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白和他肩上的小蛇相互看了一眼,只听“唰”的一声,阿临从小道士身上刺溜儿滑下,又噌噌地爬到徐轻鸿脚边,拿蛇头蹭他衣角。
徐轻鸿没理她,看着小道士的一双眼睛。那如青山般深邃又澄澈的双眸,青黛色,正隐隐露出疑惑神色,显然是不理解阿临为何突然冲着空气装傻卖乖。
司白紧张地顾盼,悄悄道:“阿临——过来,小心那个人就在这儿……”
徐轻鸿这才反应过来。他隐去自己身形,连声音也像风般寂寂。他低头看着阿临,后者眼巴巴地拿绿豆眼跟他对视,像是在跟他撒娇,并且神态里还有藏不住的对烧鸡香气的渴望。
这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
徐轻鸿脸上漆黑,涂了煤炭似的,弯腰屈指敲在阿临头上,伸手让她委屈巴巴的盘在手上,起身,唰唰后退几步,显现了身影。
“少……少侠手下留情!”徐轻鸿声儿都变了调。司白见阿临不知为何悬在空气中,符都拿出来了。
这么一吵吵,司白吓一大跳,更紧张了。心里震三震,符咒抖三抖,厉声喝问:“何方妖孽!”
问完,自己都觉得傻。在这不鸣山上不鸣观的妖修,还能有谁?
“你又是谁?”徐轻鸿对他人的不客气早就习以为常,见司白没有要立刻动手的意思,咳了一声,保持翩翩公子凌凌然也的态度。不待对方答话,绕其三圈,“看你衣上的花纹,莫不是北海府崆字辈的弟子?”
“是。”司白在气势上也不输,拿出仙门礼仪拱手一揖,朗声道:“贫道乃北海府门主闭门弟子司白,道号崆墨,今日特前来拜会徐前辈。”
“去,去。”徐轻鸿却是十分的不给面子,连连挥手赶他,一脸嫌弃。北海府的家伙他一个都不想再认识,现在就想把这小道士糊弄下山。
“徐前辈,后生是特地来找您的。”司白拿出晚辈的求学脸,诚诚恳恳。
“去去去,管你是不是特地来的。北海府的,一个不见!谢客!”
“可是前辈……我师父说,是您害死了我父亲。”司白见徐轻鸿转身要回后殿,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哈?”徐轻鸿先是一脸疑惑加厌恶地回头,又轻飘飘一笑,自嘲道:“诶呀呀呀,可不是嘛。只要当时死了人,不都能算在我头上嘛。怎么,你这回特地来,是要子报父仇还是怎么样?”
“听前辈如是说,家父……不是你杀的?”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徐轻鸿挠着头想了想,“也许是有我参与的混战中,被不小心错杀的?等等,你爹谁啊?”
“家父司秦。北海府臻字辈弟子。”
臻字辈?徐轻鸿心里一震。若是他没有记错,在千年前跟他接触最多的,就是臻字辈弟子。也许……也许真的是有他的间接原因也说不定?手在袖袍中不仅微微颤抖。
“也许吧……但是司秦这个名字,确实没听说过。”徐轻鸿总算收敛了他那毫不在意的态度。
可瞅他那谦恭的模样……也不像是来复仇的啊?莫非是先礼后兵?
“前辈,晚生对千年前发生的事不甚了解,只从史书上略知一二。”司白不动声色,“史书记载,上届妖王徐轻鸿大修后对天界与妖族定下的成规从不遵守,与上古余孽之后相柳勾结鬼界,公然挑衅天庭,血洗九州。天上人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最后天界与人间修士连手镇压,北海府门主于不鸣山外画下结界,从此妖王不得离山一步,否则……”
“否则什么——?!”
这突然的一句才使司白从史书的复述中回过神来,愣着看他。
徐轻鸿已经是气得全身都在抖了。虽然已过千年时长,还是对此中的无中生有全无可忍,当即喝了出来。千年过后他又一次稍稍从精心描画的外壳中露出以前的自己,寒意四散的声音中愤懑简直要激射出来:“史书?记载?哈,也是!在你们眼里我把恶事都做尽了!那做这些的理由还需要冠冕堂皇吗?!是我无视规矩?还是天……”
话没说完,司白抢到:“史书记载,怎能有错!还错怪你了不成?”一张白脸通红,看来也是气得不能自抑。
徐轻鸿气得发昏。心想自己还真是被千年的闲散时光悠昏了头。跟那个时段占了点儿事的人,怎么能对他们抱有换位思考的理智的幻想。当下气得直往后退,摆手:“行行行,你爱说什么说什么,想砍几下剑给你。气撒完了快滚球,别在这里碍事。”
司白也不是个忍得住气得人,还想上前理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默默站着不出声了。但看样子,依旧是憋着气。
突然那条细溜儿的青蛇刷地变成姑娘模样,瞪着眼睛冲司白凶道:“小道士哪来的抱天大胆,敢对仙人恶语相当?!”
司白眼睛都直了,一脸惊恐加不可置信的望着柳临。等等,刚才吃他的烧鸡才不是这个态度!
阿临凶完了,转身洋洋得意的看着徐轻鸿,讨赏一般。到底是仙人修养,没把气撒到阿临这小傻子身上,徐轻鸿只甩了她一个白眼:“你出去。”
“……啊?”
“我有些事处理,你别听了。”徐轻鸿温和道,冲她露出一个微笑。
总是司白还是有气,但现在已经是彻彻底底的抛诸一边了,只顾着瞪圆了眼:“诶!不是。你们俩……什么关系?”
徐轻鸿:“有你什么事?”
阿临:“干爹!”说罢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司白:“???”
徐轻鸿:“……”转向司白,“你到底要干什么?”
其实气过之后,他也觉得自己这火发得可笑。就算是他现在再努力证明自己非史书记载那样不堪入目,哪有有何用?一千年了……一千年,足够所有人忘记过去的细节,只将大框作为谈资。也许,也许这茫茫之世真的不是一人之力就可更改的,喧嚣中,一个人的声音可被万众同随,也可被万众淹没,就看你的话是否应了人们心中所想所冀。你也许说的是真的,可那又如何?一个人不愿意听,你可以忽略,照样把自己的故事讲下去;可若是千千万万人不想听呢?你还能冒着全天下的冷言冷语逆风而上吗?徐轻鸿不知道别人能不能,但现在,自己是没有这份心力了。千年前已是心力交瘁,这一段时间里,他只想拿着所剩无几的心力好好活着。
他曾尽力了,可也累了。
想到往事徐轻鸿觉得有些落寞,可眼前这小道士却是有点意思。他也看出来了,这家伙一开始极尽礼仪,后来又突然提起往事故意激怒他,说话毫无逻辑颠三倒四,似乎说的话都不应出自他口。若是真来寻仇,自是不用顾忌直接兵戎相见。但这道士明显有他的担虑之处。于是一时也不再纠结于对方到底是何意,就想看看他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看司白神色挣扎片刻,突然又是一个长揖:“晚辈唐突,还望前辈海涵!”
“!”徐轻鸿捂住眼睛,又觉得迷糊了。这这这……这又是哪一出?!
只听司白道:“前辈,其实在下觉得,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家父,并非死于你手!望听后辈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