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习骑士被带到他们来时经过的那片树林里时,天已经完全变黑了。虫子在黑暗里轻轻地吟唱着忧伤的歌谣,迎接即将死去的躯体。
“就在这里了。”为首的重装骑士拉住战马,说。
重装骑士点燃火把,高高举着。黑暗中,几团昏黄的火光微微颤抖。
两名重装骑士赶忙跳下战马,分别拉住捆拂着见习骑士们的铁链两端,分别从两边绕过四棵大树,将见习骑士的队伍拉成了一个四边形。其中一名重装骑士用铁锁将铁链的两头锁在了一起,然后两名重装骑士回到了他们的战马上。
马尔克斯的双手被绑在一起,绑住他的绳子又连接在铁链上,现在即使连动一下都很困难。
恐惧的见习骑士们拼命摇着身子,想要把捆拂挣脱掉。可是,铁链却绷得紧紧的,在见习骑士的拖拽中发出轻轻的声响。四棵被铁链绕过的大树在黑夜里摇曳着,叶子“簌簌”地响,声音诡异。
一名见习骑士大喊了起来:“救命啊——来人啊,救救我们——”
一匹战马走近,马上的重装骑士重重一脚踢在了见习骑士的侧脸。见习骑士脑袋向一旁歪倒,嘴里喷出了鲜血。
重装骑士把火把拿近见习骑士的脸部,挑衅地说:“安静一点,不然在杀掉你之前我会把你的脸烤焦。”
见习骑士马上就不敢说话了。
名和的声音很低沉:“你们为什么要杀我们?如果我的父亲知道了真相,你们都会被执行绞刑!”
为首的重装骑士微笑着说:“阁下,我很抱歉。在这里杀死你们的人不是王国的骑士,而是盘踞在附近的土匪山贼。明天我们会报告给雷霆城,见习骑士在这片树林遭遇土匪的袭击,全体牺牲。”
“真相迟早都会被人察觉!”镜大声说。
重装骑士依然冷冰冰地微笑,“你们大概不知道吧,捆绑你们的方式,以及把你们连在同一条铁链上,再带到这片树林围成一个方形集体屠杀,这些都是土匪惯用的方式。他们常常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向我们示威,而前来检查的官员查看过现场后,谁都不会怀疑到我们的头上。”
另一名重装骑士脸上带着阴冷的笑,拳头放在胸口,然后微微向见习骑士们低头。他说:“在这里,我向所有与土匪搏斗最后牺牲的见习骑士致敬。”
“哈哈哈哈……”树林里,爆发出了一阵轻蔑的笑声。
为首的重装骑士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握在手里,说:“对了,我差点忘了一点东西。”说着,他的手轻轻一挥,匕首从手里抛出,擦过名和的头边,落进了见习骑士组成的四边形的中间。
重装骑士看着笔直插在泥土里的匕首,说:“这把匕首是从一个土匪身上搜出来的,是他们的象征。现在,天衣无缝了,我们可以动手了。”
十名重装骑士围住,高高举起了长矛。
见习骑士们不停晃动着身体,可是身体被绑得死死的,始终无法挣脱。最后,他们只能呆呆地望着举在自己头顶的长矛,默默祈祷。他们本以为三个月见习满以后就可以回雷霆城获得一官半职了,可是谁也不会想到,才来到帝洛要塞两天,就要死在王国骑士的武器下。那讽刺的刺矛,足可以扎破他们的盔甲,将他们的身体刺个对穿。
“不要啊,求求你们,放过我吧。”一名见习骑士开始哭嚎着求饶,“求求你们,只要你们放过我,不管你们要什么我都给你们。我家有很多钱,你们要多少就拿多少……”
“我们要的不是钱,而是你的命。”重装骑士盯着哭嚎的见习骑士,咬牙切齿地说,“王国不需要你这样的人骑士,我们也不需要。”
“马尔克斯。”镜歪过头,不无看直直指着自己的矛刺,而是盯着身旁的马尔克斯,“马尔克斯,不要害怕。”
马尔克斯轻轻摇头,他一点也不害怕。他喜欢黑暗,也喜欢在黑暗中贪婪地吮吸鲜血的气味。他的手指缓缓摇动,一条黑色的藤蔓在他脚下悄悄破土而出。
“马尔克斯,我……你的快乐,是我永远的信仰。”镜觉得自己有些语无伦次了。她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很想在临死前告诉马尔克斯。可是,张开了嘴,却发觉许多话语都被堵在了喉咙里,无法说出口。
镜的眼里,两滴泪水夺眶而出。她望着沉默的马尔克斯,心里反复絮叨:“马尔克斯,其实我真的很想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树林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为首的重装骑士茫然地望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北方,是村庄的方向。他轻轻挥挥手,其他的重装骑士也赶忙调转方向,等待着黑暗里的战马跑近。在他们就要执行加列亚大人的命令时却有另一个人闯入,他们不得不认为这是不祥的预感。
一匹战马跑进了树林,在离重装骑士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
火把微弱的光芒里,所有人都看清了,那是一匹黑马,马上的人穿着黑色的盔甲,应该是村庄的驻军。
“什么事?”为首的重装骑士警惕地问。
“请跟我回村庄,这里有大人的手令。”马上的战士说着,举起了一个羊皮卷。
看到羊皮卷,重装骑士微微吃惊,“加列亚大人到村庄了……”发觉失言了,他赶忙扭头对其他重装骑士说,“你们在这里等候,看紧这些见习骑士。我先回村庄了。”
接着,两匹战马离开树林,消失在北面的黑暗中。
黑色的藤蔓爬上马尔克斯的手臂,在绳子上缠绕。接着,又有好几条藤蔓从地里生长出来。马尔克斯聚精会神地用思想控制着藤蔓,手指不停颤动。
当镜看到一条黑色的东西在马尔克斯背后攀爬时,轻轻喊了一声:“马尔克斯,有蛇!”
“嘘。”马尔克斯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一个轻微得只有他和镜才能听到的声音。
重装骑士跳下战马,在离见习骑士们不远的地方围成一团,在空地里升起一团篝火。夜晚的温度很低,他们聚在一起烤火,嘻嘻哈哈地聊天,只是时而瞥一眼被绑得死死的见习骑士,而不再拿他们取笑。
马尔克斯另一侧的见习骑士听到镜说有蛇,吓得大叫了一声,然后仔细地看马尔克斯的后背。当他看清那几条黑色的东西后,尖叫了起来:“真的有蛇,有蛇啊,救命啊!”
马尔克斯皱着眉头,手指微微一动,一条藤蔓绕到见习骑士的脖子上,狠狠抽向见习骑士的脑袋。
可是,藤蔓还没抽到见习骑士,他却两眼翻白,吓晕了。
一名重装骑士走过来查看情况,见习骑士脖子上的藤蛮突然缩进了泥土里。
马尔克斯的后背上,长了小刺的藤蔓卷在一起,像一张野兽的嘴撕的啃咬着绳子。渐渐的,马尔克斯脸上的凝重消散了,变成阴冷的笑。绑住他身体的绳子稍稍松了一些——实际上,绳子已经断了,只是他为了防止重装骑士看出来,只好控制藤蔓将断开的绳子牵到一起,不让绳子从他身上滑落。
重装骑士和马尔克斯对视了一下,再看了晕倒的见习骑士一眼,才大步向篝火走回。
藤蔓全都缩回地里,绳子从马尔克斯的身体上掉了下去。马尔克斯拔出腰后的短剑,迅速割断了镜身上的绳子。
“马尔克斯。”镜的眼里盈满热泪。
“嘘——”马尔克斯的动作很小,轻声说,“一起活着。”
“一起活着。”镜重复一次。
马尔克斯点了点头,说:“别动,我去救其他人。”然后,他向另一侧移动了几步,割断那个晕厥的见习骑士的绳子。
原本还站着的见习骑士失去绳子的束缚,突然重重向前扑倒在了地上。
篝火旁,重装骑士全都站了起来,拔出插在泥土里的长矛,向马尔克斯扑来。而马尔克斯跃过铁链,跳进见习骑士组成的四边形的中间,拔出泥地上的匕首,身体旋转一周,匕首从他手里飞速掠过夜色。
一名重装骑士突然就跪倒在了地上,那柄匕首正好插在他的胸口。
紧接着,马尔克斯割开两名见习骑士的绳子,大声喊着:“快,战斗!”
名和挣脱已经断掉的绳子,拔出长剑。
这时候,重装骑士已经冲到了镜的身边,其中一名骑士高高举起长矛,想要投向马尔克斯,将他射死。镜忽然拔出长剑,重重砍在那名重装骑士的胸口上。
可是,长剑只是在重装骑士的铠甲上留下了一道刀口,并没有伤到骑士。骑士手里的长矛投了出去,“嗖”地拉出一道风声,擦过马尔克斯的肩膀,盯在了马尔克斯身边的树干上。
马尔克斯的肩膀上,一丝鲜血流溢而出,染红了银色的铠甲。
一名重装骑士将镜提了起来,摔到一旁的空地上,然后举起长矛向镜的胸口扎下。
突然,一道藤蔓破土而出,缠绕住骑士的双腿,猛地一拉,骑士向后倒去。马尔克斯拔出树干上的长矛,扎进了一名向自己扑来的骑士的胸口,紧接着将矛刺从骑士的身体里拔出,丢给了身边一名见习骑士。
见习骑士接过长矛,想要冲上去与重装骑士近身格斗,可是却被重装骑士轻易地用长矛扫倒在地上。
马尔克斯左手握短剑,右手拔出长剑,翻过铁链,割断最后两个被捆缚住的见习骑士身上的绳子,然后躲到了一棵树干背后。
一名重装骑士冲上来,两个刚获得自由的见习骑士马上趴在地上,大声喊着:“不要杀我,不关我的事。”
马尔克斯在树干后听着两名见习骑士卑贱的求饶声,突然很想将他们砍成碎片。
骑士小心地靠进树干,马尔克斯突然从树后跃出,两柄剑相继刺穿了重装骑士的铠甲。重装骑士丢掉长矛,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然后扑倒在地上。
不远处,镜刚站起来,一名重装骑士又向她袭去。名和突然从一侧冲上前,长剑凶猛地将重装骑士的护肩砍成了好几片。随后,镜补给重装骑士一剑,重装骑士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小树林里,兵器与铠甲碰出刺耳的声响,传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篝火的光芒里,见习骑士与重装骑士喊杀着,不断交锋。当九名留守的重装骑士中已经有八名都不再动了以后,最后的重装骑士喊了起来:“我们需要援助——我需要援助!”
几名看到敌人势力已经降下去的见习骑士马上冲过去,将重装骑士砍倒在了地上。
骑士的惨叫声传了好远,一直隐藏在几百米之外的黑甲战士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上千名黑甲战士里没有一个人说话,队伍悄悄散开,渐渐将小树林包围了起来。队伍的中间,加列亚和刚才离去的那名重装骑士望着树林里晃动的人影,同时叹息。
加列亚说:“我竟然低估了他们的实力。这么快他们就成功反扑了,而且打败了九名重装骑士!我还以为,这只是一帮无所事事的纨绔罢了。”
二十多名见习骑士围在篝火旁,小心地盯着四周,不知道接下去改怎么办。
一名见习骑士紧紧拉着一匹战马的缰绳,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尽快逃回雷霆城吧,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上报给军务处,早点铲除加列亚那个混蛋!”说着,他就要向战马上爬。
“慢着!”名和把那名见习骑士拉了下来,低声说,“这里只有九匹战马,我们二十八个人怎么够用?”
“那你说怎么办?”见习骑士不服气地说,“逃脱九个总比全都死在这里好。”
被马尔克斯的藤蔓吓晕的见习骑士爬了起来,当看清眼前的一切后,赶忙躲进人群里,拔出长剑,剑却在手里不停颤抖。
名和说:“只有九个人能够骑马离开,这样子,谁刚才最勇猛,谁就有资格获得战马。另外,这位姑娘是女孩子,我们必须保护她安全回到雷霆城。”名和指着镜,微微对镜点头,镜却只是淡淡地回以一个微笑。
“刚才我最勇猛!”一名见习骑士赶忙抓住一匹战马,而他就是刚才被重装骑士吓得趴在地上求饶的人。
名和指着马尔克斯,说:“是他救了我们大家,必须给他分配一匹战马。还有,我救了这位小姐,我也应该获得一匹。”
马尔克斯却摇摇头,对镜说:“你们走吧,我不走。”
镜惊讶地望着马尔克斯,“为什么不走?马尔克斯,不能再留在帝洛要塞了,这里很危险啊!我们要马上启程回雷霆城。”
“不走。”马尔克斯固执地说。他还没有找到明鸾大人的神秘部队,不愿就这样离开。
镜点了点头,有些伤感地望着马尔克斯,说:“好吧,马尔克斯不走,镜也不走。”她紧握着长剑,站到马尔克斯身边,语气坚定,“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和马尔克斯在一起。不管有多么危险,我们都要在一起。两个人,两把剑,一直战斗到最后!”
名和呆呆地望着镜,说:“小姐,你不用……”
“马尔克斯,我陪着你。”镜对马尔克斯笑笑,不想名和继续说下去。
名和知趣地点点头,说:“小姐,我是军法处长名既的儿子,名和。请问小姐叫什么名字?”
“镜。”镜轻声回答。
“镜小姐,保重。”说完,名和喊了一声,“分到战马的人全体上马,启程回雷霆城。”
九匹战马跑了起来,没有分配到战马的人追在战马后面,高声骂着那些离弃自己的人。甚至有一个见习骑士向飞奔而去的战马投出长矛,想要把马上的人给射落。
马蹄声渐渐远去了,树林外,忽然响起了嘈杂声。接着,黑暗中燃起无数的火把,火焰连成一片,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树林围得严严实实。
镜望着四面的火焰,高喊着:“大家注意防守!”
可是,见习骑士的心已经全乱了,不但不保持防守状态,反而丢盔弃甲,趴在地上不停落泪。
“笨蛋,你们这样会被轻易杀死!”镜怒喝一声。
一名见习骑士哭着回答:“笨蛋,那么多敌人,反抗有什么用?”
“滚!”镜一脚把身边趴在地上的见习骑士踢开了。在她的眼里,这样的见习骑士侮辱了戊坦王国,侮辱了王国骑士的声誉。要是这样的人也能成为骑士,那么就真的成了戊坦王国最大的笑话了。
马尔克斯小心地盯着黑暗里的火把,看到那些火把正在围拢,走近。
一匹战马冲进树林里,马尔克斯和镜警惕地向着战马跑来的方向。可是,战马跑近了,他们才发现马上的人竟然是名和。他的胳膊被砍伤了,鲜血染红了铁护臂。
名和跳下战马,说:“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他这句话,无疑是废话。
他的剑已经丢了,显得无比狼狈。他只看了地上趴着哭泣的同伴一眼,就抢过了同伴手里的剑。他站到镜的身边,说:“其他的同伴都被活捉了,只有我逃了回来。”
火把越来越近,树林里的见习骑士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火光中战士们的身影了。
马尔克斯咬紧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