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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巡天下过大江祖龙咒魇

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09年)春

天上,长空万里,白絮朵朵,燕子剪云;田野,微风习习,绿草茵茵,狗吠鸡鸣。

这时,在会稽郡(现江苏苏州)的驰道上,远远地浩浩荡荡开过来一大支长长的队伍。

嘚、嘚、嘚!哒、哒、哒!前面一群骑士,都骑在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人人衣甲鲜明,个个威风凛凛,手扶腰间的宝剑,四个一排整齐地行进着。每匹马都佩戴着精良的鞍鞯,马匹浑身上下发出缎子一样的光。接着打旗的,举着斧钺瓜锤的,撑着黄罗大伞的都骑在马上依次前行。

咕隆隆,咕隆隆!后面跟着一长遛看不到尾的装饰豪华的四匹马拉的輼凉马车,每辆车的后面都腾起一股土尘。輼凉车是卧车(汉以后成为了丧车),车上有一个椭圆形的大车盖,把车厢封得严严实实。车厢高大宽敞,门扉窗牖雕刻着精美的流云和彩色花纹。门窗上密布缕孔网眼,透过网眼,可以从车内向外看,车外却无法窥见车内情况,网眼可以随意调节密合程度,从而调节车内温度。拉车的则是清一色的黄骠马,白鼻黄颊,口鼻翕张,睛如铜铃,双目贯注,剪鬃缚尾,肌丰骨壮,白蹄踏风,极其剽悍。由于马车是单辕,大辕两边的两匹服马(辕马),象二牛抬杠似的肩背上扛着辕前端的衡下面固定着的轭。服马和骖马(边马)头上都配戴着红璎珞辔头,口衔银镳,脖子上都悬挂着银铃。

噗噜噜、噗噜噜!马儿高昂着头,一路打着响鼻,好像知道自己拉的是什么车,都雄赳赳地走着。

叮铃铃、叮铃铃!马脖子上的银铃随着马的行进,不停地晃动着,银铃声悦耳动听。

“驾、驾!驾、驾!”衣着华贵的御士坐在车厢前面,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挥着鞭子,一路吆喝着,神气而又小心翼翼地驾着马车。

这支长长前行的队伍发出的各种声响,轰隆隆地交汇成了一首不停演奏着的宏大的进行曲。

是的,这正是秦始皇嬴政巡行天下威震四方的车队,这是当时有史以来最为豪华尊贵威武雄壮的车队了。

这次是秦始皇帝于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十月癸丑日,从京城咸阳出发的第五次天下巡行。这支队伍的其中一辆车上半躺着高鼻梁长眼睛的秦始皇帝。他的淡眉下一双深褐色的眼珠嵌在浅褐色的脸膛上,好像感觉不到一丝丝的威严,就是盖着锦缎被子,还是能感到他有着高耸的胸。一个太监和两个美貌侍女在车内侍候,他们细心地观察着皇帝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采取取悦主子的应对措施,不敢丝毫有误。

自从秦始皇二十九年(公元前218年),皇帝巡行天下到博浪沙(现河南原阳),副车被义士张良打了一大铁锥之后,皇帝就再也没有乘坐专用的六驾马车,而是混坐在一大遛四驾马车里了。这样除了几个贴心内臣,谁也不知道皇帝在哪辆车上。

这次,巡行的车队先行到达云梦(现湖南洞庭湖),在九嶷山上拜祭了安葬于此地的虞舜,然后车船交替沿长江而下巡行东方。

皇帝出巡威镇四海,车队所到之处,万众瞻仰,黔首跪拜,人人内心服帖振恐。

但也有例外。

就在秦始皇到达会稽郡时,刚巧,这天项羽陪叔叔项梁上街,一下就碰到了皇帝威武的仪仗。年轻气盛的项羽对着皇帝的车队不屑地说道:“他,我可以取而代之。”项梁一听吓了一大跳,赶紧捂住项羽的嘴,幸好没有别人听见。

在泗水郡(现安徽淮北)沛县(现江苏徐州沛县)当亭长的刘邦后来也见到了皇帝轰隆隆出行的车队,他则在内心叹息道,“哎呀,大丈夫就应当如此啊!”

就这样,皇帝东巡本意是威震天下,不想竟然激发出当时一些人的万丈雄心。

不几天后,皇帝的车队越过了会稽郡,又来到了钱塘(现浙江钱塘江),准备渡江。

哗、哗、哗!只见钱塘江的江潮涛涛,水波凶险。

钱塘江潮自古天下闻名,每年的农历八月十八日的大潮更是蔚为壮观,什么一线潮、回头潮、交叉潮、丁字潮、半夜潮、鬼王潮,波激浪卷,气势无比恢宏。尤其是冲天潮,嘭!只听那一声巨响,汹涌的潮水猛烈地撞向堤坝,潮头排山倒海,一飞冲天,势如奔雷,是神鬼心惊。

现在虽然不是大潮季节,但仍然江潮汹涌。皇帝一看根本无法过江,只得命令车队回头又向西面退回,结果走了一百二十多里,才从水面狭窄江水平稳的地方渡过了江,来到了会稽山(现浙江绍兴)。

皇帝这天神清气爽,兴致勃勃,足健身轻,在卫士和群臣的簇拥下登上会稽山来瞻仰大禹陵。

皇帝在这里遥望南海,俯视天下,志满意得,两袖生风,飘飘欲仙,同时生出无限感慨。在工匠们赶造起的大祭台上,皇帝率群臣将士恭恭敬敬地向大禹献上贡酒和牛羊牺牲。

祭奠完成,皇帝意犹未足,回首对群臣将士下旨道:“命左丞相李斯撰文,在大禹陵旁立碑,纪念朕的功德,不得有误。”

“诺!”李斯赶紧跪下恭敬接旨。

下来后,李斯立即着手撰写碑文,一面由巧手工匠立碑刻石。工匠们选料、搬运、叮叮当当敲打,忙碌了好几天,石碑很快立成。李斯立即恭请皇帝瞻仰。

皇帝在太监的搀扶下,来到巍巍矗立的石碑前读看碑文。

只见青色石碑高有一丈四尺,宽六尺,厚一尺六寸,支支楞楞,不似后世所立四面平直之碑,但正面被打磨得平平整整,上面密密麻麻刻满线条园转匀净,字体上密下疏凝重端庄肃穆的篆书文字。

李斯朗声诵读碑文:

皇帝休烈,平壹宇内,徳惠攸长。

卅有七年,寴轨天下,周览远方。

遂登会稽,宣省习俗,黔首齐庄。

群臣诵功,本原事迹,追道高明。

秦圣临国,始定刑名,显陈旧章。

初平法式,审别职任,以立恒常。

六王专倍,贪戾慠猛,率众自强。

暴虐恣行,负力而骄,数动甲兵。

阴通间使,以事合从,行为辟方。

内饰诈谋,外来侵边,遂起祸殃。

义威诛之,殄熄暴悖,乱贼灭亡。

圣德广密,六合之中,被泽无疆。

皇帝并宇,兼听万事,远近毕清。

运理群物,考验事实,各载其名。

贵贱并通,善否陈前,靡有隐情。

饰省宣义,有子而嫁,倍死不贞。

防隔内外,禁止淫佚,男女絜诚。

夫为寄猳,杀之无罪,男秉义程。

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

大治濯俗,天下承风,蒙被休经。

皆遵轨度,和安敦勉,莫不顺令。

黔首修絜,人乐同则,嘉保太平。

后敬奉法,常治无极,舆舟不倾。

从臣诵烈,请刻此石,光陲休铭。

(译文):

皇帝功业无边,平定统一天下,德惠伟大久长。三十再加七年,

亲自巡行天下,遍游观览四方。于是登临会稽,宣示考察民俗,

百姓斋戒景仰。群臣颂扬功德,本原皇帝事迹,追溯皇帝高明。

秦圣皇帝登基,创定刑名制度,废除陈旧规章。建立公平法则,

审查职别责任,确立永久纪纲。六国之王专横,贪戾傲慢凶猛,

凭借人多逞强。暴虐横行无忌,倚仗武力骄傲,屡动甲兵干戈。

暗通间谍坐探,六国阴谋合纵,行为卑劣猖獗。内施狡诈权谋,

外来侵犯边境,终于引起祸殃。皇帝扬威诛伐,消灭悖逆凶贼,

乱贼灭亡殆尽。圣德广大绵密,天地四面之中,恩德被泽无疆。

皇帝一统宇内,同时兼听万事,远近完全清明。执掌管理万物,

考察验证事实,分别记载名称。贵贱一体相通,好坏当前陈说,

不准隐瞒实情。治理宣扬道义,夫死有子再嫁,妇人背夫不贞。

防隔分别内外,禁止偷情放荡,男女都应洁诚。男入女家行奸,

杀之不算犯罪,男人守义规程。妻子弃夫逃嫁,子女不得认母,

全要廉洁清正。大治荡涤恶俗,天下感受教化,天下沐浴新风。

全都遵守规矩,和气安定勉励,莫不顺从命令。百姓修身洁净,

人人乐守法则,嘉保天下太平。后辈敬奉法律,长治久安无极,

车船不倾不倒。从臣颂扬功勛,敬刻此石作铭,光辉永远铭记。

“哎,好,好!”皇帝是一句一叹,大喜,下旨道:“加封通侯左丞相李斯食邑五千户,其余有功人等叙功行赏,免除赋税劳役。”

众人叩头谢恩,欢喜不尽。

祭祀立碑功成,皇帝的车队才返回吴地(现江苏一带),从江乘(现江苏镇江)乘船渡江北上。

这一路行来真是顺风顺水,皇帝是心满意足,李斯众人也是心情欢畅。

哗啦!突然,一声巨响,就在船队开行到江心时,从江中猛地腾起一面水墙端端地拦在御坐龙船前面。水墙有十几丈寛,三丈来高,象一面倒挂的白瀑布从下向上喷涌翻卷,不停地哗哗作响,煞是吓人。水墙上还隐隐约约的透出几个字,定睛一看,竟然是吓死人的“祖龙死”三个大字,好久好久,字才隐去不见。水墙顶上,浪花托着一块玉璧在上下浮动。

“将此玉璧还给滈池君!”只听空中一个声音厉声叫道(滈池即镐池,古池名,在西周镐京,现陕西西安西面丰镐村一带。池水经由滈水向北流入渭河。唐朝以后滈池湮废不存。)

皇帝是大吃一惊,船上众人全都手足无措,时间静止,御船不前。

“快,快,捞过来,将玉璧给朕捞过来!”片刻,皇帝回过神来,叫道。

众人急忙找来鱼网将玉璧好不容易从水墙顶端捞了过来。

哗!水墙倏地一下跌入江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压根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情况,可玉璧确是实实在在的在人手中了。。

只见这块巴掌大小的扁平的圆形玉璧,璧上雕琢有精美的双身龙纹,晶莹剔透,泛着绿光,肉倍好(肉即边,好即孔,璧的边是孔的两倍)。

璧和琮、圭、璋、琥、璜是周代以来的玉礼器——六瑞,分别礼敬天、地和东南西北四方。玉璧主礼天,辟邪,祈祷吉祥如意,保平安。

皇帝接过莹润的玉璧一看,哎呀!这不正是九年前,朕那次巡行天下渡长江时为镇压风浪丢入江中的那块玉璧吗?好生奇怪。祖龙死,朕就是龙,难道朕要死了吗,这怎么可能?滈池君,朕怎么又是甚么池子里的甚么君,朕是龙,小池子怎么有龙,只有小鱼小虾。不可能是朕,这根本不可能!妖言!鬼话!鬼怪本来不过只能预知一年的事情,现在,事情都过去九年了。再说祖龙就是人的祖先,根本与朕无关。

皇帝眉头紧锁,脸色铁青,心里一阵阵发紧,一下子生出无限别扭,命人收好玉璧。

然后,秦始皇哼哼地过江上车,没好气地下旨道:“到琅琊郡去(今山东胶南琅琊)。”

就这样,车队立即一路北行。

皇帝一路虚心烦心耽心又一路自我安慰地想着在江中发生的这一切的一切,恹恹地行进着。

一路无话,几十天后,车队终于来到了琅琊郡。原来,皇帝到这儿来是特地要见一个人——徐福。

怎么,徐福?徐福有这么大的架子,竟然劳动至高无上的皇帝专程来见他。其实,还不是为了所谓的长生不死药。皇帝这时更是迫不及待地要用这种神药来破解“祖龙死”这个妖咒了。

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琅琊郡方士徐福上书皇帝说,东海有蓬莱、瀛洲、方丈三座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上面住着神仙,可以去向神仙求取长生不死药。

皇帝于是命令他带着三千个童男童女驾船入海上仙山求取仙药,可是都九年了,药还没有个影。

这次亲自到琅琊来,皇帝就是要徐福给自己一个最后的彻底交代——拿到长生不死的神药。

“徐福到。”只听车外,一太监尖声尖气地禀报道。

“叫他过来!”皇帝从龙床上坐起身发出豺一样的厉声道。

“诺!”太监领命赶忙招手让徐福过来。

一太监轻轻打开车门。

这徐福有四十多岁,五短身材,团脸凤眉,头挽高髻,三绺髭须,似有几分仙风道骨,但眼光闪烁间,却透出一丝狡黠。

他的祖上就是临淄城北美男子徐公。当年齐国大臣邹忌就是通过与徐公比美,悟出了一个大道理,劝谏齐王虚心纳谏,从而使得齐国大治,成为战国时的强国。徐姓也是齐国大姓。

徐福战战兢兢地来到皇帝车前跪下叩首说道:“陛下,草民得见天颜,诚惶诚恐。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 徐福,朕派你出海上仙山求取仙药,都整整九年了,药怎么还没有找到?”皇帝深褐色的眼珠盯着徐福质问道。

“陛下,草民死罪、死罪!海里有大鱼挡着,船过不去,过去就可以求到长生不死的仙药。”徐福回答道。

“那,你的意思,没有办法过去,药是找不到了哦?”皇帝的威严中猛地透出一股杀气。

“不、不!只要射杀了大鱼,就能到仙山,就能求到仙药。”徐福赶快答道,感到死亡之神张着黑色的翅膀在头顶盘旋,心想得溜了。

“那怎么射杀呢?”始皇帝将身体前倾向下看着徐福问道。

“只要准备上几只特大海船,再准备上强弓硬弩,驾船找到大鱼把鱼射死,就可以求取了。不过,如果船不够大会被大鱼撞翻的。”

“好,那你就去准备大海船,朕这里有的是强弓硬弩,朕要亲自来射杀大鱼。”

“诺!我们那里只有三条大海船,可是我调不动啊!”

“嗯,朕命你去调集大海船,有违令抗命者,斩!”

“诺!”徐福赶快回答,终于获得了赦命诏书。他长吐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哪里敢拍手上和膝盖的土尘,退步转身赶紧去调集海船。

两天后,徐福来向皇上复命道:“陛下,大船准备好了,草民徐福恭请陛下登船射鱼。”

“好!徐爱卿,取得长生不死药,你就是大功臣,朕重重有赏。”皇帝高兴地说道。

徐福心想,局就要戳穿了,屁,还领赏?

他赶忙说道:“谢皇上,不敢有负皇命。”

于是,秦始皇亲率亲兵卫士带上大弓硬弩从琅琊台登上了三条大海船,准备出海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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