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天，太阳微醺，空气中还带着寒凉，晨起的街市人来人往，充斥着各种叫卖声。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
容华顺着人流往前走，却无心于身边的热闹繁华。
三天时间，她勉强接受自己一觉醒来穿越异世的事实，也看透了前土地卷着铺盖跑路留下自己做背锅侠的现实。
这时候正紧绷着心弦准备前往城隍庙报备。
半晌，寻常人看不见的巍峨大门前，容华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守卫的阴兵听完她的来意没有丝毫诧异，上下打量了一番，挥手示意她跟上。
城隍庙内建筑古朴大气，大殿外两侧摆着石像，幽深寂静，乍看着更像是阎罗殿，不过本就是掌阴司的官，也不算奇怪。
“何人来此？”
威严肃穆的声音从高座上传来，容华略微好奇的抬起头，看见宫殿正中的书榻后，身穿黑色锦衣瞧不清面容的男人正垂首看手里的文卷。
“回大人，是十六脉山的山怪带着这凡人女子来了。”阴兵极为恭敬的答道，说完退到了一旁守着。
书榻边的男人闻言，放下手中文卷，抬头一道淡淡的目光扫了过来。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眼神，但那一瞬间容华从骨子里都是战栗的，这才是真正的神威，让人从心底恐惧臣服，生不出半点龌龉。
“卫贤跑了？”
容华还没有反应，被身边的门将暗中推了下才明白城隍是在问自己话，卫贤应该就是前土地公的名字。
“是，他丢下玉牌就不见了，连十六脉山这个月的仙泽也没留下。”
“呵，跑的倒是挺快，也是他运气好，竟然能找到你这么个异世之人，便是身上的仙格都能移转。”
紧绷胡心弦“啪嗒”断裂，刻意避过不说的身份被发现，容华耳旁轰隆一声，心跳奏乱，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许多，她紧张的拽着衣袖，直直望向坐上的那人。
“我......”
“不必多言，你是何来历逃不出吾的眼睛，不过念在你并无恶意，吾可以不再追究。”
淡然的声音缓缓道，虽然依旧强势而冷漠，却意外的让容华松了口气。
轰鸣渐渐隐去，压在身上的那股重压如浪潮般退去，本以为接下来就该谈谈土地仙职的事，谁料城隍一番审视，出口却似笑非笑道：
“小姑娘怎么这生紧张，吾还能吃了你不成？”
……
容华顿时心跳如鼓，她不敢拿性命开玩笑，毕竟从古至今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而死的人不计其数。
高坐上的人像是猜透她的这点小心思，轻笑一声，微倾身子拖着腔调慢悠悠道：
“罢了，罢了，左右日后还长，不过，你可知吾是何人？”
问题很奇怪，容华试探道：“城隍老爷？”
“老爷？可惜这便错了，你口中的城隍老爷昨日里可是当着你面逃走的，至于吾，是这地府三十六殿阎罗王，下回定要记清楚了。”
四下寂静，那一瞬间容华脑海里闪过前土地假笑吟吟的脸，划过山怪信誓旦旦说城隍大人是个好人的声音。
最终浮现的只有《土地令》附章中的一行字：三十六殿阎罗王，尊号帝狩，掌四小阎罗王，是为冥府之最。
“这便吓到了？异世之人如此胆小？”
帝狩不知何时抓了只玉毫笔在手里把玩，可能是半天没听到动静，有些无聊道。
容华回神，忙摇头道：“不，不是，只是听闻殿下名讳，未曾见过真人……”
“见了以后觉得吾威严甚重？”他一字一顿问道，隐约还带些笑意。
“好了帝狩，别忘了正事。”
清冷的声音从殿侧传来，被点到的帝狩神色一顿，周身气场旋即变弱，他眼睛斜着瞥过去，轻哼一声，捏着桌案上的文卷转过身去，仿佛刚才说了大堆话的人不是他一般。
正不知如何回答的容华这才发现一侧的帘布下边竟然还有其他人，怎么看也不像比阎罗王位阶低的样子，她心脏跳的砰砰响，越发好奇前土地公到底惹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
“你名容华？”隐在帘布后面之人音色清冽，没有半点起伏，却可以听出是个问句。
“是。”
“见过城隍？”
“他只说他是路过的土地公，顺手救了我......”
“那人额心可有一点黑痣。”
容华一愣，回想起来，昨天见到的那土地公眉心确实有颗黑痣。
“好像是有。”
“那便是青州城隍，卫贤。”
“他可有留下什么？”
“一块任职玉牌。”
“可有说什么？”
“告诉我成仙就不怕再被妖怪打架误伤了算不算？”
这样的问答被“噗嗤”一声笑给打断，容华愣愣的看过去，就见帝狩正拿文卷挡着脸，肩膀还在一抽一抽的动，不知在笑什么。
帘布后边的人叹口气，无奈道：“帝狩，你又有何事？”
“咳、咳！”放下文卷的帝狩手掌握拳抵在嘴边咳嗽两声道：“无事。”
“安静。”帘后的男人沉缓道，听着更像是一声叹息。
“是！”
虽然回答的很快，但是容华还是能感觉到他在憋笑，那帘布后边的人显然也察觉到了，沉默一会才道：
“罢了，我便不多问了，殿中容华，你虽为异世之人，但如今也入了六道中，须知卫贤与你的不是土地，而是城隍之位，仙格难移，你又算是有缘人，便且先掌十六脉山土地之职吧。”
一道白光从帘布后飞出，落在容华身上：“我如今隐去你的城隍位，退为土地，今后若教化有序，仙位还可再晋。”
意思是不仅不追查她，还让她继续当土地？官方认证盖戳的土地？
帝狩可能笑够了，这时也正经起来吩咐道：
“吾想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十六脉山的精怪因为长年仙泽不足又缺少人气，修为低灵智亦不高，你见到的青州城隍卫贤，他管辖之地中有三四处皆是如此，城隍土地互相勾结遮掩，仙泽不足使得精怪也难以说出其中的龌龉，地府这边也是前些日子才发现不对，如今还在严查其他地方有无类似的事发生。”
“现在新仙官人数尚有不足，你既然有缘担了仙格，便好好做下去吧，这个月的仙泽让恒鱼带你去重新领了，还有些其他的东西都一便备齐，去吧。”
门将恒鱼拱手行礼，领命就要带容华出去。
“等等！”容华连忙小声喊了一句：“我可以问两个问题吗？”她目光急切的望了过去。
帝狩看了一眼帘布那边，随即道：“准了，问吧。”
“我、我还能回去吗？”话里带着一丝渴求，但是坐上之人却摇了摇头：
“不知。”
失望是显而易见的，没想到连三十六殿阎罗王都不知道，不过她对结果早已经有了预料，很快就又打起了精神说：
“如果我昨天见到的是卫贤假扮的土地公，那真正的前土地公去哪里了？”
帝狩没有说话，倒是帘布后边的那人回道：
“一窝同伙，分赃不均，败者神魂具灭。”
神魂、具灭？
看来神仙死了就是彻底的什么都没了。
“那他为什么没杀我，还会把城隍给了我......”
“他”是卫贤。
“仙格不可转，卫贤所做之事暴露，不管逃往何处都可按着仙格被找到，你虽为凡人，却是异世凡人，初来之时不受六道约束，将仙格与你于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听见带着清冷的解释容华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去吧，莫耽误了时辰。”
容华还有些恍然，但也乖乖跟着阴兵门将出去了。
等殿中重新安静下来，帘布后边才传来一声叹息：“物是人非。”
“得了吧，有时间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你桌案上的东西，地府那些老杂碎，竟然在吾的眼皮子地下作弄这些龌龉之事，吾迟早宰了他们！”
“这是你的事。”
帘后人淡淡道。
“你不是来帮我的？”
帝狩震惊于这人的厚脸皮。
“时间已到，吾该回了。”
“什么？！此地事还没了结你要去哪！”
但是帘布后边的人已经走远，空荡荡的大殿里只留下满脸不可置信的帝狩和一堆没有翻完的文卷相看两无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