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8735200000004

第4章

吃过午饭以后,我赶在妈妈起身前,先收拾起碗筷,拿到厨房去洗。一会儿她也进来,我转身让她,她则踮脚侧身从我旁边的架子上取下抹布来。再过了一会儿她又进来,于是我站到旁边,把水池让给她搓洗抹布。厨房其实很窄,挨着两个人的话就显得有些局促。我空举着两只手,唯恐洗洁精泡沫滴在地上。空气变得黏稠和僵硬,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关节咯吱作响。为什么不说些什么,我很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我也怀疑那些话语从我嘴里蹦出来以后,是否只会尴尬地滞留在半空中。

她洗了很长时间,像是也在犹豫什么,然后她把水龙头关了,顿时整个厨房安静得只听得到冰箱的压缩机嗡嗡作响。

“等会儿有空帮我染头发么?”她问我,这是这些天来她第一次主动与我说话。

“当然啊。”我赶紧说。于是她把抹布挂回架子上,又把水池让出来给我。我松了口气,再次把水龙头打开,耐心地把每个碗碟都冲洗干净,沥水,挨个儿放进消毒柜里。

其实我在回来之前就已经告知她,我并不会在家里住太久,所以托运回的十来个纸板箱也没有必要拆封。我没有用委婉的语言来跟她说起这些,尽管这么听起来确实冷酷无情,可是一时间又没有更好的沟通方法。我当然理解她对我的气恼,以及因此而带出的难过伤感,而我与她一样难过,只是我无法表达。

我的房间还是维持着我走之前的模样,就是那副中学女生房间的模样。九十年代时曾经很时髦的组合家具,现在还看得出努力保养的痕迹。墙上干干净净,只有一张我高中时在公园照的照片,青春期女孩特有的与整个世界犯别扭的神态。在我回来以后,她特意为我添置了一张梳妆台和一盏会在夜间闪出星星光芒的台灯。其实她从来不会直接表达爱,她甚至出于一种类似羞怯的情感而故意表现出冷漠。因此她也不会流露出怨恨、不满,她几乎从不宣泄。她绝不会像某些母亲那样哭闹、撒泼、哀求。但她会去买这样两件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的玩意儿,散发着簇新的家具气,像是在沉默地抗议。我每看一眼,就心碎一点。

我慢慢把厨房收拾干净,没有放过桌面上的水渍,完全是在磨蹭时间。等好不容易走出厨房,染发膏都已经调好了,装在小碟子里。她甚至已经对着镜子努力完成了刘海附近力所能及的部分。见我出来,便把一次性手套和围兜递给我。她的头发白得很早,她们那一众姐妹都是如此,所以几年前我就开始帮她染发,差不多一两个月一次的频率,逢年过节的时候就免不了要再加染一次。这活儿完全不用再交代,我的手艺非常熟练,随手拈来。

她的发质与我相像,又卷又硬。年轻时她烫着一头卷发,那时我们还蜗居在老屋里,每个星期天的上午她都对着面破破烂烂的镜子把刘海吹得高高耸起。平日里我与爸爸去她上班的工厂附近接她,也能看到她骑自行车潇洒地迎面而来,连衣裙裙摆飘飘,刘海都被风吹得往一边倒去。我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女人一样剪了短发,从此几乎再也没有往头发上花过什么心思。这些年来,她对衣物也逐渐失去了兴致,稍微尖一些的皮鞋她穿着脚痛,所以家里多是那些笨拙的圆头厚底鞋。我送过她很昂贵的皮包,她嫌弃那包是真皮的,太贵重,一直搁置不用。最常拎着的却反倒是我大学里买给她的一只人造革包,拎手几乎裂开。她有自己执拗的审美,条条框框,颇多限制,我常常觉得无从下手,根本不知道怎么令她满意。

她的头发差不多两三星期前刚刚染过,若是平常日子,这些刚刚生长出来的零星白发并不会太让她烦恼,但是今天晚上是我表妹的婚礼。她那几个姐妹生的都是女儿,如今这位年纪最小的表妹也终于出嫁了。她难免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对她来说,之前的过关斩将我都表现不错,虽然读的不是最好的大学,却也是一流学校里的三流专业。没想到人生到这个节骨眼上简直一败涂地。

我们本来对今晚的事都避而不提,假装相安无事,彼此彬彬有礼,企图蒙混过关。但是此刻两个人被局限在拥挤的卫生间里,她坐在张小凳子上,我站在马桶与浴缸间的空隙里,几乎没有转身的余地。更不用说面前还有一整面擦得锃亮的镜子,尽管我们谁都不往镜子里看,却都觉得有必要开口说些什么。

“我今天帮你洗了裤子。”她先说,抬眼从镜子里扫了我一眼。

“哦。”我不由紧张起来。

“你口袋里的打火机是用来做什么的?”她尽量问得不动声色。

“难得会抽烟。”我迟疑了一会儿说,竟然一个谎话都编不出来。

“你现在常抽烟么?”她问。

“不是。只有最近都有些心烦意乱的。”我说。

“住在家里竟然让你那么难过。”她叹了口气。

“不是这样。”我想要辩解,却不知怎么地张口结舌。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

“找好房子,然后重新找个工作。”

“冷血。”她说。

“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

“冷血。”她重复了一遍,这回我听清楚了,我的手抖了一下,一抹染发膏掉在她的肩膀上,幸好那儿盖着块毛巾。

“妈,头别动来动去的。”我说,心想,她所想表达的或许并不完全是那个意思。

我想起几年前,我还在念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周末回家,我看到她躺在沙发上,她的脸色苍白,身体陷在沙发垫子里,薄得像片纸。见我回来,她勉强睁开眼睛,用很轻的声音与我说话,说晚上没有力气做晚饭了,叫我自己拿些钱去外面吃。我非常害怕,以为她得了很严重的病,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于是我木讷地跑进房间,找出一条毯子来,给她盖上。

我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她闭着眼睛,但是我知道她没有睡着。我仔细地看了她一会儿,我很久都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她。岁月其实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重的痕迹,她的皮肤有些松弛,但依然白皙,能够看见眼眶周围细细的青色血管。她的眼球在转动,眉头锁在一起,像是承受着非常大的痛苦。然后她睁开眼睛,对我说她刚刚去医院取环了。我有些吃惊她为什么竟然会一个人去,没有叫上我爸爸,也没有叫上我。我问她疼么。她说非常疼,比生孩子的时候更疼,放了那么多年,连着肉的,能够想象么。

这是我记忆中唯一一次她与我谈起与性有关的事情,也可能是在我成年之后,我们俩之间最亲密的一次交谈。可是也就是这样了,我们并没有再把这个对话继续下去,却都因为这样的亲密而感到害羞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同时我想她可能已经不再做爱了,那时她已经过完了五十岁的生日,她还是会定期去超市里买卫生巾,却只是为我准备的。我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她,我想问她如果不再做爱是不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而反过来,没有欲望的人生是不是也会少些烦恼。但是当然我从来没有能够把这些话说出来,对她来说,这些话显得太不恰当了。

后来我跟阿乔提起这些,他说他的父母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分床睡了。因为他的父亲常年被失眠困扰,必须独自睡一间房。当时我们俩走在路上,我告诉他我无法想象以后要与他分开睡,哪怕是上了年纪,我甚至无法想象我们不再做爱。现在想来真好笑,我竟然在为这样不着边际的将来而忧心忡忡。然后他告诉我说,可是生活不就是这样的么,睡不睡在一起并不是最重要的,甚至爱情都不是最重要的。我完全不能理解,我几乎要在马路上为了这个与他争执起来。我记得他气恼地说,为什么所有理所当然的事情你都不能理解。当时的我们总是争吵不休,明明穷途末路,却谁都不肯放手。而现在想起,我才觉得或许他是对的,他就是这样想的,世界的正常运转方式也就是这样的。

所以我是个冷血的人么,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确实常常觉得自己铁石心肠,可是难道不是与她一样,这只是因为不知道如何表达爱么。也正是因为这种笨拙,一旦碰见个可以让自己放下防备的人,就不免表达得歇斯底里起来。不管怎么做,对其他人来说,都是过分和不被理解的。

她叹了口气,我继续用手上的小梳子把染发膏往她的头发上抹去,我总觉得这个颜色黑得有些过分,有时候沾到她额角的头皮,擦也擦不干净,心里就更加难过。

“我也一直在想,现在你还有什么地方是值得我们骄傲的。”她说。

“嗯。”我说,我甚至想说声对不起,可是为什么呢。

所幸这时候最后一抹染发膏也用完了,她的头发又变成一种不真实的黑色。我脱去手套,走出卫生间,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她在里面开着水龙头洗头,我瞥见她挂在椅背上的衣服,是她打算晚上参加婚礼时穿的,米色的真丝裤子和开衫。这些都是她多年前买的了,平时都熨烫妥帖地挂在衣橱里,只有隆重的场合才会拿出来穿一穿。虽然显得有些过时,散发着股樟脑丸的味道,却也算得上是体面。只不过此刻看起来,过分隆重,倒像是战服。我一直以为自己多少是理解她的,现在才知道我根本无法想象她的伤心。所以只好别转过头去。

等到我俩都把自己收拾妥帖,差不多也到了该出门的时间。她死气沉沉的黑头发耷拉着,但所有的情绪都已经被收拾起来,此刻又是平常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样。不常见到我的门卫打招呼说:“哟,女儿回来了。母女俩长得一模一样。”我们俩点点头,笑笑,都不是那种能够随便与人寒暄起来的性格,就有些尴尬,并肩快走了两步。我本来想要喊辆车,她却坚持说家门口的公交就能够直接到,反正还没有到下班的高峰时间,我便也懒得与她争执什么。

我们一起在站台上等车,她的衣角不时被风吹起来擦过我的手肘。天气又有些闷热,她说,这秋老虎可真厉害。然后从包里拿出一瓶凉过的茶叶水来问我要不要喝。我摇摇头,她就自己咕咚喝了两口,再放回去。我心想,与她比起来,我真算得上是不堪一击。

表妹还在幼儿园的时候就跟着阿姨一家人去了美国,这当中只在念高中时回来过一次。那时她与那些在西方长大的女孩一样,晒得漆黑,精瘦,并不是很热的天气,却穿着非常短的牛仔裤。她的中文已经不太好,看不懂,但是能听懂上海话。与很大一家子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显得无聊,有时候抬起头来轻轻叹一口气。但是这次回来,几年过去了,那种别扭的青少年劲儿已经荡然无存。

她读了很多年的医科大学以后做了牙医,这对于她的家里人来说无疑是件值得夸耀的事情。我的阿姨与姨父像所有第一代移民那样做非常辛苦的工作,他们自己开了间小小的杂货店,因为附近有很多酒吧的缘故,生意还不错,之后又在杂货店旁边开了间小铺专门卖炸薯条。表妹嫁的男人是个中国人,他们同年,住在一个街区,所以是每天坐公车上学时认识的,从恋爱到结婚都是水到渠成。

他们已经在美国摆过正式的酒席,这次回国再摆一次都是为了家里人。因为我正好赋闲在家,所以就被长辈们安排着陪他们逛街买东西。他俩浑身上下的打扮都很妥当,细节之处极尽讲究,绝不过分。表妹的丈夫是那种父母都会喜欢的类型,高大,英俊,谦逊得恰到好处。并不抽烟,酒量却算得上豪迈。能够在饭桌上与我爸爸频频举杯,从股票到军事局势,所有成年男人感兴趣的话题都随手拈来。饭后竟然还能够有耐心与长辈们打上两圈麻将,完全是奉陪到底的态度。而他们走在路上,总是叫路人侧目,又出于礼貌地关注所有细枝末节,一副浑然天成就要奔向中产阶级的模样。我白长了他们两岁,都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在照顾谁。

所有的家居店都令他们流连忘返。他们刚刚买下一间房子,离着原先的街区并不远,这次办完酒席以后,回去就要搬家。因为从未在一起住过的关系,他们对于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无疑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期盼。就连小家电柜台也能够久久地吸引他们的视线,仔细比较每件东西的价钱,其实我猜想他们并不在乎这一点点差价,只是这种生活的幻觉带给他们巨大的快乐和满足感。表妹拿起盐罐、烛台、刺绣的桌布,把每样她觉得好看的东西给她的丈夫看,然后他俩靠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笑起来,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

我觉得自己完全像个多余的人,便站到商店门口的马路边去抽根烟,然后我透过玻璃看着他们,营业员们也看着他们,大家都看着他们说不出话来。他们完全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人,却活生生地站在那儿代表着幸福生活的可能性。

我在心里默默背诵那段从少年时代起就熟稔于心的电影台词:

所以为什么我要这样做?我可以给出千万个答案,都是错误的。事实是我是个坏人,但这将会改变,我要改变。这是最后一件坏事。我要洗心革面,我要继续,笔直向前,选择生活。我已经在期望。我将会变得跟你一样:工作,家庭,他妈的大电视机,洗衣机,汽车,便携式CD播放机和电动开罐器,健康,低胆固醇,牙医保险,贷款,简易房,休闲服,行李箱,三件套西装,DIY,猜谜节目,垃圾食物,孩子,公园散步,朝九晚五,高尔夫好手,洗车,选择运动衫,圣诞家庭日,养老金,免税,清水沟,勉强生活,向前看,直到你死的那天。

为什么不呢,有什么不好呢,像所有寻常人那样生活,这些东西是阿乔要的么?如果我能够为他放弃所有激情澎湃,我们是不是能够在一起?我想起这些,激动得简直要发抖,有短暂的一瞬间我像是摸索到了问题的关键。我知道,在这些年间,一再如此,表现得像个少年,真的已经不再是什么让我自己感到得意的事情了。

这时他俩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拎着几只纸袋子,朝我招招手。

逛了一整天以后,表妹要去理发店,我们在繁华的商业街上找了一家,我与她的丈夫拎着购物袋在旁边等待。这是我们俩第一次被单独抛在一起,面面相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我倒是无所谓,就算长时间的沉默对我来说也是习惯,而他显然是那种懂礼貌的人,会在饭桌上跟每个人讲话,绝不让任何一个人陷入冷场的局面。于是他焦虑起来,快速而无意识地翻看着手里的杂志,一定是在疲劳的大脑里搜刮着我可能感兴趣的话题。为了宽慰他,我不得不先开口。

“你是做什么的?”我问他。

“哦哦。我在一间建筑公司做。”接着他很有耐心地讲述了一番他的工作,引用专业术语,描摹未来前景。其实我并不是很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我甚至没有认真在听,理发店里洗发香波的气味与水蒸气弄得我昏昏欲睡。而他却因为觉得自己开了一个不错的头,干脆一路说了下去。

“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爸爸在外面工作了。那一年,家里弄来辆冰激凌车,不过卖冰激凌的许可证不是我们家那一区的,所以路上来回就要花费四个小时的时间。我就待在车里,开车的时候我在后面睡觉,等到我爸爸找到地方停下来开始卖东西,我就在他旁边写作业。”他说。

“听起来不错。”我随口应着。

“后来满十六岁可以打工了,干过各种事情。在中餐馆里做叉烧、快递员、汽车修理工,隔几个月就会换一个工作。”他说着,又向我仔细说起他打工岁月里欢乐与心酸并存的各种小事。他把他朋友们的名字都挂在嘴边,好像我本来就应该认识他们似的。

我听得有些认真,这仿佛给了他鼓励,他为了调动起我们之间谈话更积极的互动性,主动跟我说起一部他与我表妹正在看的韩国连续剧。

“那连续剧里有一个女主人公长得和你很像。都是那种齐头帘的女孩。”他说。

“哦。”我很久都没有看过连续剧了,我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听说你以前曾经在杂志社做过,平时会遇见很多明星吧。”他问。

“有一些,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我说。

“那你见过……么?”他问,但是一阵吹风机的隆隆声打断了他的话。

“谁?”我问他。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有些茫然地望着他。我们俩突然沉默了一会儿,这个话题一旦被打断,我们仿佛不知道该从哪里再捡回来。于是我们都往我表妹的方向看去,发型师正很有耐心地为她做着发卷,一个接着一个,看起来无穷无尽。吹风机的声音非常单调,时间好像怎么也过不完了。于是我心里对于日常生活的恐慌又都回来了,这感觉反而令我稍微好受些,我索性在那些购物袋堆起来的小山后面,摊开手脚,昏睡过去。

可是到了酒店,不出意外地,我的心又退缩起来。酒店里同时有好几场婚礼在举行,我们跟着一个胖胖的新娘走进电梯,接着又穿过一两个充满陌生人的大堂。才刚刚开席而已,就已经有中年男人喝得酒气熏天。还有披金戴银的主持人,对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念台词。我们靠得紧紧的,加快步子穿过这些虚情假意的喜气洋洋,我甚至想,再美好的爱情都会被这样的场面摧毁。

表妹的酒席摆在角落的小间里,我们并不是多么大的家族,这会儿全部到齐却也已经凑满十桌。爸爸早早就过来帮忙,这会儿看到我,兴奋地朝我招手,大声说:“来来,看新娘子。”他还当我是小孩,看到新娘就会兴奋。其实表妹并没有穿婚纱,只是一条简单的礼服裙而已。我与妈妈互相看了一眼,各自在心里鼓出些勇气来,努力向人群靠近。

我们与所有面目相似的亲戚打招呼,笑着,说着假模假式的话,尽力让彼此都感到满意。然后摄影师招呼我们拍照,我站在表妹旁边,她看起来已经有些累了,脸上的粉直往下掉,我有些同情她,她完全不认识其他与她一起拍照的人,这是场跟她压根没有关系的酒席。这么想着,几个人都各怀心事,闪光灯例行公事地啪啪乱闪,我们的表情明明都还蒙着,就已经拍完了。立刻有一群涂着发胶的阿姨潮水般涌来,把我们都挤到一边。

爸爸顺势把我拉过去介绍给两位他偶遇的旧同事。我含糊地叫着叔叔阿姨,其中一位司机看起来并没有长我多少岁,我这么叫着自己都觉得面红耳赤。可是只要一旦站在爸爸身边,我就立刻变回那个十几岁青春期里郁郁寡欢的少女。这么多年来竟依然没有学会圆滑地与这个世界打交道真是有点可耻。他们插科打诨,彼此奉承,偶尔也说起那些旧同事如今的境遇,免不了有些长吁短叹。我压根说不上话,在爸爸身边待着,间或微笑一下表示自己的在场。然后他们突然把话题转移到了我身上。

“现在在哪里发财呢?”他们问我。

我报了美术馆的名字给他们。那家美术馆在北京,是家小小的美术馆,我之前就在那儿工作。他们当然没有听说过,于是又问了一遍,像是有些惊讶似的。于是我重复了一次。这回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使了一个微妙的颜色,齐齐高声说:“不错啊,真不错!”他们这么说,我竟然觉得委屈极了。

然后按照传统,我与其他未婚人士被特意安排到了主桌,都是些完全陌生的名字被凑在一起,显得非常滑稽。而隔着一个座位坐着的,竟然是我中学时班里的男同学。他眼尖立刻叫出我的名字,我则支支吾吾。我念的是所不错的重点中学,初中时那些男同学都面貌相似,终日穿着灰色或者褐色的拉链夹克,根本很难记住他们的样子。而眼前的那位显然是把当时的穿衣风格一直保留到了现在,所以虽然觉得脸熟,却真的无法确切想出他的名字来。这个世界真是小得不可思议,毫无惊喜感可言,我本来只是想要闷头度过这个难熬的晚上而已。他显然没有看出我的尴尬,竟然起劲地叙起旧来。

“你还记得我们高二那年一起骑自行车去吴淞看海么?”

“那是高中一年级。”我随口纠正他。

“对对。你不会骑车,是坐在书包架后面,我们好几个男生一路带你过去的。”

“我会骑车啊。”我说。其实那种场景里,除了会记得自己当时喜欢着的男生,根本不会想起其他人来。那是高中一年级的国庆节,我们十几个人从学校出发一路骑到海边,看到些黑泥沙滩和乌泱泱的黄色海水,围拢在堤坝旁边啃了几口干面包以后就匆匆折返。骑回市区时累得要命,经过刚刚造起来的高架桥,桥是灰色的,我们的队伍拉得长长的。

“这两天你有空么,我们可以一起再去一次吴淞。”他郑重其事地说。

“啊?”我惊讶极了,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而他竟然干脆坐在我旁边来,紧挨着给我断断续续讲起了他的恋爱史。他的表达实在是很糟糕,我也只能囫囵吞枣般地听他把中学毕业后的十几年娓娓道来。原来他毕业以后就去加拿大念书了,又与我们班上去了法国的女同学谈了场跨国恋。他在失恋以后回国,通过班主任要了好几个女同学的联系方法。他说是失恋以后就彻底失去了安全感,惧怕恋爱。但是终于觉得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所以想从认识时间很久的人里面去找“终身伴侣”。他认真地说出这几个字,我听着却完全像是一场笑话。我问他都约过谁,他竟真的报出几个耳熟的名字。

这时候酒席开始了,我如释重负地把目光投向站起来致辞的阿姨与姨父。而他还不依不饶地盯着我,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哪个问题?”

“过些天要不要一起去吴淞。”

“可是,我有男友了。”我说。说完有些后悔,担心自己的态度会不会伤到他的自尊,却根本是多虑。他摆出那种“哦,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神情,像是习以为常了。接下去我们再也没有交谈,虽然挨着坐在一起,却只是埋头吃着面前大盘大盘的菜。我无所谓,觉得这样也不错。敬完酒以后干脆跑到没有人的露台上去抽两根烟。没有人在意我的离席,他们都各自热闹。天气的凉意里还剩余着些燥热,因此明明是秋天,却带出开了春的感觉。我想起三年前刚刚去北京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

我喝完手里的啤酒,正打算回去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头看过去,是表妹。她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朝我笑笑,看得出来已经喝多了,刘海被室内高涨的温度打湿了粘在额前。她用有点别扭的上海话与我寒暄了两句。我们聊了聊天气。她问我吃得好么,我说还不错,比平常吃到的酒席要好一些。她又问我是不是我们这儿的酒席都是这样的,她微微皱着眉头,看起来像是在找一个形容词。我说,是啊,都是这样的。然后我们好像就说不上什么话了。

“我能抽你一根烟么?”她突然说。

“好啊。”我被她问得措手不及,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来。她从里面拿了一根,又凑近过来点了个火。

“薄荷的。”她深深抽了一口,说,“嗯,挺好的。”

“你也抽烟?”我问。

“嗯,不过这些天没有。”她朝那团热闹望去,笑笑。

“你妈妈知道你抽烟么?”我问。

“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我半夜在院子里抽一根。”她说,“念书的时候自由些,我常常与女孩们一起,在草坪上抽烟。”

“你妈妈知道么?”她问我。

“知道。”我想了想说,“她大概知道很久了。”

“嗯,她真好。”她说,“很早以前我被妈妈抓到过一次,然后她哭了。”

我们抽完烟,又稍微聊了两句有的没的。因为都背靠着栏杆,所以不会看到对方的神态,就只是静悄悄地站着,间或沉默,也不觉得时间太难熬。我想如果不是因为那层淡淡的血缘关系,我会跟她成为朋友么。可能还是不太会。

“北京好么?”她问我。

“还不错。”我说,“跟这儿不太一样。”

“我从没去过,他们说总是有沙尘暴,我也没有见过沙尘暴。”

“我也没有见过。那儿总是在下雪,一年四季的。”我说完看看她,但是她显然已经并没有在听了。她从我放在围栏上的烟盒里又取出一根烟,用非常快的速度抽完。然后她走到我前面,用手驱赶了一下面前那团想象中的烟雾,又抖了抖裙子,好像这样就能把烟味都抖掉似的。我说我们回去吧,她点点头。

所有的菜都上完了,年纪大的客人们已经先行退场。我看到隔着两张桌子的地方,我的爸爸妈妈也在收拾东西,爸爸正从桌上收拢一些恹恹的玫瑰花。我知道他们还要赶着回家去看一个选秀节目,这是他们整个夏天的娱乐,每个周末都不会错过。他们如今的生活有了很大的变化,完全离不开电视机,每天坐在电视机前看各种连续剧,情节越是粗劣,他们越是欲罢不能。所以我们一家也提前离场,我并没有再过去与表妹告别。

我们一起走出酒店,再次为坐公交还是打出租而犹豫了一番,在我的坚持下还是坐上了出租车。爸爸坐在前排,我与妈妈坐在后面。他喝得也有些多了,招呼司机把窗户打开,我看到他把玫瑰花小心翼翼地放在膝盖上,心里不由觉得有些伤感。

“我们三个很久没有一起出门了,像这样多好。”他回过头来对我说。

“嗯。以后可以常常出去。”我说。

“我们都很高兴你回来。虽然我们也支持你在外面闯荡,这一点不矛盾。”他说。

妈妈并不接他的话,她在我身边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转头看向窗外。

“我当年插队落户时,过年回家都是不顾一切的。”他继续说,像是一番长篇大论的开始,“每年都盼着下雪,因为下雪以后没法再下地干活了,我们就能回家了。回家的时候旅行袋里装满花生,还要再拎两瓶香油。那时也没有什么客运火车,只有煤车。煤车开得很慢,所以我们就在车站等着,等它一过站,我们就爬上去。在煤堆里只待上一会儿,就只剩下眼白和牙齿是白的了。后来有一年,听说一个蚌埠来的知青爬车时摔下来,死了。”

“你总是说这些,你女儿不会喜欢听的。”妈妈说,她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

“你别乱讲,她要听的。”他接着说,“她小时候,我们一起去苏州爬山你还记得么。有个过路的年轻和尚见我们辛苦,说是帮我们抱她一段路。他从我的手里接过她以后就健步如飞,很快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我们都慌乱地往前走,什么风景都顾不上,心想以后如果再也见不到她怎么办。结果等我们爬到那座庙的门口,他俩就在那儿等着我们,她笑嘻嘻的,手上捏着一只蜻蜓。”

“那和尚是个好心人,后来带着我们去了平常去不了的后院。院子里有棵老树。”她说。

“现在那种感觉还是常常在的。那种时刻觉得就要失去她的感觉。”他说。

“她的性格就好像是在做场梦,都是遗传了你的。”她说。说完我们笑起来,我能感觉她绷紧了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于是我也把车窗摇下来一些。

“在火车上,是什么样的感觉?”我问。

“什么?”他转过头来望着我。

“你趴在火车上回家,是什么感觉?”

他久久没有说话,我以为他没有听清,或者是刚刚酒喝得有些多。但是隔了一会儿,他说:“风很冷,身体也完全冻僵了,只有脑子格外活跃。就好像是黑暗与阳光在眼前交替出现。”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车窗前不断闪过的路灯、树的影子,就好像是黑暗与阳光在眼前交替出现。他说完这些,我们三个人都不再吱声,我们屏气凝神的,像是在聆听彼此的心跳或者呼吸声。我有些后悔问出这样的话,对于我的家里人来说,这样的对话过分真诚,反而带来几乎不能承受的痛感。

我想起在北京的一个夜晚,我与阿乔剧烈争吵,我摔掉了桌子上一切可以摔的东西,哭到浑身颤抖,手脚发麻。其实现在我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而如此痛苦,能够记住的只有扑面而来的黑暗情绪,直接把我掀翻在地。然后,我长久地坐在书桌前,等待着痛感缓慢消逝,迷雾渐渐散尽。在这个过程中,我几次想要拿起电话来,给家里打过去。我想会是爸爸先接起来,然后他高兴地问我有事么,我说没什么,我想叫妈妈听电话,我会握着话筒等一会儿,听到妈妈的脚步声,她会说,喂,怎么了?其实我喜欢听到她平平淡淡的语气,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存在什么真正的悲伤。我想跟她说一说所有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我发自内心地想从她那里得到安慰。可是我犹豫了,所有的事情说起来都太长,太琐碎,其实根本无法开头。

“我有过一个男朋友,但是他有女朋友。”这始终不会是一个好的开头。

所幸那个渴望倾诉的时刻很快就过去了,剧烈的痛感再次缩回身体的一隅。这才是我们家里人的性格,各自消化,像现在这样,我们坐在车里,望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只有这样才感觉是对的。

同类推荐
  • 马上生活

    马上生活

    城镇里的许多土著,都有些看不上外地人,但好职位大多被外地人占了,钱财也大多被外地人赚走了,土著的心里,不可能不起一点波浪,再面对外地人的时候,眼里有了光彩,只把不屑埋在骨子里,说话做事,都跟你保持着距离。
  • 纸醉金迷·第三部:此间乐·上(张恨水经典文学)

    纸醉金迷·第三部:此间乐·上(张恨水经典文学)

    《纸醉金迷》作为讽刺暴露现实之作,作品将批判的锋芒直指抗战胜利前夕的国统区的丑陋、卑琐的世态炎凉。以抗战胜利前夕,小公务员魏端本和他的“抗战夫人”田佩芝在陪都重庆的命运起落为线索,写尽迷失在虚荣腐糜的“金色迷梦”中的扭曲人性和世态炎凉。田佩芝,艳冠群芳却又虚荣至极的一个女人,为了金钱和锦衣玉食,把丈夫送进了监狱而差点处以极刑;为了摆脱没有钱的生活,丈夫可以不要,孩子可以不认,最后钓上了一个有钱有声望的钱先生,眼看着就要成为万人瞩目的钱太太,抗战突然胜利,她却成了大汉奸的未婚妻和情妇。揭示了在特殊年代背景下,人性与金钱面前的迷失与挣扎。张恨水(1895年5月18日-1967年2月15日),原名心远,恨水是笔名,取南唐李煜词《相见欢》“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之意。张恨水是著名章回小说家,也是鸳鸯蝴蝶派代表作家。被尊称为现代文学史上的“章回小说大家”和“通俗文学大师”第一人。作品情节曲折复杂,结构布局严谨完整,将中国传统的章回体小说与西洋小说的新技法融为一体。更以作品多产出名,他五十几年的写作生涯中,创作了一百多部通俗小说,其中绝大多数是中、长篇章回小说,总字数三千万言,堪称著作等身。
  • 纽带

    纽带

    尹守国,2006年开始小说创作,发表中短篇小说70多万字,作品多次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选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协签约作家。
  • 终局者

    终局者

    因父爱而导致的一场毒杀,阴差阳错地引发了家族内部连锁反应的系列谋杀事件。
  • 精品文学书系:世界小小说拾萃

    精品文学书系:世界小小说拾萃

    微型小说的艺术手法很重要,不用高超的艺术手法,想要写出脍炙人口的微型小说简直是不可能的。一篇好的微型小说要富有哲理性。它要求作家具有极其敏锐的观察和洞察能力,不放过任何一种能反映日常生活的精彩瞬间,还要求作家能及时捉捕住自己头脑中稍纵即逝的灵感。《世界小小说拾萃》精选了100多篇微型小说供青少年阅读。
热门推荐
  • 晴空万里大佬马甲太闪耀

    晴空万里大佬马甲太闪耀

    君九泽:我有权有势又有钱,长得好。苏晴:我有家世有权有势又有钱,长得好,要你有何用。君九泽:当然有用,我可以帮我老婆大人掐桃花,顺便……。苏晴:……
  • 我在斗破搞后勤

    我在斗破搞后勤

    不太监说明新书名为《斗破诸天路》12.09发布新书发布,是本书延续吸取本书各种问题加以修改,直接以斗破为开始大家可以去看看,写的真的比本书强!“谁能想到,我的评分太差只能去搞后勤呢?”.林凡:喂喂,我的斗破世界呢?小六:如果我算得不错,我觉得你要发育15万字才能回斗破?\_(ツ)_/?(新书部分)林凡: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分配在斗破世界,却要奔波在各个世界完成指标。哪里有什么主角光环,就是奔波的命!这是一个有上进心的青年,在斗破收集资源求上进的故事这也是以斗破为基石,穿梭各界,不断强大的故事林凡内心:不苟不舔,以我为主,为我所用,共同创造主神空间美好生活(斗破才是笔墨最多的部分,不过前期会少点,诸位看官平静平静????
  • 星空真理

    星空真理

    公元2100,由于科技进步,人类从太空中吸收星空中稀释后的灵气,一步步走向宇宙。主角陈名扬天生废材资质,却意外得到星空中黑洞射出的神秘石头,逆天而上,一步步走向宇宙,探知更多神秘.
  • 繁花落尽之异世穿梭录
  • 傲娇甜心太难宠

    傲娇甜心太难宠

    一杯红酒当头浇,本就为男友出头,咋想一不留神,竟被这妖孽男抓住把柄反将一军,在众目睽睽下掳她上豪车!会是他霉运当头?还是她时来孕转?傲娇小女纸PK腹黑总裁,有你好看!
  • 海上丝路:有故事的城

    海上丝路:有故事的城

    海上丝绸之路,是古代中国与世界其他地区进行经济文化交流交往的海上通道。作为一项持续时间2000多年、范围覆盖大半个地球的人类历史活动和东西方文化经济交流的重要载体,海上丝绸之路多起点、多航线,具有不同历史年代的地位和作用,是一笔极为珍贵的历史遗产。这一张由当时东西洋间一系列港口网点组成的国际贸易网,从泉州、广州、宁波、福州、扬州、漳州、蓬莱到越南、泰国、印度、斯里兰卡、新加坡……一路蜿蜒、一路延伸,古往今来在历史长河之中留下了一道靓丽的、别具一格的、永远无法被替代、永远无法被磨灭的记忆。每一座城、每一个港口、每一处遗迹都有属于它的故事与传说,这一些值得被千秋万世地铭记、这一些值得你我用自己绵薄的力量让它们自此世世代代薪火相传下去。
  • 女帝让我死一万次

    女帝让我死一万次

    苏杭被时光女帝控制进行各种丧心病狂——死!!!不断死!花样死!每天死!要死一万次!!!然后……病人已死?走开,我来做手术!要想成名?我来,让歌曲死亡!军武高手?简单,我有女帝啊!…………一万天太久!只争——尽欢朝夕!且看小人物苏杭如何逆天崛起,忽悠女帝,拯救全世界!
  • 末世重生之帝国王朝

    末世重生之帝国王朝

    天地大变,近百分之三十的人口直接变成丧尸,这还不算,以地级市为单位地球扩大十倍,中间夹杂着历史是历朝历代末期军阀,枭雄和进化兽势力。在末世挣扎了十几年的将军被手下出卖,,带着刚刚获得的无名古印和封神榜重生回到离末世还有三年的和平年代。花了三年时间从无到有,聚集了大量财富和物资,建立了自己的根基和势力,带着一群手下征战末世。
  • 借问江潮与海水

    借问江潮与海水

    不知何年,天下大乱,狂傲的风雪肆虐着龟裂的大地。江湖侠客自乱世起,化身英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斗争,厮杀;困守,挣扎。英雄与英雄惺惺相惜、反目成仇。当刀剑都生锈,尸骨都腐烂,只有情义还闪闪发着光。
  • TFBOYS爱上你成了错

    TFBOYS爱上你成了错

    女主苏灵菡小时候认识了两情相悦的青梅竹马伊绫慕,并且“私”定终身,但后来伊绫慕的母亲珞寒把他带去了新加坡,灵菡伤心欲绝,在小学认识了一个男生,叫做凉轻岚,被“抛弃”的苏灵菡喜欢上了凉轻岚,最后毕业的时候也知道凉轻岚喜欢她,他们在一起了不到一个星期,又分开了。很快升入了初中,苏灵菡也渐渐淡忘了有个叫做凉轻岚的男生,可凉轻岚依旧爱着灵菡。在有一次灵菡跟凉轻岚坦白的时候,灵菡遇见了当红明星TFBOYS,在经历了很多人情世故的灵菡,又会怎样面对TFBOYS、凉轻岚、伊绫慕的爱恋呢?敬请期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