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过去,虞珩没有告诉黎昭究竟要怎么去向殷复报仇,黎昭也不清楚虞珩的心思。两人的生活过得实在平静,偶尔在熙和宫里陪王皇后说说话,或者在花园里下下棋。虞珩还没有启程回封地,自然是每日都要去上朝。今晨他才到和政殿门口,就听到群臣们窃窃私语。虽然声音轻,但是他也大概听了个清楚。
“丞相,您说这可该怎么办呀?”纪尚书揣着双手,望着徐州方向叹气。赵元仕眉头皱起,也是想不明白。“徐州虽是偏远之地,但是当地物产丰厚,位处泠江之畔,是个极富裕的地方。百姓生活应当是富足安乐,又怎么会生出造反之意?”
“唉,不知道啊。罢了罢了,等一会儿陛下来了也就清楚了。”纪尚书摇摇头,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相信陛下自有决断。“徐州每年都会有一段无雨的时间,这个时候泠江的水位也下降得厉害,所以往年他们都会储备一定的水以度过无雨期。但是今年不知怎地,泠江水量整年都极少不说,往年储备的水的水库大坝居然塌了,徐州如今干旱严重。而在徐州旱情严重的情况下,徐州州府竟然搜刮民膏民脂,更是惹得徐州百姓不满。”虞珩走到赵元仕旁边,“如今端看陛下是要镇动乱还是镇旱情了。”
“难办啊。”两人一听虞珩的话,心中齐齐感叹到。“世子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纪尚书有些奇怪,这些内情连赵元仕都不知道,但是虞珩竟然先他一步了解到徐州的情况。“徐州靠近信王封地,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自然先知道便急忙将消息递到永安城来了。晚辈也是昨夜才知道,没想到徐州知府的动作也不慢,这么快就将动乱的消息传了过来。”
虞珩这话说得自然,赵元仕和纪奉闻言却是面面相觑,这一句“信王封地”听着可真是生疏啊。一时之间两人竟也找不到要说些什么,恰好此时小太监跑到和政殿门口喊到:“陛下驾到,上朝。”“陛下到了,我们还是听陛下的旨意吧。”纪奉听到这话连忙转移了话题,转身往大殿走去。
黎皇身体前倾,冕旒冠下的脸色看起来极不好。“众卿想必也知道了徐州发生动乱的事了吧?不知众卿有何看法?”此话一出,群臣们你看我我看你,稳重一点的臣子们低着不说话,心有想法的臣子向前一步站了出来。“陛下,微臣以为。徐州暴民作乱,应当派军镇压。待动乱得到平缓再治理旱情,以免养虎为患。”
“李大人此言差矣,暴民作乱是因为旱情严重,微臣以为先治理旱情安抚民心,再行镇压。”
“呵,治理旱情给暴民以休养生息的机会是吗?”
“百姓无非求个生活安稳,如非是旱情严重又怎么会作乱?”
“旱情刚起,朝廷还未收到发生旱情的消息,他们就开始作乱。难道不是蓄谋已久,对朝廷对陛下不满已久吗?”李淼转头怒视那反驳他的臣子,一字一语刁钻又让人无法反驳。旱情的消息还未传至永安城,居然就发生了动乱,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黎皇看向大殿上争辩的两人,又将目光转向赵元仕。“赵爱卿,你待如何?”
赵元仕在此之前一直低头不语,眼下黎皇点名让他来说,他也只好站了出来。“老臣一时之间也没有办法。本该是立即上报的旱情但朝廷却一直没有听闻,如今旱情与暴乱同时传过来,如果陛下先镇压难免会让一些百姓多思,可若是先治旱情,也不免会养虎为患,到时动乱更难镇压。”
赵元仕将问题明明白白地摆了出来,却是什么方法也没有说。旱情之中州府搜刮民膏民脂本就已经让朝廷蒙羞,若是先镇压,陛下和大雍的名声定然受损。“陛下,暴民作乱若不及时镇压,恐后患无穷啊!”李淼又上前了几步,字字恳切,惹得虞珩也多看了他两眼。
“陛下,徐州州府还有一事未报。”虞珩突然出列高声说到,“徐州知府在旱情之时,竟然搜刮民膏民脂,以求寻得珍宝为陛下贺寿。”虞珩的声音清朗,可是这话一出,原本有些吵闹的朝堂却突然安静了下来,连原本激愤的李淼也连忙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为朕贺寿?”黎皇缓缓反问,慢慢看遍群臣,他坐在这里,被困在永安城,他所知道的,全是底下的臣子告诉他的,他给的信任居然被这么轻视!原本端坐的人猛然站了起来,挥手将案前的折子挥了出去。“好一个州府!好一个徐州父母官!拿着朕的俸禄还真是会为朕考虑啊!”
“陛下息怒!”群臣见状惶恐着跪地喊到,黎皇看着伏地让他息怒的群臣。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这个朝堂,大雍上百年来的一个弊病。皇帝太依赖臣子,所见所闻皆是来自那一封奏折。他的眼睛,他的耳朵,已经被这些人堵上了!即使这些年来,他整顿朝纲,肃清吏治,可他被困在这永安城,就永远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什么样的。到底还有多少徐州州府这样的人?他的大雍,究竟是不是真得国泰民安,国富兵强?他身为帝王,居然不知道了。
“你们叫朕息怒,那你们告诉我,该怎么做?是先镇压还是先治旱情?”黎皇吐了口气,将戾气压下,却得来群臣的沉默。“朕要你们何用?你们!拿着朕的俸禄!你们!在朝堂上争来争去!你们!连个治理徐州事情的法子都没有!你们可真是朕的好臣子啊!退朝!虞珩跟朕过来。”他无意在听这些人说下去,一群在朝堂之上追名逐利的人,哪里懂得百姓之苦,他之苦!
黎皇愤怒甩袖而去,留下一地奏折和吓破了胆子的臣子。虞珩虽然也有些被黎皇少有的动怒震慑到,但是黎皇是个什么样的君主,他还是清楚几分的。是以虽然有些心惊,但还是跟上了黎皇的步伐,随黎皇去了书房。
“你的封地紧邻徐州,想必徐州的消息你知道的应该比朕多一些。”黎皇此时心绪已经平复了许多,接过内侍递过来的茶呡了一口,“你便给朕说说,想想应该怎么办?”虞珩便将方才在和政殿外对赵元仕和纪奉说的又说了一遍,语毕想了想又补充了句:“陛下,其实这件事不仅仅要考虑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怎么镇压动乱和治理旱情,还要考虑,派谁去做。”
“旱情严重,但州府居然如此行事,必然会让百姓对陛下和朝廷不满。因为州府是为了笔下,如果陛下不派个人去代表陛下的公允,那这件事就永远是百姓心中拔不掉的刺。不说其他,州府必须斩立决才能彰显陛下的英明。”
“可是朝中,低品级的臣子担不起这个责任。朕的两位皇子,景耀性子看起来天真,但其实敏感多疑。无论是给他还是给景盛代天子出京治理徐州灾情的权利,他都难免多思。景盛更是不懂这些。可赵元仕这些人,他们在朝堂上浸淫太久,公允之心,怕是已经消磨殆尽。且朕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他们这样的任务,让他们以为朕的江山非他们不可。”黎皇双眉紧皱,他并非没有想过让虞珩去,可是虞珩的封地临徐州太近,为了避嫌,他都没有资格去处理徐州的事情。
“其实……”虞珩顿了顿,看向黎皇,“臣倒是想到个人,阿昭。”
“你小子,这是可不是胡闹的。”黎皇闻言笑着摇头,他知道虞珩的心思,一时之间也没有将虞珩的话放在心上。可虞珩却是回道:“陛下,阿昭在成为黎昭之前她还是应国的云昭。二十一岁官居一品,一个人扶持殷复登上帝位,逼退孙越亲自带领的军队,阿昭不是普通的女子。”虞珩说得坚定,那双眼里似乎在发光。
黎皇看着这个青年温和的眉眼,他真是太像他母亲了。性格和五官,都太像了。所以他和虞珩说话的时候,他都能够多几分耐心。“可是她曾经是应国人,你敢保证她不会趁机动摇大雍的统治吗?”
“陛下,阿昭是应国人,可她心里装的是天下人。她在应国最是风光的那段日子也不曾收受贿赂,她骨子里是盛都云家百年传承得来的傲气。此去是为了百姓,不仅仅是为了大雍。”虞珩很是肯定地答道,他见过她一剑击杀受贿士兵的模样,那时她一身青色衣衫,长剑染血,却像极了山林间的方竹,孤傲又凌人,实在不该沾染朝堂的阴晦。“而且阿昭极重情义,在她眼中大雍和臣于她有恩,在不伤害应国的情况下,她并不会介意帮大雍做事。”
“听你这么说,朕也觉得黎昭不错。她如今的身份是黎昭,是大雍最尊贵的公主,既能代表朕的颜面也不会被卷入权力的争夺。”黎皇听虞珩这么一番话,仔细想想,倒也是不错。黎昭尊贵又没有权力,当门面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既然你这么说,且先将黎昭唤来,也听听她对这徐州动乱的看法。”黎皇越想越觉得虞珩的建议不错,连忙将内侍召进来让内侍去传黎昭过来。
虞珩见黎皇似乎也是有这个打算,心下也放松了几分,他并非是为了黎昭得到什么。毕竟当初他也不是为了利用黎昭才将她救回来。“你也坐吧。”黎皇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一直站着做什么?”
“谢陛下。”虞珩退到一边坐下,两人又聊了些其他的,等着内侍将黎昭领过来。这边黎昭正在窗前作画,内侍突然传来口谕让她去御书房。“今日可发生了些什么事?”黎昭试探地问到,无论是什么事情,有点准备总是好的。她也不用去问为何黎皇会传召她,但是问问发生了些什么总还是可以猜到一两分的。
内侍闻言叹了叹气道:“徐州发生了旱情和暴乱,陛下正着急呢。”跟在黎皇身边那么久,这件事需不需要一点口风也不透他自然清楚,黎昭既然问了,他露点话给她也没有什么问题。动乱?黎昭莫名,竟然事情没有出在后宫,为什么又叫她去。莫不是黎皇不介意她一个应国人去插手他大雍前朝的事?
黎昭垂眸思索,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御书房的时候,黎昭心中也大致明白了为什么黎皇会让她一个人外人来插手。她这种无依无靠的人,能够依赖的只有黎皇,自然不用担心忠心和权力的分流。内侍打起帘子,让黎昭一个人走了进去。一进来黎昭才发现原来虞珩也在这里。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黎皇会想到用她了!
“儿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黎昭俯身行礼,“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令姝啊,朕今日召你来是听世子说你聪敏,有件事想听听你的看法。”黎皇见虞珩不说话,只能自己接过了话头,“徐州发生了旱灾,而在旱灾严重的情况下徐州州府竟然欺压百姓,惹来民怨。如今徐州旱灾和暴乱同起,你待如何?”
“徐州,儿臣有所听闻。徐州城是大雍边境上少数富足的地方,是块无涝无旱、地产丰厚的宝地,又怎么会发生旱灾?”这是黎昭方才一路上都没有想明白的地方,徐州城可不只是大雍知道,应国和厉国,谁不想也有这么一块宝地?“徐州每年都有一段无雨期,这段时间徐州都是用无雨期前储备好的泠江水。可是今年泠江水量极少,而之前储水的水库大坝塌了,徐州才会发生旱灾。”虞珩也是不嫌烦,又是将徐州干旱的原因说了一遍。
“地方发生灾情,州府搜刮百姓,民怨骤起发生暴乱?”黎昭皱眉问到,“不对。陛下,这事不对。”
“既然灾情在前暴乱在后,为什么传入朝廷的却是灾情和暴乱同起?按先后来说,我们最先知道的应该是徐州发生了灾情。徐州州府无论是不是贪官,在发生灾情后第一件事都会是上报朝廷。更何况他还是个贪官!发生旱灾,朝廷拨出的银两在他眼里更是一块肥肉。他恨不得这消息第二日就传到永安城,这消息应该是很早就会到的。又怎么会今日才到?”
黎昭此话一出,黎皇和虞珩的脸色却同时变了。是啊,为什么本该很早就递到朝廷的消息却今日才到。而且……州府搜刮百姓的消息还是虞珩探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