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脑子只想洗个澡,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老了,已经子孙满堂可以安心终老了,能直接跳过所有我不想面对的事,那该有多好。
我独自撑著伞默默走著,在中途碰上了小芝和范昱西。
“太好了!你有伞!”范昱西像发现新大陆似地大叫,“我到处抢劫才抢到两把。”
“那可以拿一把去还人家了吧?”刚才一定经过一番激战,从小芝口中听来,范昱西一定做了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我和你一起撑这把就好了。”
“好啦。”范昱西不情愿地答应。“亚静,你有伞怎么还是湿成这样?”
于是她们也调了头,和我一道走回去。
“找到你朋友了吗?”小芝避重就轻地问。
我摇摇头。
“没关系,打个电话不就好了。”范昱西说得理所当然。
“我没他的……”我本来想回答她,我没有沈逸泽的电话,但立即又想到了一件事。“对,我有他的电话!”
我以为我在沈逸泽面前出了洋相,没想到当时的笨拙反而带来了一个意外之喜。
我的手机里,一定还有一通来自沈逸泽手机拨出的未接来电。
我忍不著绽开一个好大的笑容。
“我有他的电话!”我对著范昱西不断反覆说著同样一句话。
“好、好,我知道你有他的电话。”她一直用手隔开全身溼淋淋却意图向她挨近的我。
“居然高兴成这样。”小芝看起来鬆了一口气,也笑了。
就像沈逸泽深信我们之间的相遇与分离,都是上天的安排一样。
就像沈逸泽深信我们之间的相遇与分离,都是上天的安排一样,我可以相信是上天看在我有所悔意的份上,终于愿意为我指出一道明路。
不管有多远,不管是不是又要独自一人默默地在歧路中摸索,我现在都有无畏的自信。
自信我可以走到他身边去。
来自沈逸泽的信之七
倘若我们能确切无误地将感情传达给喜欢的人,到底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对两情相悦的人而言是好事,但对那些最后得到的回应是拒绝的人来说呢?
最近因为这一件事,让我想了很多。
以前我很讨厌接触这种事,我觉得这没有去思考的价值,想再多都无法去动摇他人对自己的想法,也无法让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最终喜欢上自己,因为我就是那个无法被动摇的家伙。
所以,在我想了很多之后,我请徐宁兮一起去文化中心看了一场展览,一场很无聊的展览,然后在展览之后送她回家,在她家门口前,第一次正经八百地与她谈论起我们之间这令人疲惫的“你追我跑”故事。
然后我代替她对我告白,然后又自己拒绝了她。
她哭泣的样子和美玲一样,她们都不发一语,就只是不断地掉下眼泪。
最终也都抬起了头望向了我。
好像要喜欢我必须需要很大的勇气,使她们为此储存的勇气,多到就算被我拒绝,都还能勇敢地抬头看著我的眼睛。
我心里又想起了熟悉的那首歌。
只是我这次弄懂了,这首“I will survive”,不是为我自己而唱的。
我解脱,是因为她们终于能结束这段被我不断无情伤害的追求游戏,我终于可以不用再扮演那个坏人的脚色。
这首歌是为她们,才在我心中不断响起。
为什么我会忘不掉你,恐怕也是因为这样。
虽然程昱扬觉得我喜欢亚静,是出自于我俩灵魂之相似,但我却无法去忽略自己在亚静身边时,总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是温暖的,而态度也是柔软的。
其实我很喜欢这样的自己。
那年二哥从学校毕业之后,到了外地念大学。
新学期才刚开始,被二哥压抑了两年没法欺负我的恶霸,返校注册那天就立即迫不及待地想卷土重来,来找我麻烦。
那是我第一次对他还手,才一拳就让他跌坐在地、让他吃惊不已。
坦白说,多少是因为美玲在旁边的关系,激发了我幼稚的英雄主义,才会还手让对方知道我并非好欺负,而是我自愿让他欺负罢了。
就像我所说的,这种逞强的行为,和从前那种自虐的行为,全是因为在我心里都不曾有过任何温暖的感触,我一直在无形之中散发的都是不愿低头、自负的心理,让我看不起别人,也看不起这世界。
是因为亚静,所以我才愿意温柔,而我也喜欢这样的自己。
从前那个阴虑的少年是我,现在这个铁石心肠的家伙也是我。
然而亚静眼中的沈逸泽也是我,没有半点虚假。
比起向来待人恶毒的沈逸泽,我最喜欢的,还是亚静眼中的自己。
我会倾听著,并带著微笑地回望著你,我看著你眼中的自己,那笑容都是我再熟悉不已的。因为我看向你的每一眼,都像美玲、像徐宁兮看著我的眼神一般,都是包含著无限憧景、但愿能知道对方想什么的企盼。因而更为专注地看著你,希望透过一个眼神,你就能知道我的心意。
但是我却害怕来自于你的拒绝,选择了沉默。
这就是我现在开始愿意思考的原因。
我总让别人哭泣过,伤人好像是我唯一擅长的事,我也曾经让亚静哭过,对不起。
她们难过是因为我的拒绝,因为得不到我的心,但是她们不知道,其实每一次接受她们的告白,最后的输家却是我。
最终都是我输了。
我输给了她们的勇气。
如果说我们很像,那亚静一定也缺少了这份勇气。
所以这一步,应该由我先跨出才是。
如果亚静要拒绝我,我也想像她们曾经对待我的那般,努力地去向你争取你所能给的爱情,以能证明自己喜欢你是真真确确存在过的。
知道吗,我开始能懂了为什么徐宁兮是打不死的蟑螂。
而为什么是由我去跨出那一步?那则是因为,我喜欢亚静,一定比起亚静喜欢我多一点。就算没有多太多,也铁定会多出一点点。
我偷偷做的那些事,我想我永远不会告诉你。
范昱西和小芝第一次从我口中听见描述沈逸泽的话语,大概是她们见过本人,更显得兴致勃勃。
范昱西说要不是见到沈逸泽,她就要开始怀疑我其实不是一般性向,她要好好地思考一下当我和她告白时,要怎么拒绝我才不会伤到我。
“你少在那里臭美。”小芝当然要吐槽她,“就算再崇拜的你的女生,和你住过以后就会反省自己以前年纪小不懂事。”
“什么话!”范昱西抗议。
“梦话全是吃的。”常让小芝在大半夜听得飢肠轆轆。
“话说,有这么漂亮的男生在喜欢你,难怪你对谁也不动心。”范昱西自以为她破解了我的心理密码。
“你又知道了?”不管她说什么,小芝一定要损她个几句。“其实我早就不看好亚静和林家宣了,都是范昱西在那里多事,我不想淌那个混水,所以一直都没说。”
“你又知道了?”范昱西不服气,“你还没看到沈景源之前,你难道从来没有过一次亚静会和林家宣在一起的感觉吗?”
小芝第一次被范昱西的回话堵得哑口无言。
我觉得我好像是局外人,完全无法加入她们的对话。
“沈景源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家宣这次输定了。”范昱西不晓得在遗憾什么。
我听见她一直喊沈逸泽“沈景源”,我直觉她好像误会了沈逸泽名字的写法,但是我也不想纠正她。
“虽然沈景源这么优秀,但是他朋友真不是个好东西!”旋即,范昱西又忿恨地说著。
“我倒是觉得他干得不错。”小芝难掩笑意。
范昱西这个不识相的,虽然没明白地问程昱扬他是不是沈逸泽的保膘,但是在沈逸泽和他通完电话后,她却跑去问他:“我们家亚静拉著你家少爷去哪了?”
程昱扬当下没发作,但是下课时,他在教室里为了和她们道再见,当然就拍了拍范昱西的背。
范昱西当然也不疑有他。
小芝也很过分,就是不肯告诉范昱西一声。
程昱扬拿著不晓得什么时候、不知上哪取得的签字笔,在A4白纸写上“我是黑熊”四个字,然后在拍范昱西的背时,顺道把它贴在范昱西的T恤上。
范昱西和小芝挤在一支伞下时,免不了淋到一些雨,背后的纸也溼淋淋地黏在她T恤上,等范昱西发现的时候,那张纸已经成了转印贴纸,在她原本洁白的T恤上,直直地复印了“我是黑熊”四个大字。
回想起来我们还是笑翻了,小芝更是乐不可支。
“他才和你相处没多久就知道你的本性,不愧是高材生,书真的不是念假的!”小芝忍不住惊叹于程昱扬一针见血的独到见解。
我倒是觉得程昱扬纯粹只是想人身攻击。
“可惜用错地方了。”范昱西没有因此受伤,那件T恤洗过之后,她还是敢穿出门,现在她就穿在身上和我们聊天。
“这次决定要主动出击了吗?”她们认为我愿意和她们聊这件事,应该是已经下了某种程度的决心了。
“我还是觉得家宣他好可怜。”范昱西道,“但是要比条件,他好像只赢了身高……”
“不只这样。”我淡淡地说著,“很多地方,其实家宣都胜过沈逸泽。”
“但是你还是不会选择家宣是吗?”范昱西在想什么,此刻我竟然也分不清楚。
也可能她只是想帮我确定我自己的感情,确认我要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不管是那个沈景源还是林家宣,在我心中都差不多,所以我说的话最公正。”小芝是不想我再被范昱西继续咄咄逼问,“人生是亚静的,她自己会对自己的决定负责,对吧?”
我给她一个感激的眼神。
“哎育,我也不是想强迫亚静选择家宣。”她说,“只是我和家宣比较熟,我知道如果和家宣在一起,亚静一定会很安全,反而和那个沈景源不熟……”
“安全什么啊?你是警匪片看太多,以为有人在追杀她吗?”小芝道。“如果是真的杀人魔,不要说是家宣了,席维斯史特龙和阿诺史瓦辛格还不是一样会被砍死分尸。”
“你这时候提他们俩个人干嘛!”范昱西说,“我们在说亚静的事,关他们什么事?”
“我学你一样举例啊!”连范昱西的无赖也一道学起来了。
她们两个人老是让我哭笑不得。
我看著摆在桌上的立镜,我的模样还是好不憔悴。
我準备等我病好了,就马上去找沈逸泽,就像在雨天时他依然来找我,我也会风雨无阻……
虽然,事实就是我根本经不起半刻等待,整颗心已经飞回家了,人还得待在这里枯等。
所以最近我又开始读起了沈逸泽给我的情书,一次读一张至少会看个三遍以上。
不一样的是,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流过任何一滴泪。
笛卡儿说过的一句话,最广为人知的“我思故我在”。
但是也有很多人不知道,笛卡儿的这句话,是由于他所说的,“我思就是无处不怀疑。”建构在此之上。
与平凡如我们甫触及“我思故我在”这句话当下的感受,我觉得是完全不一样的。
说这句话的人是哲学家,我们却毫无怀疑地去接纳这句话,对于认为应该去怀疑一切的笛卡儿来说,我们的行为似乎不像在支持“哲学自怀疑史”的论调,不过是一种搬不上檯面的盲从,与政治、一切名目的排行榜所造成的盲目,我倒是觉得这点就是没有两样。
世界上没有绝对,所以也绝对不会只有一种学说存在,存在主义就这么出现了。
我回首这些日子以来的我的心情,才发现怀疑论与存在论曾接踵而至。
我曾经在我感情上去实践过笛卡儿所说的为追求真理,而尽可能地去怀疑一切。
然后我过了一段很哲学、家宣却形容这是让脑细胞提早阵亡的日子。
最后我也没有想去探讨存在主义,只是停止了怀疑。
我不是哲学家,我只是周亚静。
虽然我多少认为应该向什么都不想的沈逸泽看齐,但是万一连我都停止不胡思乱想了,以后的日子,我和沈逸泽岂不是只能盯著彼此互看?
其实那种日子也不差啊,仔细想想。
继范昱西和小芝之后,第三位我要知会的人,当然就是家宣。
我去篮球场上找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一边休息。
当他看见我时,笑著与我挥挥手,要我快点过去,让我也忍不住加快脚步,坐到了他身边。
靳士博也在,在场上抽了空档和我招手。
“小禹和他女朋友分手了。”他说,脸上带著教人摸不透的淡笑,感觉得出来那是因为他今天心情不错,而不是有丁点笑意。
“他还好吗?”
家宣点点头,我也点点头,剩下的安静让我忙著踌躇该如何啟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