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外面待多久了啊?”
“三点多出来的。”
“那有三个小时了。”靳士博道,“聊什么聊这么久?”
“就是都没聊什么!”说起来我真有点气。
我气我没开口说我想回宿舍,也气田燕凤只顾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不理会我个人也就算了,但是枯坐了三个多小时,好歹想想我的感受,想想风这么大我只穿一件短T,如果不当我在一旁是一回事,又何必找我陪她?
“好了,别气了。”靳士博拍拍我的背,“我本来也想早点下来,不过因为我是藉口说要吃饭才能找家宣一起下来,他一直说太早不饿,所以才拖到现在。”
“你有来我就很谢谢你了。”我盼范昱西盼了半天,都不见任何鬼影。“说真的我都快冷翻了。”
“最近日夜温差很大,不多穿点小心感冒。”
“嗯。”
不知怎么地,听他说完这句话,我才开始脸红。
我差点就忘了家宣说过靳士博喜欢我。
如果真是这样,我应该为了不给他希望,现在就该脱掉外套还他,然后再回头去剥了林家宣身上的衣服,穿在我身上。
但是好冷。
好冷,穿上他的外套好温暖。
“谢谢你。”我和他说。
眼神有点失焦地望著前方,像是没有意识地道著这声谢。
“不客气。”他微微笑著。
如果靳士博真的喜欢我,除了快刀斩乱麻之外,我也不懂得该如何处理。
但是他人这么好,我一点都不想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去伤他的心。
如果这迟早都是要来到的事,那能不能晚一点到来?推迟到最后的底限,我再拒绝他。
又不是为了我自己。
是因为不想伤害他。
但是……
像这样为了不想造成一时的伤害,而使之成为彼此间永远的伤痛──与沈逸泽之间的出发点相同──像这样而所犯下的错误,我到底还要重蹈覆辙几次?
每一次每一次,我最后的决定、我的作为都没有帮到任何人,没有一个人最后是不受伤的,我甚至是同时伤害了对方也伤害到自己。
我驀地停下脚步站稳了,拉下外套拉鍊,快速地将它脱掉。
靳士博超前了三四步才发现我没跟上,他回头发现我那令人费解的行为。
“我不冷了。”我伸出手,一隻手抓著外套要将它还给他。
但是他没有接过,好像对于我突如其来的行动尚未回神。
他一定觉得我很莫名奇妙。
他大概会怀疑我隐匿性的歇斯底里,我可能有病。
但我不管了。
我没有办法告诉任何人为什么,我只会告诉沈逸泽。
我不要再犯错。
不会像那时伤害你一样,用相同的方式去伤害其他人。
“我不冷了!”我大声地喊著,靳士博一定听得到。
只是我都哭了,靳士博还是没接过那件外套。
家宣当然是气冲冲地跑到我们身边,紧皱著眉,瞪著靳士博。
“亚静怎么了?”嘴上这么说,但从他的表情能看出他认定是靳士博弄哭我。
“我……”他只对家宣作唇型:“我不知道。”
“那你哭什么?”家宣那一双眉皱得乱七八糟地看著我,“脑子冷坏了吗?”
我摇头,抓著外套的手不断往前伸,伸到甚至能碰触到靳士博身子的地步。
家宣拿过我手中的外套,交给靳士博。
“田燕凤,你带亚静回去吧。”他朝站在我们后方不知多远处的田燕凤喊。我没听见田燕凤的应答声,家宣只是轻轻地推推我,要我转身。“回去好好休息。”
家宣将他的外套披在我肩上,陪了我走一段路,除非我把我的手伸进袖子里穿好整件外套,否则他就不走。
我哭得莫名奇妙之程度,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疯了。
那也好。
靳士博该不会喜欢疯子吧?谁会要一个情绪阴晴不定的女朋友。
虽然觉得我应该是成功了、安全了,可是眼泪还是一直掉。
距离与沈逸泽的回忆越遥远,我的情绪越容易崩裂。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真正的爱情。
去他妈的爱情。
我完全无暇顾及田燕凤是不是走在我附近,抑或根本没跟上,我只顾自走自己的,一心只想赶快回到房间看看该死的范昱西回来了没,然后爬到床上躺,不管有没有睡意都要睡一觉。
“亚静!”
只是田燕凤在这时候又叫住我了。
我眼中还都是泪水,回头看向她的时候,根本无法準确测出田燕凤到底站在离我多远的地方。
声音似近,但那模糊的身影又好像在极为远处。
“我喜欢林家宣。”
她对我告白。
对我告白关于她喜欢家宣的告白。
“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他了!”将我当作了家宣似的那般告白著。“我一直很努力地、很努力地想要引起他注意,每天都到他们上课的教学大楼下閒晃,用公关的借口提议要联谊,其实我只是希望能见到他,就算只有一下子也没关系,只要能见到他我就很开心了。”
我看著田燕凤激动地说著,我好像不懂她为什么说这些,又似乎能懂得她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话。
“其实我很清楚不管我再怎么劝,你都不会去联谊,所以我才一直要怂恿你去。”她知道我绝对不会去。
“我不想只有你和家宣两个人单独出去,所以你每天去买早餐我都要跟著。”所以家宣不去,她也不去了。
“但是不管我怎么做,你和家宣的关系还是一天比一天好,我像是个路人,插不上你们的话题,只能坐在一边看著……我真的很难过。”
我的眼泪慢慢乾了,看得清晰了,反而见到田燕凤哭了。
“我真的很难过,亚静,我知道我很自私,我也不想对你说这些,但是我真的很难过……”我看清楚了田燕凤说这些话时,都不是看著我的,而是看著地上。她不敢看我。“如果我知道会变成今天这样,我那天早上就不陪你去买早餐,就不会遇见他们,家宣也就不会认识你……”
“亚静。”她再喊我一次。
然后她抬头了,眉宇充满了悲伤,双眼却是坚定,语气却是哀求,她说:
“我知道你不喜欢家宣,但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
我的脑袋在听见她一连串冗长的告白时,无法放空但也完全没有运转。
只是一直安静地听著。
“你能不能不要让家宣喜欢上你?”
她怕我抢走她喜欢的人,我应该是能理解她的情感的。
但这是在暗示我应该要离开吗?
我以为我总自以为是地在为别人著想已经是很愚蠢的事了。
但更蠢的是,其实从来没有人为我著想过。
总是要不发一语地从我身边走开。也要我不发一语地离开。
换我看著她,眉宇间是悲伤,眼神也是悲伤。
我既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答应。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一直盯著田燕凤看。
她让我看得窘了,那对因哭泣而形成八字的眉下的眼帘低垂,快步通过我身边,周遭安静得让我能听见她匆促的脚步声,安静得连那一踏一踏的脚步声,都能从我耳中传进脑里、心里产生一阵阵挥之不去的迴响。
好可怕的安静。
安静地我连掉泪都抿住鼻息无法啜泣。
我很努力地想让自己有一点感受,伤心的感受、或抱怨的感受,但是都没有,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身上穿著家宣宽大的棒球外套,就这么一直站在愈晚愈冷的夜里。
脑袋空白多久,我就站了多久。
“小亚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范昱西,出现在我视线里。“怎么这么好在这里等我回来!”
她说的其实是玩笑话,配合她玩笑的动作就是一把抱住我。
在被她碰触到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又再度溃堤,我用力地抱住范昱西,让她无法挣脱我,然后我一边用力地哭泣,用力地崩溃。
“亚静?”
范昱西的惊愕只有一下下,她像母亲安抚孩子般地拍抚我的脊背,安慰我。
范昱西没有开口问我怎么了。
只不过站了太久,她开始维持被我抱住的姿势,一直把我拖著、拖著,拖到她觉得能够让她坐下休息的花台。
我吸了吸鼻子。“你被舍监看见就完蛋了。”花都被她坐死了。
“等被发现再说。”
然后,范昱西看著我,又拍了拍我的头。“什么事那么难过?”
我不断吸著鼻子,范昱西这才急忙从行李找出一包皱皱地面纸,把它递给我。“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不知道自己是难过于自己拒绝了靳士博而感到抱歉,或是难过和田燕凤之间感情的脆弱。
或是因为我想起了沈逸泽,那段过往。
也可能是这些事在同一天里排山倒海地对我袭来,我却没有丁点防御力,可以适时地筑起心墙防阻我的眼泪。
“我觉得好累喔。”我朝著黑压压的天空叹气,和范昱西说道。
“那我们回去吧。”
“我帮你拿行李,你背我回去。”
“……那重量还不是都在我身上。”何来帮之意?
最后是我和范昱西一人提著一边的行李背带,慢慢踱回寝室。
寝室里只有小芝回头给了我们一声招呼,而田燕凤一直看著她的电脑萤幕,没有任何动静、说话,好像对我们回来浑然不知似的。
晚上,半梦半醒间我听见范昱西和小芝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但听不清楚她们说什么。
我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我应该醒过来,但是意识像被一隻无形的手不断往下压,往黑幕拖去。
最终我还是失去了意识。
到了天亮,我都当作那不过是昨夜的一场梦而已。
我耳朵不断由里传来Blue Monday的音乐。
我不想去上课。
只要想到体育课的时候要和家宣见面,我就莫名地害怕。
害怕他询问我什么,而我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但是我已经蹺了一个早上的课。
其实我一大早就醒来了,只是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今天早上,范昱西还难得早起了,她帮我买了早餐放在我桌上,然后才去上课。
等房间的人都走光了,我才起床。
我掛在椅子上的家宣的外套已经不见。早上我也听见了田燕凤把它拿走的声响,不过我还是很尽责地继续假装自己在睡觉。
我不太想去上课,但我也不想不去上课、那看起来像是为了田燕凤而躲著家宣,我不愿意为她做任何付出,甚至任何牺牲。
我虽然不愿意心地善良,但也不愿意当一个邪恶的人,我容易愤怒,却没有力气玩勾心斗角的游戏,靠著愤怒燃烧的火花也仅只是乍现。
我一口一口咬著三明治,才发现桌上有张纸。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不过我和小芝绝对是亚静的好朋友!”范昱西如是写。
眼泪又流出来,一股脑儿全流到嘴边和著白吐司让我嚥下去了。
到了中午,她们还特地跑回来,拉我一起去上课。
与其说感动得哭了,不如说已经感动得不知道该怎么哭才是。
下午的体育课,远远地我就看到家宣一个人站在场边,身上穿的正是他昨天借给我的棒球外套,我却不晓得该怎么拿出轻鬆的态度去面对他。
头越来越低,脚步也越走越迟疑。
“喂!亚静!”很快地他就发现我,对我招手,示意我他在那里。
我慢慢的脚步慢慢地踱过去。
“还好吧?”他只是这样问。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