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结果
出了殡仪馆，刘芬问我：晨晨，你打算住在哪？是住在宾馆还是住在我家？”
我回答：“我哪都不去，我要住在我妹妹亭亭的家。”
刘芬说：“那好吧，正好现在就亭亭一个人在家住，我还不放心。我让那孩子上我家来住，可那孩子就是倔，说什么都不来。这回由你陪她，我就放心了。”
刘芬带着我来到了亭亭家。这是一个封闭小区，区内的绿化很好，有雕塑，有凉亭，还有小溪小桥。我们沿着由花岗石铺成的小路，来到一个楼门口。刘芬用手按着防盗门上门铃号码301，门铃响了很长时间，屋里没人接。刘芬说：“大概亭亭不是睡着了，就是出去了我自已拿钥匙开吧。”
刘芬打开大门，我们上到二楼。刘芬用手中的钥匙打开正对着楼梯口的房门，我们进了屋。
这是一阴一阳两室一厅的房间。阳面那间是亭亭的。房间的装饰花花绿绿，热热闹闹
的。棚顶上粘满了一串串用彩色纸折叠的千纸鹤,窗风吹着它们漫天飞舞。四周的墙上贴满
了明星画片，有F4的，有周杰伦，还有李纹的，这一切都说明亭亭是个追星族。靠东面墙的书柜里，没有摆放书，却整齐有序地摆放着一排排长长短短的箫。
看到这些长长短短的箫，我的心陡然一惊。我想起父亲死前说，他梦见自己坐在亭亭的小屋里，好象看见亭亭的小屋里摆放好多长长短短的箫，亭亭坐在他腿上吹箫。我心里想父亲的魂灵可能真来过这里。
我看到窗前还摆放着一台古筝。在古筝的边上还支着一个乐普架，架上放着一张乐普，乐普名为《春江花月夜》。我走过去，用手指弹了一下古筝上的弦，房间里霎间回荡起悦耳的筝音，长久不息，仿佛是亭亭在弹奏，在倾诉。
在靠西面墙的写字桌上，我属实看到象刘芬向我描述的亭亭自杀前所做那样，端端正正摆放着慕妍的照片和那张有父亲、慕妍和亭亭的三人照片。最明显的是写字桌的上方墙上贴满不敢承认她的“爸爸”的画片。看到这些，我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涌了出来。心想，父亲啊父亲！
我真为你遗憾。你要是在生前，哪怕是私下来看她们一次，在亭亭的小房间里，温馨一下父女情深，听听亭亭吹的箫，弹的筝，你死了都不会遗憾。
我和刘芬又来到阴面慕妍的房间。慕妍的房间清静单调。除了一台电视和靠窗放的写字台，靠东西两面墙摆放的都是多层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放满了书。书分类清晰，有企业管理、产品营销专架，有文秘、政法、育儿教育等专架。书类最多的是文学作品，有中国的、有外国的；有古代的、有现代的。尤其是女作家的作品比较多。在写字桌上放着一个精美的相框，里边镶着一张照片。画面上是开会的主席台，父亲站在麦克风前在讲话，后面站着一排人，里面有慕妍。父亲很年轻，慕妍更年轻，慕妍的脸上还飘过一缕长发。这大概是他们在四公司开会时留下的照片，慕妍很真惜。这张照片上有父亲，还有她自己，所以她摆在写字桌上，天天看着他，想着从前他们曾经拥有的爱。
桌上还有一本书。我拿起来看，是女作家张洁写的书《爱是永远不能忘的》。
我翻了翻，看到里边有不少章段被红蓝两色笔勾划。显然，慕妍很忠爱这本书，与这本书的作者的心境有同感，对刻骨铭心的爱都是不忘的。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是张开的，与打印机是相连的。桌边还有厚厚一叠由打印机打印出来的文稿，并已钉装成册。我拿起来翻看一下，看明白了，这是慕妍写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的名字叫《让爱象黑长发一样飘扬》。
小说的首页是一张素描。一个妖条淑女，身穿长裙，用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梳理披在胸右侧的长长的秀发。那秀发真长，越过腹部，越过膝盖，飘落到脚下。素描的右侧空白处有一段话：大凡女人能把长发留到脚下的，大概是有原由的，或是喜欢自已的长发，或是想创吉尼斯记录。而我书中的女主人公她把长发留到脚下的原由，是为了她心中的爱。因为她深爱的人曾经对她说过“让你我的爱象黑长发一样飘扬”。
再翻过一页，是这部小说的开篇语：我的秀发随着日夜深积的爱继续长，继续飘扬。可我那曾经拥有过的刻骨铭心的爱，却被风吹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常追着风儿跑，让我那长长的秀发随着风儿飘扬，希冀着把吹走的爱找回来。
我常沉进在曾经拥有的爱里，常追忆和他初识的情景里，还有那刻骨刻心的交欢的美妙中。
我知道他爱我，爱我的人，爱我的心，爱我的唇，爱我身上每一寸肌肤。但他更爱他的事业，他的官。男人有官才威风。他为了那强劲的威风，只得舍弃心中那柔弱的性爱。
我爱他。因为爱，我宽容他所做的一切。为了爱，我死死地呵护着他的形象。
他知道我肚子里怀上了他的孩子。他怕了，怕的我都不敢认他了。我从没有想到，他那高大魁伟的身躯，那充满阳刚之气的猛男，会被肚子里的小小胎儿吓得缩成一团。他离开我跑了，象似被风吹跑了，无影无踪。
他的官越做越大。他在台上的形象越来越美好。我越来越迷恋他那美好的形象，如痴如醉地呵护着他的名誉，他的地位，他那在人们心中好官的形象，我疯狂地追逐着他的影子。不管开什么会，只要有他在台上坐着，我都会偷偷地坐在一角，贪婪地注视他，那快感好象在同他做美妙的交欢。只要有他参加的活动，我都会远远地追随着，贪婪地注视他那一举一动，想象着和他在一起拥抱的快感。
我如痴如醉地思念他，体内就象得了一种病，治不好，也甩不掉，她就象我头顶上的头发，永生永长，竟象女作家张洁写的那样《爱是永远不能忘的》。……
我看不下去了，我的眼睛被不断涌出的泪水模糊住了，我实在被书中的女主人公如痴如醉的爱，也就是被慕妍对父亲如痴如醉的爱感动了。
我擦干泪水想继续往下翻看，可是看不到了，小说没有写到结尾。我明白了，这是慕妍的一部没有写完的书。
这时，刘芬从亭亭的房间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纸条，对我说：“我说亭亭怎么不在家，原来她去艺校了，她给我留下一张留言条。”
我接过留言条，我看见那上几行娟秀的楷体字。我心想，这大概是跟她妈妈慕妍学的吧。内容是这样写的：刘阿姨：我不想在家等死，这一定不是我妈妈的心愿。我要回艺校去上学。就是死，我也要死在练功房里，课堂上，舞台上。
看完亭亭的留言条，我的泪水再一次如注地流出，我为亭亭的不屈生命感到震惊，也为有一个这么刚强的妹妹感到自豪。
我对刘芬说：“刘阿姨，你带我到艺校找亭亭去，我是多想早一会儿看到我这个妹妹呀。
这是一所民办艺术学校，也可以称是贵族艺校。在这里学习的孩子要交高昂的学费。但在这里毕业的孩子又都是响当当的艺术才子，据说现在有不少正走红的明星，大都是从这所学校毕业的。
刘芬带我着走进这所艺校的大门，直接映入我眼帘的是校园的广场中心。广场中心有一座音乐喷泉，喷泉的中央是翩翩起舞的四小天鹅的白色雕塑，四小天鹅的周围是随着音乐的节凑上下飞舞的喷泉。我们绕过喷泉，沿着艺雕的走廊，走进教学大楼。
门卫出来一个老头，问清了我们的来由，就热情地对我们说：“现在学校正在举办汇报演出，请来不少各方人士和学生的家长，现在正在学校的礼堂里举行，你们就直接从正门进去看看，并去找人。”
我们按照老头的指点，往礼堂走。快要走近礼堂的大门口时，就听见从里边传来用萧吹出来的悠扬悦耳的旋律。刘芬一下子站住了，惊喜地说：“萧，亭亭吹的萧。”说着拉着我就急走。
“刘阿姨，你怎么就知道这是亭亭吹的萧？
刘芬一边走一边说：”我在慕妍家，经常听见亭亭吹这首歌，慕妍也经常哼唱这首歌，因为这首歌旋律特别忧郁哀惋又悠扬动听，听了让人难忘。”而此时，我也感觉这个凄婉的曲调，我好象在哪听过，那么熟悉，我突然想起父亲曾哼唱这首歌，我失口喊出：“这首歌叫《晚秋》。”
刘芬一惊，回过头反问我：“你怎么知道它叫《晚秋》？
“我听我爸爸唱过。”
“噢！难怪慕妍总爱唱这首歌。”
我跟着刘芬快步走进大礼堂，只见灯光悠美的大舞上，一个小女孩边吹边唱边舞。那长长的白色舞裙，舞得就象纷飞的蝴蝶。悠美的箫声就象古人形容的那样“绕梁三日而不忘”。台下观众的掌声经久不息。我和刘芬在后排找了一个位子坐下，刘芬手指台上演出的小女孩对我说：“晨晨，你快看，这就是亭亭。”
因为我们坐在后排，离舞台的距离远一点，我看不清亭亭的脸，但亭亭吹的悠扬悦耳的箫声却震动着我的心扇。我对刘芬说：“这亭亭的箫，吹的真好听。”
刘芬马上接着话茬说：“可不是，亭亭是我们这个地方有名的‘箫女’，谁听到亭亭的吹箫，都走不动道，非得坐下来听个够不可。”
刘芬接着给我介绍说：“亭亭特别喜爱音乐，小时候看古装电视剧中大侠美女吹箫，潇洒优美，就哭闹着让妈妈帮她找老师教她学吹箫。亭亭学吹箫很认真，箫吹的动情动听。慕妍发现亭亭在音乐上有造旨，小学一毕业，没去上初中，直接送她到上海这家很有名气的民办艺术学校学习。亭亭不但箫吹的好，歌也唱的好，舞跳的也好。她经常参加各种演唱会，还上过电视。”
刘芬和我正说话，忽然感到大礼堂特别地静，舞台上音乐没有了，舞蹈的人没有了，只有优美的灯光在闪，若大的舞台只有亭亭一个人的身影。只见亭亭拖着白色长裙，慢步走到麦克风前，轻悠悠地说：“亲爱的观众们，刚才我为大家吹唱的歌曲叫《晚秋》，她是我妈妈生前最喜爱的的歌，我不知道它的词曲作者是谁，我就知道我妈妈她经常哼唱这首歌。现在我再清唱一遍这首歌，以告慰我妈妈的在天之灵。”
在这个陪着枫叶飘零的晚秋，才知道你不是我一生的所有。
蓦然回首是牵强的笑容，那多少往事飘散在风中。
相爱却注定要分手，怎么能让我相信那是一场梦。想起你说爱我到永久，心中藏着多少爱和愁。
望着你远走让泪往心里流，相逢也只是在梦中。
想在梦中再次握住你的手，温暧你走后冷冷的清秋。
亭亭的歌声如泣如诉，哀惋悲怆，令台下的观众无不抽泣拭泪。接着，亭亭又吹起了长箫，哀惋动听的韵律再一次在大礼堂的上空环绕飘荡，把观众的心再一次揪起。我也抑制不住地泪流满面，我深深地被亭亭的悲哀心境所感染。
这时，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教师走上了舞台，她轻轻走到亭亭身边，一边用手替亭亭擦拭脸上的泪水，一边对着麦克风向台下的观众说：“老师们，同学们，家长们，慕亭亭是我们声乐班最优秀的学生，她的才艺很出众，但她的遭遇又很不幸。前不久，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不幸病逝，她本人又患上了病毒症，每周要做两次血液透析来维持生命。但这个孩子要强，她今天来学校找我，向我表示说：老师你让我上学吧，只要我生命不息，我就要学习。我太被她感动了，在她再三要求下，我准许她参加了这场演出。观众们，你们是不是都看到了，她的歌是不是唱的很动听，她的舞是不是跳的很美，她的箫吹的是不是很有韵味，她的才艺是不是很突出。我们不能让今天的才女，明天的大明星，让病魔压塌。亭亭，你不孤单，我和同学们都是你的亲人，我们一定要帮助你战胜病魔，让你的生命永远不息。”
这时，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观众中有人站起来说：“慕亭亭，我们都是你的亲人，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啊！”
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已感情冲动，站起来也快步跑到舞台上，对亭亭深情地说：“亭亭，我更是你的亲人，我是你的亲姐姐，是你的同父异母的亲姐姐。我来帮你战胜死亡。我要把我的肾移植给你，让你年轻的生命永远不息，完成我们共同的父亲的遗愿。”
这对亭亭来说太突然了，她惊奇地望着我，嘴唇颤抖地说：“你是不是‘爸爸’嘴里喊的那个‘晨晨’”。亭亭想起当初她去找蒋卫认父时，蒋卫喊她‘晨晨’的情节，当时她就想‘爸爸’肯定有一个长得很象自已的另一个女儿。
站在旁边的女老师突然明白过来，她走到我身边激动地拥抱住我，说：“原来亭亭还有血缘亲人，亭亭还有亲姐姐，这下亭亭有救了。”
女老师又转过身来，一把把亭亭拉到我身边，说：“看，你们俩长的真相象，尤其是那对眉头连在一起的眉毛，相象的简直就象粘贴的一样。上天有眼呀，亭亭你有救了，你听见你姐姐说的话吗？她要把自已的肾移植给你，她要让你的年轻生命永远不息。”
这时，台下再一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接着就响起吵吵杂杂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这时，几道闪光灯闪起，有一男一女两名记者跑到台上，对着我和亭亭就不断地按动照相机和摄象机的快门。女记者抢先拉住我说：“我是《新民晚报》的记者，请问贵小姐叫什么名字？同这位慕亭亭是怎样一种姐妹关系？你是从哪里来？你真的准备把自已的肾移植给慕亭亭？你怕不怕你的生命健康受到影响？请你回答。”
这时全场雅雀无声，人们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人的身上。
女老师把麦克风从立柱上拔下来，递给我说：“你说吧，我们都很想听。”
我知道，此时此刻我不能不说，因为我看见台下有那么多关注友好的目光。我一手接过麦克风，一手拉住亭亭的手，象是对亭亭又是对台下的观众说话了：“亭亭的老师们，亭亭的同学们，关心亭亭的朋友们，我叫蒋晨晨，是亭亭的同父异母的姐姐，我从东北来。父亲临终前告诉我，他有一个女儿，在上海，今年十八岁。十八年来，他从不敢认这个女儿，却又令他魂牵梦挂，痛心痛肝。现在这个女儿又患了尿毒症，生命将不久于人世。他的这个女儿，曾带着对生命的渴求，哭着来求他这个亲生父亲能救救她，把肾移植给她。可她的这个父亲生命也已走到了尽头，他得了晚期肺癌，他的肾已被严重感染，不能再给他这个女儿移植了。为此，父亲临终前向我讲诉了这个女儿的故事，并跪着求我，让我去救他的这个女儿，让我把自已的肾移植给她。因为，只有亲血缘的姐妹彼此换肾成活率才大。我深知这是父亲婚外情的女儿，她对我的家庭和我的妈妈伤害是很深的，我的妈妈为此疯死在你们这个上海的街头。我的悲伤和痛楚是很大的，父辈们的情与怒我没有权力去评说，他们带着各自的情与怒都已离开了人世。我只知道，在现在的人世间，我有一个同血缘的亲妹妹，她是我在如今的人世间唯一的亲人，我要义无反顾地救她。我自始自终也没有想到过对我自已的生命和健康会有什么影响，我现在只有一个信念，一个奢求，救我的妹妹，让一个多才多艺的年轻生命永远不息。”
“姐姐，姐姐。”亭亭哭叫着拥抱住我，我也紧紧地拥抱住亭亭。
台上台下再一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姐姐，咱们回家，咱们回家。”亭亭一边不住地说，一边用双手紧抱住我的一个胳臂，就象抱住了生命的绳索，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妈妈似的，一刻也不松手。那头直往我怀里拱，那激动、那亲妮、那依赖令我感动。我恍惚有种做母亲的责任感，我象母鸡搂抱小鸡仔似的，用双手搂紧亭亭那因激动兴奋而不住颤抖的身体，我抚爱着她，哈护着她。
刘芬被这情景感动地不住地摇着头，并也附和亭亭的话说：“对，咱们回家吧。”
我们被亭亭的同学簇拥着走出了大礼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