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朱雀郎如此讲道,凌经纬不免心中骇然。
之前清洲玄帝国时期,清洲青云阁向来黄老无事。因此虽然偏处云仙大陆西段,但紫薇城内各类精灵来往交易十分频繁。很多富足贵户都豢养坐骑,雇佣精灵护卫,人仙杂居,好不热闹。
之前自己也曾听闻灵洲二国与仙界关系紧密,受无穷山控制,所行法度比清洲玄帝国冷峻严苛不止十分。却不曾想到贞国新进纳入了无穷山势力,境内竟然还有这拘禁精灵的集中之地。
朱雀郎继续说道:“这集中营地方就在方海崖之内,不过用大法术拘禁了空间,就算是有些修为的普通修真都感受不到,更何况凡人。因此知道的人并不多,我这种进去生死门中走过一趟的凤毛麟角,当真是死里逃生的。”
凌经纬听朱雀郎讲了这番遭遇,又看他身上伤痕,胸膛神海穴的洞口,不由得不信。对他有了几分怜悯,又朱雀郎有了这番际遇,变也算是玄帝国的旧人,因而便又有了几分亲近和信任。
便开口说道:“如今玄帝国王船并一众星海神舟就在苍穹之外,船上有一些修为远在金池渊之上的修真,我修一封书信,选一人品贵重之人出来缔结新的血咒,便算还你自由可好。”
朱雀郎一听凌经纬如此安排,自然感激涕零不已,这边便见凌经纬怀中掏出一个盒子,摊开来却是一个平板,背面锦绣编制,正面则是一张灰白平面。
锦屏一旁坠着一直石笔,只见凌经纬拿下石笔,在平面上写下几个字,大意是:请泽晟陛下请多宝道人至沙城小镇,有一修真朱雀郎可为人才,但需要缔结血咒才可以还他自由,云云。写毕,只见凌经纬左手使出一个法印,平板上的字便消失不见。
原来这便是张巨鹿等人发明的平板实时传字的方法。此时凌经纬身兼重任出使贞国,他的信息自然是要第一时间阅读。
这边星海神舟之上,赢泽晟并多宝道人、沙千里等人正在商议事情,看到凌经纬传来信息,便即刻给了回复。只听得凌经纬手上锦纹平板嘟的一声,低头一看便见平板上出现了字迹,道:诺,此人随时可来。
凌经纬将此回复给朱雀郎看过,朱雀郎再三叩谢不止。
扶起朱雀郎,凌经纬又问道:“适才你说出来皇宫之后,探听的金池渊之死另有隐情,可否细述。”
朱雀郎此刻仿佛重生一般,对精灵而言,自由甚至被生命更为宝贵,适才凌经纬一番动作,已经着实取得了朱雀郎内心的信任,此刻再问,还有何不能说的。便听朱雀郎略带沙哑,不确定,缓慢略带犹豫又急促的声音缓缓说道:“说起来,那还是两年前的光景,那会我陪同南柱国大人,假扮成富商兄弟,探访了拜火神教在灌阳城内锣鼓巷内的秘密总坛,见到了他们在清洲玄帝国南部传教的所为教主和大护法。此去一趟,南柱国大人随身携带者召唤玄武卫的血印,因而并没有什么危险。”
“进入总坛见到了他们的教主,钟素儿,如今她是雪野女王身旁的副教主,以及大护法,观察的他们其实实力有限,没有什么有势力的金仙坐镇。我们回到王府,当天下午,南柱国大人便把钟素儿和大护法唤到柱国府地,一番应对下来,南柱国大人对于白衣护法所答对十分不满,便当场斩杀了白衣护法,又因为还需要钟素尔控制教众,便放了她让她传教时候必定要信守清洲礼法,奉清虚道德天尊为尊。”
“这番作为下来,拜火神教在玄帝国南部活动确实有所收敛,却哪里想到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并且就埋伏在南柱国大人的身边。”
“后来几个月看似王府与拜火神教相安无事。可是柱国夫人,当时还是雪野郡主,却渐渐的发生了变化,我也是后来慢慢回忆起来,才想起当初点滴,原来早有迹象。”
“那钟素尔自从被南柱国大人放了以后,应该先是回去过灵洲陈国拜火神教总坛一次。灵洲有灵陈二国,拜火神教总坛在陈国,其大教宗便是无穷山大真君神灯道人的大弟子。后来钟素尔再回到帝国南部,便十分乖巧,经常来王府走动,竟然渐渐的和郡主来往频繁。当然这都是私下悄悄进行的。南柱国大人素来十分喜欢郡主,又郡主刚刚产下世子,因此对郡主十分在意用心。所以郡主一般有什么要求,柱国大人都会遵从。“
“问题就出在郡主在王府内开始祭拜火鼎的时候。郡主向柱国大人恳请,称自己怀孕以来,便有神仙托梦,说世子应为光之子,在火中生,刚开始不知道何意,自后来接触到了拜火神教,才渐渐发现托梦非虚,可能正应了拜火神教的教义。又因为现在钟素尔所辖之下的拜火神教后来行事拘禁,对柱国大人又是十分遵从,也按照柱国大人要求,加入了叩拜清虚道德天尊的要求,因而柱国大人慢慢的竟然也对拜火神教传教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起来。”
“再后来有一日,雪野郡主叩拜火鼎,竟然从火鼎之中寻出一枚丹药。自己与柱国大人分而食之,柱国大人十分受用,自此便每隔十五日,供奉上丹药一枚,自此柱国大人便也渐渐信奉起了这拜火邪教。从此之后,夫妇二人反倒是仰仗起了拜火神教,尤其雪野郡主,因为求得丹药,殊为神奇,因此在教徒之中,影响日甚。”
“直到一年之前,大概清洲苍穹崩裂两个月前左右,柱国大人和雪野郡主及世子在屋内玩耍过后,柱国大人服下丹药,没想到当晚睡梦中便一命呜呼。第二天早上灌阳城发丧,世子便按照约定俗称的礼仪先继承了南柱国的爵位,并通报帝国紫薇城,以待正式册封。”
“又过了几日,便传出雪野郡主成为了清洲拜火神教教主,而原先的教主钟素尔便成了大护法的事情。”
“后面的事情大人您是知道的,钟素尔护送世子前往紫薇城接受王室册封,当晚便发生了赢王陛下暴毙,马悬壶怀抱世子夜奔帝国南部,贞国成立,苍穹破碎等一系列事件。”
由于此番讲述,夹杂了很多朱雀郎的想象,因而整个讲述的口气疑惑又坚定,愤恨又猜疑,且几人都在玲珑罩之内,空间逼仄,因而更显的匪夷所思,更让凌经纬心中波澜起伏,思绪万千。
凌经纬心道,没想到当年的小女娃雪野郡主,如今竟然有如此手段。听朱雀郎讲来,整个清洲事变的走向,环环相扣,再联想到后面苍穹崩裂,贞国在无穷山帮助之下修复苍穹,贞国立国等事件,其节奏把握之精准,似乎全然都在这女人掌控之中!
凌经纬不禁暗暗心惊,心想自己此行贞国,即将面对的这个女子,虽然当年是自己从小的玩伴,可毕竟年月久远,如今必定心机沉重,不得不防。天变人亦变,世事转换,人心难测,竟然有了沧桑徒然之感。
凌经纬脸上却没有显现出什么,听完朱雀郎讲述,便对朱雀郎说道:“朱雀郎,既然如此,你便先去沙城镇暂居,青云阁的多宝道人会和你接洽。你看可好。”
朱雀郎拜谢不已,几人便撤去玲珑罩,朱雀郎摇身一变,便化作了一头五丈多高的朱雀鸟,翩然向北飞去。火惹等几个随从不禁对凌经纬说道:“如此神兽,怎么流落到此。”
凌经纬慨然笑答:“哈哈,朱雀神鸟,也是不世出的神兽,当年不知什么因缘际会,能让金崖月收服了这等神兽。自古来英雄不问出处,有道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若不是它有血咒在身,可能早已经是名澈清洲的顶尖存在。不过它此番去找多宝道人,说不定也是它脱胎换骨的一番际遇呢。”
几人又就清洲形势及贞国拜火神教和街市所见所闻闲话几句,便离开此地,回到皇宫。
是夜,凌经纬很晚才躺在床上。更深夜重,思绪如海,更是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索性重新坐将起来。
凌经纬只感觉屋内闷热异常,打开门窗,又自己将堂屋之内桌台上一只蜡烛点着,轻轻夜风从床缝隙中偶尔吹来,火光闪闪烁烁,屋内一并摆设布置便更显朦胧。
沙流枫坐在床上,盯着眼前景物,此院此屋,俱是旧年紫薇城皇宫之中,郡主府小院的陈设。
凌经纬不由的睹物思人,眼前便浮现出年轻时候,雪野俊美英姿的面容,如今她点名让自己来出使贞国,又安排自己住在这旧时小院之中,再回忆起当年的点点滴滴,不免心中有愧。
当年雪野几番好意,自己竟然没有领会,怪不得她嫁给金池渊当天,再不见人,终究以泪洗面,更后来便是音信不隔,看来她多年一定是抱怨多年。
也怪不得她自己后来对金池渊没有半分情谊,更后来顺势自立贞国,也有对玄帝国利用自己郡主之身份,牺牲自己拉拢权臣,而葬送自己一生幸福的埋怨。如今想来,便似乎都在情理之中了。
可是儿女私情都已然是往事云烟,如果雪野如今这番作为真的是出于当年往事,因缘之下,多少生灵涂炭,凌经纬觉得实在是让人遗憾,不由得心中烦闷更深,长长一声叹息,自己便起步踱步到户外。
户外果觉清爽一些,抬头望天,半轮圆月正在中天。自己辗转多时,其实没过去多久。只是四下里已然悄然无声,院内院外除了风扫流苏树叶之声,便听不见任何声音。皇宫禁院,此刻也已经下夜。
凌经纬手中拿着一个锡丸,这个锡丸在自己从外面回来之时,便放在堂屋中间的桌子之上。
凌经纬心道,既然她留下此物,便说不准是有信有约的意思。便捏碎锡丸,便见一道青鸟毫光无声飞出,没入茫茫黑夜之中。
凌经纬在院中对月踌躇,良久,便听得门外似有轻微声响,凌经纬心道,难道真的是她?饶是已经是中年的汉子,心中却难以平静,到底还是走向院门。开门去看,木门缓缓拉开,便见一个身披银白斗篷之人立于门外。
来人身形瘦长,斗篷包裹也难掩玲珑身姿,一袭银色斗篷在月光之下更显的亭亭玉立,此人见木门缓缓拉开,抬起头来,二人四目相对,不禁默然无声。
还是雪野女王先开口道:“凌哥哥可好,倒是沧桑了不少。”声音甜美温柔,正是当年的雪野郡主,如今的雪野女王。
凌经纬盯着眼前妇人,只见她眉目如画,虽然按年龄已是中年,但毕竟保养有术,竟然还一如当年容貌,甚至更兼风韵。凌经纬不禁有些梦幻般感觉,但却也没失态,只是口中呐言,无法回答此刻雪野所问,只好潦草说道:“还好,还好,请进请进。”
雪野进入院中,看着院中四周载种的流苏树,院墙,房屋,院中摆设都是当年自己自小在紫薇城皇宫中的旧物,便一边踱步一边摩挲,对凌经纬道:“哎,这院中陈设还是我当年的样子,只是我自己其实也来的甚少,不过是留个念想。想不到一去经年,距离我们当年分别之际,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
凌经纬此刻心情已然恢复平静,淡淡说道:“如此可见,女王陛下是恋旧之人,去国怀乡乃是人之常情。”
雪野道:“去国怀乡,说不上。我只是怀念当初年轻可爱的我,虽然我的青春仿佛在囚禁中度过,但比起如今,也似乎是往日欢愉更多,更何况当年还有你们几个玩伴。”
凌经纬道:“如果苍穹不毁,雪野女王大可以常回去紫薇城看看,只是如今都城已毁,好不可惜。”
说道此处,雪野女王说道:“呵呵,紫薇城即便不毁,我也不会再回去。当年我奉旨意嫁给金家为儿媳,一个弱女子为国家计独自一人远赴千里,却备受冷落。从那时起便已经发了誓言,从此内心与玄帝国皇室便无一点瓜葛。瀛伯用我拉拢金家,却又看轻帝国南部,后面他自食恶果也是有当初的因果。”
凌经纬听到此处,嘴里便没有回话。
便听雪野女王又说道:“凌哥哥,我今天倒是想问你一问,当年我被下旨嫁给金池渊之时,你们到底有否有出手相拦。”
凌经纬倒是被这句话问的一时语塞。
自己回想当年,父亲见几个年轻之人平日游玩甚好,尤其自己与雪野相交更胜,便曾经起过要向皇室提请的念想。并一时间坊间议论,而又是经过这么一出,凌经纬当年便有意无意回避再见雪野,而雪野一个女孩子,自然矜持娇羞,便也干脆不再出门。
可是最后雪野等来的消息却是奉旨嫁给了金池渊,也就是从那时起,二人便从未相见。如今陡然间雪野向问,一定是觉得自己当年确实对她有意,又半路回避退缩,由此误会至今。
凌经纬炖了半响,方缓缓答道:“雪野陛下,当年父亲确实起过提请之意,但后来听闻你要嫁给金池渊,便不了了之。”
听闻凌经纬如此回答,雪野却勃然大怒,口中语气竟然森然起来,冷冷的道:“我问的是你当年的意思!”
凌经纬只好回答道:“雪野陛下,当年可能是您会错了意,我对您只有兄妹之谊。”
“兄妹之谊”四字便仿佛巴掌一般扇向了雪野。
她自小孤苦无依,却又是皇室贵胃,因而养的一副孤高自傲的性格,自尊心极强,因而此四字虽是凌经纬此刻真实想法,在雪野听来,却不蒂侮辱一般。
雪野女王原本白皙俊美脸庞,此刻在月光与银袍映衬之下,竟然两颊绯红,必定是又羞又愧。
雪野闻得此话,良久,哈哈哈冷笑几声,也不管凌经纬站在对面茫然无措,自己自顾自在院中踱步起来,时而摩挲下院中的石桌,时而又摩挲下院中栽种的花木,终于又站定在凌经纬面前。
凌经纬看向雪野,只见雪野脸上已经恢复了适才刚进来之时淡定从容的神态,只是似乎泪眼婆娑。
只听雪野女王对凌经纬说道:“凌哥哥,看来当年是小妹错会了意思。深夜相访,冒昧了。今日你好生安歇,养好了精神我们再探讨国事吧。”
凌经纬见雪野如此说道,只道是二人多年一番误会今朝解开,也算是为来日共商国事解决了前疴旧症,不由的心头一阵放松,适才紧张神情方稍稍松解,眼角含着腼腆笑容说道:“陛下客气,臣惟愿陛下念在当年往事,给玄帝国遗民余脉施舍一脉生机。”
凌经纬言辞恳切,后面已有哀求之意。
雪野淡然道:“好说好说,夜已经深了,此事明日再议,我先告辞了。”说着便闪出了院门。
凌经纬送出门外,只见狭长甬道,并无一人,看来为了今日相见,雪野早已经提前做出安排。凌经纬此时心中已对明日相见抱了九分信心,却没注意到适才雪野含泪目光之中,深藏着的丝丝寒意。
凌经纬目送雪野女王远去,自己踱步到院中,心中暗生感慨。多年不见,就凭刚才雪野几下子对自己情绪的把控能力,凌经纬内心竟然生出佩服之意。
凌经纬是夜反而是自从苍穹之外来到贞帝国境内睡得稍微安稳的一夜。第二天一早,门卫使者便端着早膳进来,并对凌经纬说道:“陛下有令,说道今日晚饭时分再和大司马商谈国事,大司马可以再养养精神。”凌经纬听雪野如此吩咐,索性便又倒头大睡。
傍晚时分,华灯初放,凌经纬便又听到昨日长号之音,空旷苍茫,便知道又到了一天一次的集中拜火仪式的时候。过后,便听见俄而叮当作响之声由远及近慢慢前来。凌经纬知道是来接自己的侍者,便稍稍整顿衣裳,正襟危坐。
一会,果见几个黄童小儿款款而入,请凌经纬移步外面全幅执侍的黄金马车,一行人拥簇着凌经纬踏上马车,车上前面一个车夫,车夫道:“大人坐好。”便轻轻挥动马鞭。这马儿便踏着仿佛舞蹈节奏一般的舞步轻快的向前走去。后面几个黄童侍者也以整齐的步伐小跑的跟在后面。剩下便又是一辆普通马车,车上载着凌经纬从玄帝国带来的火惹等几位随行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