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面前的帕祖祖显然看出了他在那一瞬间露出的焦急之态,病魔那张苍白而瘦削的脸上笑容更浓,似挑衅更似冰冷的嘲讽。
随即,帕祖祖手上再一用力,严俊逸再被逼退了半步的同时,一丝余波越过了他的身侧,划过了弹奏中的涅紦的手背。
涅紦惊叫一声,手中一抖,轻柔的乐音顿时如同布帛一般崩裂。
这时桥姬所控制的水流再次化为一个灼热的浪头朝帕祖祖扑去,但帕祖祖只是朝身后一挥手,卷起的飓风便将浪头击碎,而且这次的这阵飓风威力显然强于之前,被击退的浪头之中传来了桥姬的低声闷哼。
将身后的威胁解决掉之后,帕祖祖掉头继续朝涅紦的方向逼近,神乐对他的计划来说是一个阻碍,即使那不是阻碍,跟“神”有关的东西,都是他所厌恶的东西。
他要杀了涅紦。
而桥姬和现在的严俊逸根本就阻止不了他。
情急之间,严俊逸竟迅速地退到了涅紦身边,而涅紦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望向严俊逸的眼神惊恐而又担忧。
下一瞬间,严俊逸那染满了鲜血的手指,飞快而有力地划过了涅紦怀中的西塔琴,雷霆一般的弦音在夜空之下爆发,强劲的音波携着他灼热的血液压向帕祖祖。
猝不及防之下,原本占着绝对优势的帕祖祖竟被逼退了一步,挡住脸庞的手臂上,外衣的袖子被严俊逸的血液烧出了好几个冒烟的孔洞。
“音乐天,紧那罗……”帕祖祖若有所思地默念着,双眼中闪过一丝阴戾。
涅紦不安地扯了扯严俊逸的袖子,而严俊逸已然盯着面前的帕祖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按了按涅紦的手背,凭着多年来的默契,涅紦当然会明白他的意思——放下心,交给我。
于是涅紦松开了手,同时严俊逸从她的怀中拿起了那把身为神物的西塔琴。
跟涅紦的轻灵柔和截然不同,紧那罗严俊逸的琴声刚劲,密集而壮烈,如同翻滚在云间的雷鸣,如同战场上张满的弓弦。
神之战乐,响彻了这漆黑的夜幕。
与此同时,在已经越来越疲累的纪安和黑鲤面前,方才才因为神乐突然停止而如同反弹一般更加疯狂的胡陵,在乐音再次响起的瞬间突然停下了攻击的动作,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纪安几乎想冲上去查看,幸好被黑鲤阻止了。
这股重新响起的音乐显然蕴含着比方才更加强劲的力量,连她们因为睡神罂粟的影响而昏沉的脑袋也在那鼓点一样的弦音响起的瞬间清醒了不少。
不过这真的是涅紦的神乐吗?纪安所了解的涅紦整个人都是温和而柔软的,她实在是无法想象,那样的涅紦会能够弹奏出这如同战歌一般的音乐。
从上方传来的神乐越来越响亮,面前的胡陵用力地抱着自己的脑袋,缓缓地跪倒在地上。
半晌,他缓缓地抬起了头,用沙哑的声音低声喃喃:“纪……安?”
一阵狂喜涌上纪安心头——狐狸师父终于能认出自己了,她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过那个伴随了十多年的熟悉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了?
她不顾黑鲤的阻拦,直接朝狐狸师父的方向冲过去,却听胡陵一声厉喝:“别过来!”
纪安一愣,条件反射般听话地站住了,随后她也看见了,那些在狐狸师父的伤口中如同挣扎一般微微颤动着的墨绿色叶子。
“帕祖祖果然还是利用了我吗……”胡陵站起身来,踉跄地退后了两步,说:“远离我,纪安。”
之前纪安还能安慰自己,站在自己面前的根本不是狐狸师父,她的狐狸师父只是被控制了而已,但现在看见真正在与自己对话的狐狸师父这副狼狈的样子,她几乎难以抑制自己心中的难过。
而对胡陵的那句远离我,更是让纪安心疼又气愤,她高声说:“那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即便是在这种状态之下,狐狸师父的语气依旧是如同过去教导她训斥她的时候那么斩钉截铁不容置喙,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纯黑色的眸子依然带着一种凌厉不可压倒的气势。
“你七岁那年遇到的古院檐下的鬼魂,根本就是我刻意安排的。”他冷冷地说出了那个被埋藏了十多年的事实,“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找上你吗?”
然而,纪安对他故作冰冷的坦白并没有表露出半点惊讶,她接上话:“为了拔除你体内的睡神罂粟。”
情绪从来不轻易外露的胡陵在听闻这一句之后,纯黑的瞳孔猛地一颤,他顿了顿,问道:“林郁生都告诉你了?”
“对。”纪安回答。
那天清晨在咖啡厅的谈话中,林郁生就告诉过她了,十八年前狐狸师父为了为一个兄弟报仇,任由某个存在在他的体内种下了睡神罂粟,但后来那个施种者失踪了。
仍留在胡陵体内的睡神罂粟会以他的血肉为养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壮大,直到令宿主完全沦陷在无边的幻象之中,丧失心智,灵魂溃散。
而纪安还是一个小孩时,胡陵接近她培养她的目的,就是试图利用她来除去睡神罂粟,因为家的体内留有那个施种者,也就是将纪安母女身上的魔瘟压制在纪安体内的那个“人”的力量。
胡陵恢复了原本的冰冷神态,问道:“那你知道要利用你来除去这棵东西,要怎么做吗?”
纪安沉默了半晌,回答:“我知道,也还知道你曾经因为这件事,在我十一岁生日前几天的时候跟我那个表舅打过一架。”
“那你就应该明白,我曾经想过要杀你。”
“那为什么你没有呢?”虽然神色之间的确是带着些许上哪,对这种处心积虑的初遇的伤感,但纪安还是很平静地反问道。
“因为我高估了你体内潜藏的力量,你根本无法为我拔除罂粟。”
“那你为什么还要浪费那么多年教我法术?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叫我远离你?”纪安不依不挠地追问,语气越来越重,音调越来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