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命运又让五姨明白了世上除了身不由己,还有无力回天的伤痛。五姨八十三岁高龄的爷爷因突发急病逝世了。
爷爷离世前一刻,刚从工厂下班回家的五姨,被父亲叫到面前。五姨见父亲神色凝重,眼里隐隐含着泪水,心里顿时慌了。这是五姨有记忆已来,第二次见到父亲流泪,五姨的脑海里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父亲低着沙哑的嗓子,心情沉重地对五姨说:“你赶紧到爷爷的房里,去见你爷爷最后一面吧!你爷爷状态很不好,病了几天,饭也吃不下,现在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恐怕大限将至,捱不了多少时日了!去吧!去见他最后一面吧!”五姨听了心里一惊,整个人愣住了,脑海里乱成一团,一瞬间无数个念头掠过脑海:爷爷要死了?是真的吗?怎么会这样?前几日跟爷爷说话时不是还好好的吗?不就是个感冒吗?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严重的了?父亲还说爷爷大限将至,没多少时间了。不,不是这样的。不可能,爷爷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死的。像爷爷这么好的人,应该长命百岁才对啊!好人有好报,不是说老天爷会保佑好人的吗?爷爷有老天爷保佑,怎么会就要死了呢?可是,父亲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而且,父亲哭过,这是自己第二次见父亲哭。难道这是真的?爷爷要死了?不,我不要爷爷死!平素爷爷最疼我了,我还没尽什么孝道,还没好好孝顺孝顺他,爷爷不能这么快就离开我!这不是真的,我是不是听错了!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不,一定不是这样的!父亲看着愣在面前的五姨,忍着悲痛对五姨说:“你发什么愣?还呆在这里干吗?你没听见我说了什么吗?还不快去看你爷爷!”父亲没有再说什么了,转过身朝爷爷的房间走去。听了父亲的话,五姨一下子惊醒过来,紧跟着父亲的身后,来到爷爷的床头,见了爷爷最后一面。躺在床上的爷爷,气若游丝,父亲说爷爷已经是回光返照了,仅剩下最后一口气了。爷爷枯瘦如柴、双目无光,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五姨第一次面对身边最亲的人即将离世,心中既悲痛又害怕,更不愿意爷爷就此离去。五姨想起爷爷多年来对自己的照顾,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爷爷,爷爷!”五姨流着泪呼唤了两声,爷爷没有像平时一样笑着回应五姨,但五姨看见,爷爷的嘴角很努力地动了动,爷爷似乎想对五姨说些什么,但已无能为力了,爷爷已经连话也说不出来了,爷爷就要死了,五姨害怕极了。全家的人都在爷爷的床头站着,伤心的看着即将离世的爷爷。五姨不敢哭出声音,怕惊扰了爷爷,只能强忍着任眼泪从脸上不住地流下来。直到此时此刻,五姨终于知道,爷爷是真的要死了。五姨很伤心,心里一万个不舍得,希望有奇迹出现。
小时候的五姨,就是跟在爷爷身后的小尾巴。平时总是跟着爷爷一起,下地种菜、种花生、收玉米,爷爷去干田地里的活,五姨都会跟去帮忙。爷爷锄地,五姨拨草。爷爷种花生,五姨帮着给花生种子覆上泥土。爷爷收玉米,五姨帮着掰玉米。爷爷上山打草砍柴,五姨也拿把小镰刀跟在后面割草。爷爷做咸菜、晒红薯干,五姨就在旁边学着做。小时候,爷爷晒的红薯干就是五姨口袋里最好的零食,甜滋滋的,味道好极了。爷爷去看电影,五姨跟在旁边,帮忙扛小凳子,爷孙俩在放映场里嗑着五香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电影。五姨上学了,爷爷每天早上做好面条,总会盛上满满一大碗给五姨,满面笑容地对五姨说着每天都一样的话:“赶紧吃,吃饱了赶紧上学,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五姨接过爷爷递过来的面条,一如继往地回应爷爷说:“爷爷,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五姨放学回到家里,爷爷就已经做好饭了。爷爷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田地里一年四季也有收成,家里的日子虽然并不富足,但五姨觉得生活并不苦。爷爷对五姨也是很疼爱的,每次香港的六姑婆回来了,爷爷总会背着其它的家人,偷偷地把六姑婆给他的朱古力糖果拿给五姨吃。爷爷还经常拿六姑婆给他的零用钱给五姨买文具,买小零食。夏天时,爷爷总会时不时地塞给五姨两毛钱,笑着对五姨说:“天气那么热,拿去买根冰棍吃,降降温。”五姨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爷爷看见五姨大冬天的穿着一双塑料凉鞋,袜子破了,脚指头都露了出来。爷爷心疼地对五姨说:“你的袜子破了,又没布鞋子穿,脚一定很冷吧!”五姨有点无奈地说:“爷爷,是有点冷。没办法,我没有其它的袜子了,也没有布鞋,只能穿着它了。”爷爷没再说话了,转身走开了。不一会儿,爷爷手上拿着一双厚厚的羊毛袜子回来交给五姨,爷爷怜惜地说:“快穿上,别冷到脚了,冻出萝卜疮来就不好了。”五姨知道,那双羊毛袜子,是六姑婆中秋节回来探亲时带回来给爷爷的,那双厚厚的崭新的羊毛袜子,爷爷还没舍得穿上。五姨接过袜子穿上,冰凉的脚上渐渐有点暖和。五姨知道,爷爷是最爱自己的。大冬天的,全家没有一个人知道,五姨只有一双露出脚指头的破袜子,只有爷爷看到了。
五姨想起小时候种种往事,现在看见爷爷气若游丝、即将离世的样子,心里很难受。五姨从小跟在爷爷身边,对爷爷感情很深厚。五姨看着眼前即将离世的爷爷,心里头是十万分的不舍。五姨心想,这世上真的有老天爷吗?有菩萨吗?有救苦救难的观音娘娘吗?如果有,请老天爷、菩萨和观音娘娘救救爷爷,不要让爷爷死。求求你们了!老天爷、菩萨、观音娘娘,我愿意减去自己的寿命,换爷爷可以多活十年八年的。老天爷、菩萨、观音娘娘,你们听见了吗?求求你们了!我现在自己开始上班赚钱了,有工资发了,自己有钱可以好好孝顺爷爷了。老天爷、菩萨、观音娘娘,你们可不可以让我爷爷多活些日子,让爷爷享受享受我的孝顺。老天爷、菩萨、观音娘娘,如果爷爷活过来了,以后我必诚心拜佛,逢初一十五必烧香,再也不说求神拜佛烧香是封建迷信的胡话了。此时此刻,五姨多么希望老天爷能听见自己的心愿,让爷爷不用死。五姨之前听母亲说爷爷病了,吃不下饭。下班回家之前,五姨特意去了药店,买了两盒蜂王浆,本想着给爷爷补补身子,让爷爷早日康复。可是,等五姨拿着蜂王浆回家,爷爷已经是连蜂王浆也无法饮用了。老天爷、菩萨和观音娘娘可能开了小差,没有听到五姨的祈求,可恶的死神,把爷爷接走了。尽管五姨是那么的伤心和不舍,最爱五姨的爷爷还是死了。
爷爷死了,父亲到镇上的邮电局发了加急电报给香港的六姑婆和广州的八姑婆。收到电报的六姑婆和八姑婆连忙赶回来参加丧礼。所有的亲戚也来向爷爷告别,爷爷躺在棺材里,样貌除了清瘦些,一如往日的安详。亲戚们都说爷爷走得安详。爷爷的棺材是爷爷早些年就备下的,一直放在村边的一间小泥砖房里锁着。五姨曾和爷爷去看过一次,五姨记得自己曾问过爷爷:“爷爷,这棺材不是死人才用的吗?你又没死,为什么要提早备好棺木?”爷爷笑笑说:“人总是要死的,谁也逃不掉。提前备好了,自会用得上的!”五姨连忙对爷爷说:“呸!呸!呸!爷爷长命百岁!爷爷是不会死的!”而今,这副棺材,爷爷是用上了。爷爷的丧礼在小村中搞了三天三夜,出钱出力的六姑婆让爷爷的丧礼搞得风风光光的,请了锁呐队连着吹了三天的锁呐,丧礼的送行宴也办了三天,村子里的人都来为爷爷送行。把爷爷体面的送走,六姑婆说,这是她能为大哥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自此之后,兄妹阴阳相隔,永生不得相见,再见便是黄泉之下了。一直以来,六姑婆和爷爷的兄妹感情都很深。每年爷爷的生日,六姑婆必定会从香港回来为爷爷办寿宴。除了邀请亲戚朋友之外,六姑婆还会将村子里上了辈分的老人一并请来赴宴。宴席上的食材、烟酒、菜式,六姑婆都会亲自一一打点,甚至连宴请名单也要过目。每年爷爷的生日宴席,在六姑婆事无巨细的打点下都办得热闹而体面。而今,爷爷的丧礼,六姑婆坚持也要搞得风光而体面。六姑婆说了,丧礼不能从简,一定要办得体面,这是最后一次为她娘家的大哥尽心了。父亲依了六姑婆,为爷爷办了一个小村里最为体面的丧礼。
爷爷走后,五姨能为爷爷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爷爷放在心里。爷爷就葬在村子对面的山岗上,每次五姨想爷爷了,就望一眼那座小山岗。五姨从小在爷爷的照顾下长大,五姨对爷爷的感情比对父母还要深厚还要亲。爷爷煮各种食材的样子,爷爷下地干活的样子,爷爷上山割草的样子,爷爷看电影时的样子,爷爷吃饭喝茶的样子,还有爷爷偷偷塞钱给五姨去买零食的样子,爷爷所有的样子,爷爷的音容笑貌,五姨都一一记得。爷爷的死亡,让五姨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和无常。几天之前,五姨还跟爷爷说着就快发工资了,发了工资就买苹果给爷爷吃。几天之后,爷爷已经走了。五姨第一次对死亡有了深刻的认识,脆弱的生命在死亡面前根本无力挣扎,人力无法胜天,任你怎样想尽办法、费尽心机,到最后,谁也无法摆脱命运的安排。所有的人,无论贫贱富贵、权势高低、善良还是邪恶、好人还是坏人,在死神面前一律平等,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所有的身份都会归零。只有一个身份,都是将死之人。老天爷总是偏心,世上总有许多数不尽的不公平。只有死神,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当死神前来扣门时,谁也跑不掉。星斗小民也好,权势通天也罢,到头来都是死路一条,没有谁会例外。
五姨最爱的爷爷走了,五姨相信,死神一定会将爷爷带上天堂,爷爷就住在天上的某一颗星星里面,与天上的神仙相邻。或许,爷爷会住在嫦娥仙姑的附近,与嫦娥仙姑作伴,爷爷在天上就不会孤独了。小时候,爷爷曾跟五姨说过,长大了要做个好人。坏人,老天爷会惩罚他死后下地狱的。好人,死后就会上天堂,跟天上的神仙住在一起。爷爷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一世与人无争,淡泊处世,随遇而安。像爷爷这样的好人,死后一定会上天堂的。五姨知道,天上的某一颗星星,便是爷爷最后的归宿。每当五姨眺望夜空,眼中所见的星光,便是爷爷慈祥的爱。在五姨心中,爷爷的爱从未离开,必将与星空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