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横斜在西天的一角,整个天幕由西到东颜色渐次变暗,看起来天空质地光滑脆亮。
最西边的尽头,晚霞烧成一团紫色的云。落山的暗红夕阳浮在这片云上,像一个桃花瓣贴在倒扣的瓷碗上。只不过这个瓷碗有一丝裂痕,桃花也显出隐隐的血色。
玄帝国王宫此刻沐浴在暗红余晖当中,更显得古朴辉煌。王宫内的议事厅,还没有上火烛,有些昏暗,越来越暗的夜幕中,三个人影相对而坐,沉默,沉默。
不一会,在侍卫的通报声中,沙千里快步走进议事厅,面对对面的三人,束装而立。
沙千里首先对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弓腰行李,而后分别对左右手边的两位老者喊道:“师伯,师傅,便垂手而立。”
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体格魁梧,面庞方正,黝黑的面孔上,一对乌黑的眼睛含彩蓄光,四方口嘴角微微向下,不怒而威,此人正是玄帝国当今的国君,瀛铁梅的哥哥瀛伯。
赢伯左右两位老者则是当今青云阁内清虚道德天尊座下两大金仙,敬阳子与廖阳子,其中廖阳子更是沙千里的授业恩师。
瀛伯望向沙千里,示意沙千里坐下,而后开口道:“不知什么原因,我清州护天苍穹裂缝处,域外异兽近来频频异动,临西关隘受到的猛兽攻击越来越猛烈。我想派你带领几员战将前去支援,两位仙尊到此,也为此事而来。”
左手边的白袍老者敬阳子真君也开口道:“千里,护天苍穹是我清州万物生灵的根本,这几百年来,越来越稀薄,我青云阁百年来结集法阵,灌注灵气,但也仅仅只能保住短期内无恙,很难起到根本上的修复作用。而域外异兽袭扰近几十年来却是越来越频繁,恐怕边关战事无休,且有越来越剧烈的趋势啊。”
瀛伯右手边的灰袍老者接口道:“是啊,这次我和你师伯一同和你前往,勘察一番。”说话的是沙千里的师傅廖阳子真君。
瀛伯又嘱咐道:“要仔细看下西天裂缝的毁损情况,以及近来异兽频繁袭击清州的缘故。前方战事紧张,只好让你们马上出发。”
沙千里道:“陛下不必客气,为国谋忠尽职,是大丈夫职责。只不过此次安排如此急促,难道此次异兽攻击临西关隘,与以往有不同之处?”
瀛伯回答道:“不错,以往异兽袭击我清州,都是零零散散。偶尔有一两只法兽,将士们抵挡些许有些难处,但派几个散仙过去,也便解决了。此次异兽则是成批从西天裂缝处涌入,且异常凶狠急迫,像是被什么东西驱赶一样,我们的屠杀和苍穹对之的截杀,似乎都不足以令它们恐惧。”
“而且,吕步阳已经阵亡了。”瀛伯用沉重的语调补充道。
“啊!”沙千里惊叹到。
吕步阳,是玄帝国有名的战将之一,早年也曾拜入青云阁门下,修习仙法,虽不到金仙境地,但也已经是散仙八级,战力强悍。这种高手,别说对付寻常异兽,就是对付一般法兽,都会简单轻松,没想到竟然阵亡了。可见此次异兽的袭击中,有多么厉害的角色!
沙千里听闭,惊叹惋惜之余,浓眉微撇,思索片刻,对瀛伯及两位真君说:“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瀛伯和两位真君点头称是,四人来到院中。便见廖阳子真君从袖中取出一枚拇指一般大小的玉舟,随手抛与地下。
玉舟呼吸间变为普通小船一般大小。沙千里、廖阳子,敬阳子三人跃上玉舟。廖阳子右手拇指与中指捻出一个响扣,嗖忽一声,便已经离地万里,而后直射向西方而去了。
不过须臾,三人便催动玉舟到达临西关隘。
此处是清州的最西处,也是西段最邻近护天苍穹的地方。
临西关隘,护天苍穹之外,便是千里凶沼,万里荒原。再往西,便是临空的万仞悬崖,在哪里便可以看见原来所谓云州大陆,竟然是有边有界,悬浮于茫茫星海之中。
若是站在临西关隘的城墙上,仔细往西面瞧,就会发现有一道透明的仿佛实质性的幕墙从万里高空笼罩而下。幕罩异常透亮,不仔细观察似乎无从察觉。可是幕罩两边呈现的迥异的原野风光,会让你马上意识到屏障的存在。
幕罩内,草木繁盛;幕罩外,则黄沙满地,一片蛮荒穷废的景象。
再走进一些,就会看见,原来是有一道淡淡蓝色的灵气幕墙,崛地而起,拔天向上,厚度居然有一里地之宽。愈往上,蓝的约透亮,约纯粹,而此处近地的,就隐隐有一些灰白之气。
这透明屏障,实由法力真气灌注而成,守护大陆,被大陆生灵们称作护天苍穹!
沙千里与敬阳子,廖阳子三人此刻乘坐在玉舟之上,望向临西关隘正前方的护天苍穹的地方。此处屏障之外的蛮荒之景更与别处不同。不像其他地方,荒野尚在几里开外,此处则是非常接近内部的丰美草地,简直是快要接壤起来。
就在护天苍穹内的这一边,驻守着不下百十个士兵。他们的周边,散乱着几十头巨大的野兽,大多眼球爆裂,血口大张,但都已经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显然刚被斩杀不久。
敬阳子指向那边,对二人道:“那里就是苍穹开裂之地,比我们一百年前来到此地,又稀薄了不少。”
廖阳子道:“是啊,如果师尊不能闯关成功,从天外截取星海精华,修补天地灵气,我清洲的护天苍穹,怕是要越来越薄了!”
廖阳子口中的师尊便是当今清洲掌教的大罗金仙,到达始胜地的大天尊清虚道德天尊了。云仙大陆护天苍穹需要不断灌注灵力方能维持长久,可是只有现前地以上境地的大天尊才有此等大法力。如今的清虚道德天尊火候还差了一点点。
听到廖阳子的担心,敬阳子说道:“也未必,除了达到现前地级别的大天尊有能力集结法阵,获得天外星海精华外,靠云仙先天至宝也可以凝结法阵。只是可惜我清洲地处云仙大陆最西段,本来天地灵气先天不足,仅有璟日红云一个先天至宝,勉强维持,如果再有一个,便可以大大缓解如今渐次变坏的局面了!”
沙千里也道:“师尊已经是始胜地的大天尊了,距离现前地也仅仅一步之遥,一旦突破现前地,我清洲隐患可解,师伯何必如此担心!”
听闻沙千里所言,敬阳子叹道:“千里你有所不知啊!我们修仙之人,散仙是脱去肉体,金仙是修出神体,大罗金仙则是修成法体。这肉体修炼和神体修炼都仰仗着云仙大陆护天苍穹庇护之下的天地灵气,取有余而补不足。”
敬阳子又接着解释道:“大罗金仙炼制法体,则又有不同。凭借法身成就,便可以自由出入苍穹内外,进入宇宙无边星海之中,炼取星海精华,自身修为增长同时也可以将星海精华用于填补天地灵气,不断修复增厚护天苍穹。但这始胜地是刚刚凝出法体,只能算小有所成,可以脱离云仙大陆,遨游于无边星海之中,是名始胜地。而现前地则是法体大有所成,宇宙万有以本来面目无差显现与面前,看透宇宙本质,并可以在苍穹内结集法阵,源源不断吸取宇宙精华弥补苍穹不断耗散之灵气。所以这始胜地与现前地,虽然只有一个阶次的差别,但之间实际差别则是难于登天,一个是刚刚凝结出法体,一个则是已经洞察此宇宙万事万物至本质规律。很多修仙之人,根器奇佳者勤苦修为达到始胜地大天尊级别的,各州总会有几个,可是现前地以上级别,仅仅勤苦修炼,根器奇佳是不够的,更需要一份天机顿悟,因此更是难上加难。”
廖阳子接口道:“是啊,师尊停留在始胜地境界已经数百年,法身成就已有小成,却依然还只是始胜地后期的境界,尚未有顿悟之机,迟迟不能突破到现前地。而我清州的苍穹,则是日渐稀薄。如不是有璟日红云法阵在,百年前那场大灾难早已把清州至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啊。”
“师弟,”敬阳子说道:“你可曾听说,前不久灵州华光玄威大天尊已经突破到远行地境界,正准备召开法会庆祝。”
“有所耳闻,”廖阳子说道:“宣威大天尊厉害啊,百年前突破了现前地,如今又进入远行地,真是万年不出的人物,当真了得!只不过我清州自开天辟地以来与灵州互为西天依傍,近千年则关系微妙,华光宣威大天尊破境进阶,不知对我们是福是祸。”
敬阳子道:“师弟,我看这宣威进阶,对我们应该是有利无害才对。大天尊们整个天地拢共算下来也是屈指可数。各位天尊无不以护法天地为己任,百年前那场浩劫,也是多位天尊一起出手才保我清州无虞。如今天尊中又多了一位远行地的大天尊,对整个云仙大陆来说都是好事。我清州与灵州毗邻,在这茫茫宇宙中,更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我清州护天苍穹如有差池,他灵州定然不会坐视不管吧。”
沙千里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廖阳子则陷入沉默,口里正要说“话虽如此”四字,却听得前方喧哗暴喝之声陡然想起,紧接着便是野兽咆哮之声。
三人抬头往正方不远处看去,只见前方血色烟尘滚滚,仔细观瞧,原来是一群班额白眉虎在与守关的将士们厮杀。
只见这群班额白眉虎约莫有十数只之多,身形巨大,个个全身白毛黑纹,四肢都有小树般粗壮,尾巴既粗且长,几乎和身体长度一样,更为让人惊骇的是他们身体周遭都环绕着幽蓝色闪电,不时霹雳闪光,煞是吓人。
幸好驻守西天关隘的将士们也都是挑选出来的武艺高强之人,个别还拥有基本的法术,再加上准备的一些火统弹药之类,数月以来,尚可以顽强抵抗。
不过这群白虎,却威势凶猛,顷刻之间便拍死了几名武士。
廖阳子口中骂道:“孽障!”手袖一挥,便见一道红光自袖中激射而出。
暗红色流星一闪,几只白虎便已经倒下,匍匐与地,抽搐呜咽不止。周围的武士迅速围上,将几只白虎砍瓜切菜一样绞杀了。那道红光转了一圈,收回到廖阳子手中,原来是一柄酒红的琉璃匕首。
敬阳子、廖阳子、沙千里三人在前方乱哄哄喊杀间赶到近前勘察,但见这些白虎各个强壮狰狞。
沙千里道:“果然奇怪,苍穹之外原来闯入的野兽一般多半是寻常财狼虎豹之类,像斑额白眉虎这种有炼丹价值的异兽,一般都会远离有人类活动的区域。我等修真之人想寻到它们都要深入苍穹之外,如今怎么成批冒着被绞杀的风险,踏入着苍穹之内?”
沙千里随脚踢了面前一只白虎的尸体,将其仰面铺开,四肢平铺与地,对周围将士说道:“这几只壮年公虎,今日便宰杀了吃它们的肉。里面若有内丹掏出,不准私藏,收集起来赏给有功的人。”
周遭将士齐声说是,便动起手来。沙千里,廖阳子,敬阳子三人盯着一干人等收拾眼前的战利品,敬阳子忽然眼神一撇道:“且慢!”
只见敬阳子走到猛虎尸体边,蹲下身来,凝神盯着这只白虎被琉璃匕首伤到的伤口处不远的另一处伤口。但见这处伤口也在脖颈处,是猩红的两道牙印,上面还渗透的丝丝黑血。
廖阳子和沙千里闻声也进前端详。
廖阳子道:“奇怪,这道伤口不是我们的人所伤,也不是琉璃匕首所伤,而且看,这道伤口非常致命,绝非寻常异兽所为,能一击锁住斑额白眉虎命门的野兽,可是不多啊。”说着,廖阳子又走向其他几只白虎,但见几只白虎个个有伤,且个个都在咽喉或左或右之处!
敬阳子对廖阳子和沙千里说道:“看来此次异兽成批袭击西天关隘,是有点蹊跷。以往苍穹偶有裂隙之处,都是单只异兽无意闯入,直接便会被苍穹截杀。大多苍穹外异兽都闯不过苍穹之屏障,而高阶法兽大多已有灵识,轻易根本不会踏入苍穹所护着的大陆腹地,自投罗网。”
“可你们看这批白虎,虽然只是寻常较高阶的异兽,却冒着被苍穹截杀和人类猎杀的风险,舍命闯入。再看这伤口,我猜是此处苍穹之外的荒野沼泽之中,有着更凶险的存在,才让他们不得不冒风险从此苍穹裂隙之处闯入,想要寻得一线生机。”
廖阳子道:“师兄所言甚是,这伤口牙印,据我观察,像是,啸天神犬。”
沙千里惊诧道:“啸天神犬!那可是五阶灵兽,堪比金仙!”
敬阳子道:“不错,我与师弟想法一样。我们明天可以去苍穹之外,勘察一番。”
三人商议已定,便回到关隘和众将士一起吃肉喝酒。敬阳子、廖阳子早早去打坐休息。
沙千里则和一众将士继续饮酒至深夜。
只是如今昔日好友吕步阳丧生,赢铁梅被江洲泽国囚禁,儿子沙流枫尚未痊愈,一家人天各一方,沙千里不觉一阵惆怅,再也无心饮酒,便自己披衣,从大厅出来,踏上城堡石阶,一步一步缓慢登上城楼。
沙千里目光坚毅如铁,黑炯炯的直视前方。
此时天幕早已沉沉如盖,进前及不远处,白天黄昏间的战斗场地已然是一片漆黑,只隐隐还能闻得见淡淡血腥之气伴杂着浑浊的酒气,弥漫在这荒野城堡的空气之中。
沙千里纵目向东远眺,却见漫天星光辉煌灿烂,抬头望天,四面夜风吹得衣襟抖动,只感觉飘飘荡荡,心神空旷寂寥,也不知妻子现今安危如何。
再将目光收回大地,远处几座城池灯火隐隐烁烁,想必大多数百姓正是万家灯火。而此时此地,苍穹一道裂隙便引得猛兽侵袭,数百将士浴血奋战,如若苍穹他日更有危机,不知多少人要布衣换征衣!
想到此处,沙千里不敢再想下去,脑门竟丝丝渗出些冷汗,夜风一吹,猛然打了个机灵,便觉酒气挥散,清醒不少,刚才那些胡思乱想也便不知所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