钲天怎知燧人举动?理政一天晚来烦,便出帐宫散步。兵督“巨机”、民监“兴仁”作陪,三人缓步慢行。钲天五旬有余,体形高瘦,方面长耳,眉浓目深,络腮大胡子,面容坚毅阴沉;身穿狮皮短衣裤,足踏小牛皮鞋,腰扣虎齿带,带挂象牙王牌,装束甚是随意,而身盈霸气,望而生畏。巨机、兴仁一管军防、一管民政,岁均六旬有余,身穿皮官服,颈戴骨臣牌,身材、相貌无甚特处。王臣经处,族众皆叩拜相迎,兽兵亦匍匐垂首。
至村中央,钲天登上百兽楼,仰望苍穹星汉,心道:“我族人兵骁勇,兽兵精强,族力年胜一年,但无鬼神相助,且不通冶术,若与轩辕、西昆二族争锋,毫无胜算。涿鹿战后,轩辕族力大损,必忌惮他族崛起,若其视我为敌,欲行扫荡,则又如何是好?”此乃钲天心病,暗存久矣!思到愁处,抚膺拍栏,长吁短叹。
故钲天常警告族众,若入大荒东南,切记慎谨行事,以免恶了轩辕;然族众暴躁骄横,出门在外,常忘王训,半年前远行捕珍兽,见轩辕境内檀树粗壮,便大肆偷采,借象力回运,不想遭遇九头鸟。那鸟九头六爪四翅,黑羽红嘴白眼,魔力高强,可掀大风摧百里,能喷毒水淹邦族,且叫声惑人心魅,听者必狂挠己体,直至肉烂筋断,血尽而死。大荒东南诸般魔物,以其最恶。而族人非但不避,反欲擒驯,被九头鸟唾水毒死,幸存归族者仅二人。族众恨九头鸟害同胞,叫嚣复仇。巨机制止族众,叱道:“你等越界伐木,遇魔蒙难,未惊动轩辕已属幸运,安能再去?不听禁令者斩首示众!”此为事一,其余大小暴躁,不可胜数。
军力未至极雄,族众愚勇,钲天常为此焦虑,却改无良法。
兴仁见钲天郁郁寡欢,便劝道:“天王操劳过甚,若不舒怀休息,长此以往病必缠身。”
巨机亦劝道:“族务虽重,王体更贵。愿天王善养心身,永治邦族。”
钲天淡淡道:“放眼天地间,生灵无不弱肉强食,大荒诸族又何尝不是?轩辕面善内凶,西昆表良里恶,二者皆是虎辈,伏羲如羊,虎必食羊,你等不觉危机么?”
巨机道:“自是晓得。臣有良策,天王愿听否?”
钲天道:“不妨讲来。”
巨机道:“禀天王,我族兽兵多为凡兽,勉强可抗甲兵,而与轩辕神怪、西昆力士交战,便如蝇斗鹰矣。我族若得魔兽,则必军力横扫天下,届时轩辕、西昆又何惧哉?”
钲天摇头道:“族众驯捕九头鸟,未成反被荼毒,魔兽可想而不可得……”
巨机道:“应以正法驯魔兽,方有善果。盲目而为,焉能不败?”
钲天听后沉默。
巨机又道:“藏光精通兽语驯术,宁邑可测灵兽数目,细问二者必知玄机。”
钲天心觉有理,便下百兽楼回帐宫,巨机、兴仁随去。
伏羲帐宫有二,相距百丈,南宫白色,门垂宽大骨帘,进出哗哗作响;门外一排骨桩,桩系藤绳,绳挂风铃,轻风吹来,清响悠扬。北宫黑色,比南宫略小,乃是钲淫所,看去阴森如坟,偶见美女进出。精兵严护帐宫,凡在附近逗留、喧哗、游逛者皆受驱赶。
白宫内饰粗犷:顶棚粗骨为梁,梁挂多盏油灯,明亮如昼。墙粘兽皮,亦挂武器,亦挂犀、狮、狼等兽头,灯光照下,兽头眼闪幽光,宛若未死。高大木柜靠壁而立,内藏乐器书卷。钲天御座为虎皮椅,靠北向南,椅后一面紫羽屏风。东、西木架上列珍玩。
钲天入白宫落座,传召兽吏“藏光”。少间,藏光入宫来。其人年逾四旬,体形高胖,肤色黎黑,大眼精光四射,腿臂裸处伤痕道道,身穿狼皮短衣裤,腰系牛角号,足踏凉藤鞋,看去十分粗犷憨厚。
钲天命宫侍摆酒筵,示意三臣坐下,端酒笑道:“新酿奶酒香醇,乌蟒肉、笋鸡肝鲜美,你等尽情享用罢。”
伏羲族风粗鄙,虽是王臣共食,却也不分尊卑,抓肉而啖,端碗豪饮,皆与寻常族众无二。三碗酒尽,钲天问藏光:“我族兽兵几何?”
藏光答道:“禀天王,象五千,豹五千,虎八千,熊九千,犀七千,狮六千,数比去年少半成……”
钲天皱眉道:“兽兵极耗饲料,民食反而难继,长此以往,或损我族福份,寻常兽兵实该减矣。”
藏光一听暗惊,以为钲天责己不力,便起身跪道:“臣治军无能,恭请天王责罚。”
钲天起身离座,缓缓踱步,又问藏光:“九头鸟比狮虎如何?”
藏光不假思索道:“便如宝剑比枯枝。”
钲天道:“天下灵兽几多?可驯灵兽为我用么?”语罢,返座手抚下巴,凝视藏光。
藏光面有难色,心惴惴焉,道:“灵兽共分五品。一品如天龙、凤凰、麒麟;二品如蕉鸾、猊貌等;三品如紫蛟、雪鲸、封獬等;四品如魁狻、肫腴等;五品为九头鸟、狃蛟、蜚鹏、九孆等。一、二、三品灵兽智慧超群,通神广大,能化人形者为半神,绝不可诱取。四、五品灵兽穷凶极恶,纯属魔类,不可驯服。”
钲天面沉如水,低声道:“应龙乃天龙,又怎顺轩辕?青鸾为仙鸟,为何随西昆?万物皆有品性,知其品而治其性,则物必可用。你不思驯魔兽良法,反而畏难推诿,嘿嘿……”
藏光大惊,跪叩道:“禀天王,上品灵兽随有德者,皆出于自愿,而非驯化。下品灵兽魔性极烈,勉强驯而为用,日后亦得反噬其主。”
钲天眼瞪如铃,举掌拍案,冷笑道:“呵呵,藏光啊,你在讽刺我么?”
藏光指天发誓道:“卑职若不敬天王,必死无全尸!”巨机、兴仁亦跪地垂首,殿中气氛僵窒。
钲天哼哼冷笑,不理藏光,对宫侍道:“速传宁邑。”宫侍接令去了。
有顷,宁邑进宫来,单膝跪礼钲天,朗声道:“天王万安,卑职宁邑来见。”此臣岁方三旬,身材匀称,面如冠玉,目俊眉英,身穿羊皮短衣,手执象牙卦,诚是风流潇洒美男子,风度翩翩王下臣。
常人与其比仪容,真可谓石玉迥分。
钲天摆手道:“免礼,速算灵兽数目。”
宁邑遂取两块龟甲,黑白各一,置于地上,而后合掌念咒。
余人默默观看。咒语念罢,只见龟甲渐绽蓝光。光中八卦轮转,纷纷兽影闪烁不定,变幻万千。观者眼花缭乱,莫能辨数。
宁邑细看光团,道:“天王,大荒灵兽总数七十,三十慧良至极,友善天下,四十魔性深重,鬼神难敌。”
钲天略为思索,问道:“魔兽能否驯服?”
宁邑道:“虽不可驯服,然可药迷。”
藏光摇头叹道:“常药怎能迷魔兽?虽有仙界迷药,如仙醉草、血云芝等,又岂是凡人采得?”
宁邑笑道:“知事玄机,则万事皆易。”
钲天仰首笑道:“好大口气!”
宁邑平静道:“据大荒传说,五百年前帝颛、九嫔居鲋鱼山,山生魔兽。为求自在安乐,帝颛采药炼‘驭兽丹’,魔兽食丹皆驯顺。帝颛、九嫔寿尽,制丹秘方陪葬入墓。共工怒触不周山,天崩地裂,鲋鱼山塌倒,墓被巨石深埋。若知墓位所在,移石开墓,便可取方配药,使药迷魔兽。”
听后,钲天未喜反忧:鲋鱼山远在万里,须渡牛角海,涉暮月沼,翻雪莲山,穿苦竹林方可到达。纵是去了,又如何移石取丹?更何况,帝颛子孙多为恶鬼,若盗其墓,必遭其子孙报复,后果可忧。
宁邑又道:“恕臣直言,盗墓乃鼠辈所为,为人所不齿。何况民本军末,天王与其强军壮武,不如富族福民。”
钲天听后皱眉踱步,余人默默无语,宫内气氛肃杀。
夜已深,苍穹寂寞,星河寥阔,山叹林吟,景色忧寞,而伏羲村繁荣万千:各处哨岗悬明灯,精兵昂扬;皮帐密集,夜曲优美,篝火煌煌人聚舞,白烟腾腾升为云。嗟夫!斯是旺族,夜欢民不倦,蓬勃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