏帕一听,这位皇子好一番说辞,却是不知他是发自本心,还是故作客套,便说了几句场面话,想看他如何应对。“俯首称臣,以表示归附和忠心,以展现皇家威仪、以保证北地安宁,自当时必不可上的礼节。”
皇子刘志又说,“威震四方,民心所向足以,屈膝而跪,虚礼也!不若尊崇贤,身形表率,正天下风气也。”
他这一番说辞,就连见识渊博的觉智大师,也未曾听闻过。但是其中意思又是句句属实,句句切中要害。乌苏帕惊叹刘志的独到见解,心中有一惊,“莫不是,这个聪明伶俐的长皇子,一眼便看出了他们的阴谋。”
刘志扶着觉智大师,也看出觉智身体欠恙,便说,“我看觉智大师这几日赶路劳累过过度,我们在此也没必要多耽搁,我想还是安排大家赶快去休息吧,明天说法大会召开,大家也各有的忙的。”
此话也正符合大家的心意,便吩咐下去,让古吉伦带着大家前往各自的住处休息去了。
当李凌跟着队伍走过,簇拥在道路两旁的北地人时,他从他们盯着他们过于专注的眼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可他仔细一想,这个看上去慈悲和善的乌苏帕又怎能肯以为过往的仇恨来造成北地居民鱼死网破的又一次悲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