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心中打定主意,要去找徐清宜,她走得飞快,天色已暗,若是不快些,就要打扰姑娘休息了。
可是眼看离徐清宜的院子还有十几米的时候,红霞看到绫纱正带着小丫鬟取下门口的灯笼,是预备安歇的意思。
“绫……”
红霞正要开口叫绫纱,可是后面一声响动,一个人的手打斜刺里伸出,拿住一块手帕捂住红霞的嘴,红霞拼命挣扎,呜呜尖叫着,冷不丁后脑勺挨了一击。
红霞眼前的灯笼变成了一团模糊的红光,紧接着,晕晕乎乎地倒了下去。
那人又把她装在袋子里,运走了。
绫纱正看着小丫鬟取灯笼,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她往后看了看,什么动静也没有,只听得到风声呜咽,好似有人在哭。
绫纱疑惑地走了几步,但是确实没看到什么人。
“绫纱姐姐,灯笼取下来了。”雯儿叫道,举着灯笼,小脸映得红红的。
“好,咱们锁门睡觉吧。”绫纱也笑道,带着小丫鬟进去,外面依然平静,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大惊小怪,拍了拍额头,自笑了一笑,插上了门。
*
红霞在晕晕乎乎中醒来,发现自己被套在袋子里,躺在平地上,手脚都被绑住了,口中也被塞得死死的。
她不知道这是在哪里,可是鼻中的佛香,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这是佛堂,她回到了佛堂。
只听外面有人道:“这丫头一直在鬼鬼祟祟地偷听,我们走后,她一路直往宜姑娘的院子走,幸好夫人早有察觉,叫咱们跟住她。万万没想到,看着老实胆小的红霞,居然会是宜姑娘的狗,把咱们大家都骗了。”
这是金氏身边的贴身大丫鬟,香桃。
金氏温柔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二姑娘,这是你的丫鬟,我把她带回来,交给你处置。”
头上的袋子一下子被扯了下来,眼前亮的刺眼,红霞躲了一下,而后慢慢睁开眼,看到了满堂的佛像,还有徐云柔那张扭曲的脸。
徐云柔那双眼睛充满恨意地看着她,声音凉凉的:“好,好啊,我身边的大丫鬟,竟是我仇人的狗。红霞,你骗得我好苦,你骗的我好苦……”
徐云柔今天才发现,所有人都在骗她,良善的母亲,宠爱她的父兄,慈悲为怀的老太君,还有这个无论怎么挨打都不会逃走的老实红霞……
他们都有着一张面具,只有她蒙在鼓里,被欺骗至今。
香桃添油加醋道:“怪不得二姑娘做什么事都会被斥责,想必都是这贱婢搞的鬼。唉,做奴婢的,不懂得感念主子的恩,反而吃里扒外,给别人通风报信,还对姑娘落井下石,种种恶行,令人心寒。你真真是伤了二姑娘的心,枉费二姑娘还一直把你留在身边……”
徐云柔听得怒火滔天,随手拿了只烛台,上面的蜡烛被她扯了下来扔掉,看来是要好好教训一下红霞。
因为被喂了药,所以红霞发不出声音来。她很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她只能呜呜叫着,哭着,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她想起贫穷的家里人……
想起进府的表妹雯儿,她还那么小……
想起温柔可亲,但又忖度有度的宜姑娘,那么关照她,鼓励她,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想起不久后便可以出府的美梦……
若是出府了,她便可以找一个好人家,嫁一个老实人,做一个小本生意,生几个活泼的孩子,本分地过完这一生……
明明那些美梦近在咫尺,为什么,为什么……红霞的眼前,又浮现了徐清宜小院门口的灯笼光,温柔的,温暖的,像指路光。
她走得太慢了,太慢了啊,绫纱和雯儿就在那儿,可是她已经走不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
红霞过了很久的舒服日子,舒服到,她已经忘了被打得恐惧。
眼看着徐云柔拎着烛台走近,红霞瞳孔放大,连连往后退,可全身被绑的她,又如何能逃。
不要……
不要……
啊——
她从喉咙深处,发出哀鸣……
金氏站在佛堂前,底下一个蒲团,她仰起头来,看着面前的佛像,慢慢跪了下去,双手合十,祈祷着家宅平安,子孙福泽。
身后不时传来徐云柔因为殴打而发出的疯狂声音,什么东西插进了肌肤血肉里,拔出来,带出一串血珠……
又有什么东西闷锤硬物,发出骨头断裂的声音……
“打死你个贱婢!打死你!打死你!贱婢!贱婢!贱婢!”
以及,深深的、闷沉的呼吸声,那个丫鬟,她在求救,呼喊,痛苦的悲鸣……谁也不会听到的悲鸣。
不用回头看,金氏也知道,那个丫鬟已经遍体鳞伤,身处痛苦炼狱。
差不多的时候,金氏的丫鬟见红霞渐渐没了挣扎的样子,便捂着鼻子道:“夫人,二姑娘打死人了。”
说这个话的时候,徐云柔正拿着烛台捶红霞的胳膊,胳膊的骨头已经全部都断了,等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气喘吁吁,这才发现,红霞已经躺在血泊中,被打得面目全非,四肢俱断,没了挣扎……
那血液慢慢蔓延到徐云柔的脚底,徐云柔吓了一跳,尖叫一声,扔下手里的凶器,茫然而惊慌地往后退,因为退的太快,她摔倒在地。
徐云柔吓得爬到金氏旁边:“她,她死了吗?”
金氏仍然没有回头,她闻着鼻尖的血腥,不由得叹道:“二姑娘,我以为你只是打她一个耳光,却没想到,你会杀人……”
徐云柔皎洁的脸上沾着殷红的血迹,傻了似的重复:“我杀了人……我杀人了……”
“还有气儿呢。”香桃用帕子捂着鼻子,然后很天真地问徐云柔:“姑娘,你还要再打吗?”
金氏嗔怪道:“傻丫头,没瞧见二姑娘吓成这样了吗?咱们的活络水呢?”
香桃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金氏拿在手里,淡绿色的小瓷瓶,闪着烛光。
香桃语气轻快道:“这叫做活络水,人服下之后,会出现心疾症状,也不会死太快,慢慢心痛半个时辰,最终活活疼死。虽然叫活络水,其实却并不活络,听着也怪残忍的。”
金氏微微一笑:“二姑娘,一件事,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到底。你觉得呢?”
小瓷瓶放在徐云柔面前的地上,发出微小的碰触声。徐云柔也为之一震。
她眼睛仿佛着了魔似的,看着那瓶药水,心里回荡着金氏的话。
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到底……
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到底……
做到底……
做到底……
徐云柔一把攥住那小瓷瓶,走向躺在血泊中的红霞,原本柔美的眼眸,染上了鲜血的红。
夜,静悄悄的。
流云飞月,月色柔亮,慈悲地照耀着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