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公孙白衣泪眼朦胧，喉间发着绝望的呜咽。
安小婷睁开了浑浊的双眼，无力地望向公孙白衣道：“快走……他们已经喝下了毒酒，他们的身体要融成毒雾了……”
一名俊美的少年从老道人的身侧走上前来，他静静地看着安小婷，皱眉道：“我想，你无须担忧这种事了。”
“他们两个的解药，我早就给他们了。”
俊美少年的语调低沉，像是给垂死的安小婷下达最后的审判。
安小婷原本死气沉沉的脸变得惶恐起来，她惊道：“怎么会！……”
少年打了个响指，一位妇人颤巍巍地从后边走了上来。竟是她的“婆婆”。
看着俊美少年悠哉摇扇，一副事不关己胸有成竹的样子，安小婷心犹死寂，而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化为了乌有。
童夫人悲怆地看着安小婷，她出奇地没有去责怪她，而是有些懊恼。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让个少女深陷到这个深渊之中。
她不是江湖人士，却也从寻常市井里听说过“静灵教”的恶名，那可是杀人都要用最阴险歹毒手段的恶人啊。要他们帮忙去做事，必然是要付出点代价，至于代价是什么，她也不敢去想象……
月已淌过阴霭，照亮了所有人的前额，也照亮了安小婷那布满血污的脸。
如同当初无忧无虑的少女一般，她习惯性地想要咧嘴笑，却忘记自己没有牙齿，上下牙床贴在了一起，腥血不断从她撕裂开来的牙龈中流出来。
公孙白衣心中一阵酸楚，她抱起了安小婷，将她依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安慰道：“没事的，白衣姐姐就在这里。”
安小婷并未搭公孙白衣的话，而是望向了俊美少年，踌躇良久，巍巍道：“你什么时候给了他们解药。”
少年原本温和的气息忽然就变得清冷了起来，语调中透露着重重杀机：“倒不如先说说，你是如何能知晓，我风华门的傀儡禁术。”
安小婷嘲道：“这世上，自然有你付出了一定代价，就能得到的东西。”
公孙白衣听着安小婷口齿不清的话语，摇了摇她，急促道：“小婷，你给我住口！只要你愿意服一次软，一切都还可以回头。”
“公孙姑娘，劳驾你告诉我，罪不可赦的人，如何才能回头？”少年摇扇上前，询问道。
公孙白衣抬起了头，看向了那少年。
一袭青蓝色的衣衫，将少年的散漫慵懒给遮得严实，露出来的是无比的自负。那清眉下的那双杏眼间，绽着锐利的寒芒，如冷箭般直洒而下。
那柄扇上，水墨绘画了中原的美好江山，沉沦歌舞，天穹边点缀着几只乳燕。
见此折扇，公孙白衣心中了然，语调中带着些许寒意道：“不知，华公子此言何意？”
少年冷笑道：“下毒酒，招碎魂，然后设法将童夫人的魂魄散去，令安小雅逐渐汇聚起的魂魄有枝可栖。这已有违了天道！”
公孙白衣道：“你又如何能肯定，小婷不是受了他人蛊惑！”
少年嘲道：“怎么？剑器楼向来素以‘正道’闻名，难道今日，公孙姑娘是要违背剑器楼的祖训，要与奸邪为伍！？”
公孙白衣将左手摁在了伞柄上，冷冷道：“那不妨由华公子来告诉我，究竟何为正邪！”
“公孙白衣！”洛飞羽惊唤道。
“没事，我自有分寸。”公孙白衣回答后，便拔出了伞柄，露出了那雪白修长的剑锋：“今日，我要将前后所有事都追溯清楚。在此之前，除了我，其他人休想动她分毫！”
字字如珠，掷地有声。
少年听此斥道：“本想要逼迫她说出这傀儡禁术的真相，既然公孙姑娘执意如此，那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话音未了，少年的身影便犹如乳燕般翩翩过境，消散在了黑夜里。
公孙白衣因要保着安小婷，自然一时被束缚了手脚，只得握剑提防。
突然，她感到一种极其锐利的感觉在她脑后生起，猛地一转头，却看见了一袭红衣。
洛飞羽双手握着断剑，少年那一掌拍在了剑身之上，所幸有内力护体，并未伤到分毫。
公孙白衣惊道：“洛飞羽！”
洛飞羽冷视眼前的少年，注视着那令自己有些厌烦的俊美，一时血气上涌，将残剑指着少年道：“既如此，等事情明了了再处决也不迟！”
俊美少年轻愣，谑道：“你也要来为奸邪之人出头吗？别忘了她给你下过毒药，你的毒也是我解的。”
洛飞羽讶道：“什么！？”
“……可即便如此，她……”
少年“哼”了一声，道：“别拦着我。”
说完，就往洛飞羽的剑上扑来。洛飞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他虽要恐吓，但绝无杀意。见少年快要撞到他的剑上，他赶忙撤剑。
可少年速度很快，未等洛飞羽收回，剑锋就已没入少年的胸膛，只是未见半分血色。
洛飞羽迟疑着，愣是不敢动弹，既未收回剑，也未令剑再入分毫。
可就在如此刁钻的情景之下，令他无比震惊的一幕在他眼中浮现，他不由得睁大了眼。
少年的身体慢慢地化为了一股轻烟消失不见，没有一滴血残留在剑锋之上，仅留下了明晃晃的月亮倒影。此刻，他脑海中有着震撼，同时，根本未见过此招的他，竟觉到些许久违感。
他的思睹不知不觉就到了多年前，楼兰的秋天，尚还拿着短小的木剑在学着入门的他，尚还在对着木桩练习剑法。
“你的天资颇好，《照影诀》你已参略懂了一二，比当年的我还要胜上几分。”一句称赞从一旁传来，不知从何时起，那个男人就站在了那，看着洛飞羽舞了许久的剑法。
毕竟少年心性，洛飞羽经夸后内心不禁飘飘然，在那独自傻笑着。
男子又道：“不过，你也不用居高自满，比你强的大有人在。你入境这些年的进展，还不足以称得上‘天才’。”
小洛飞羽疑惑道：“那请问师父，要怎么样才称得上是‘天才’呢？”
男子道：“真正的天才，能令水遇之而成冰，朽木遇之则燃，见秋知叶落，临海知潮起。不论在修为，在武学上有何等大的汪洋大海，在他们眼中，不过就是一蜿蜒曲折的静溪。”
小洛飞羽憨憨一笑，道：“这种层面的天才，我又怎么会见到呢？就算见到，也未必能比得上我！”
语调中，透出年少意气不知愁的飞扬。
男子听到他略有些张狂的话，不由得噗嗤一笑，并未谴责，而是问他：“你可知，江南风华世家？”
小洛飞羽几乎没有犹豫，答道：“知晓知晓。‘一线牵银河，遥卧渡迢星’。扬州鼎鼎大名的大世家。”
“世人皆知风华门以丝弦杀人术闻名天下，却忘记了被列为禁术的傀儡戏以及一极其复杂多变的武学——《风华诀》，随着它们的封禁，风华门自此就再也无力去争武林大派这一名头。”
小洛飞羽沉思了片刻，道：“那是一个怎么样的武学？”
男子道：“静若水止，动如涟漪。一招既出，或千百回转，微风翩翩；或如雷霆万钧，撼天灭地。此为九绝。只可惜，自风华门开创者那一代后，便无人再能学得。”
洛飞羽那稚嫩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仅是这片面上的描述已经满足不了他的好奇心，当下追问道：“为何？”
“此招以险闻名，领悟此招，需要极大的悟性。但自从风华门初代门主之后，学此招者要么在过招时落下终身残疾，甚至身死，要么在学成途中无法达到预期。久而久之，就尘封在了禁地之中。”
洛飞羽一副全都明白了的样子，可他仍是不解，追问道：“师父，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呢？”
男子看了洛飞羽一眼，冷峻道：“据说，风华门在去年，已为了一少年人人打开了禁地，取出了《风华诀》。而那个少年，年纪恰与你相仿。如果你以后踏入江湖，他必然是你要值得去注意的人。”
洛飞羽道：“他叫什么名字？”
男子道：“任韶华。”
洛飞羽念叨了几声这个名字，却也没念出个所以然来，当下便觉烦闷，便拉着男子的衣衫道：“师父，你就跟我讲讲那个《风华诀》里有什么招式吧！”
男子笑道：“也好，也让你多一些见识。”
“这第一招起手招式，它名为……”
……
洛飞羽看着眼前那缕缕轻烟，眼神微眯，既带着些许惶恐，又带着更多的兴奋。
惶恐是因为，这个人就是师父口中真正意义上的“天才”。兴奋则是，自己练武懈怠之时，师父就常常将此人作为正面教材，来教训他。
但他心中觉得，自己不比这个人差。他到现在依然记得，这个人所用一招一式的每一个名字。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风华诀》起手招式，水穷云起。将自身化为一股轻烟消散，遁入无形。
公孙白衣跪坐在地，转头看着那轻烟，少年人就在黑夜中失去了踪迹。心生震撼之时，也呆滞在了那里，殊不知一抹杀机，在她身前悄然浮现。
忽然，公孙白衣感到耳边传来阵阵剑风呼啸，是洛飞羽将残剑倒下倾斜，掠过了公孙白衣的头发，指向了另一边。
另一边，少年的身形毕现，刚刚现形，就错愕地看见了漆黑的裂痕，那是属于残剑的剑锋。
洛飞羽侧过身，微转过头笑道：“任韶华。”
任韶华惊讶地发现，从眼前此人脸上并未有看到一丝慌乱，反而只是坦然自若。
片刻，任韶华收拢折扇，缓缓一笑：“怎么，出来走江湖，连个自己的佩剑都保不了的人，也妄想着来拦下我？”
洛飞羽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任韶华笑道：“看来，你是也想帮这遵守着‘正道’的公孙姑娘，来保这邪妄宵小。”
洛飞羽撇了撇嘴：“我可没想过要保她，我只不过是想要帮助公孙姑娘守好西河剑器楼的清名。”
任韶华道：“那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身形一晃，又化为了一股轻烟，移到了洛飞羽的身后，带着淡淡的花香，轻轻拍出了一掌。
洛飞羽将剑往地上一扔，插进了土，迅速转头，手上剑意缭绕，同样也是一掌呼出。
“头白灯明里，何须花烬繁。灯明花烬掌。”洛飞羽轻轻念道，就如见到了久违的故人一般。
“西洲诡术，以掌化剑，赴死蔷薇。”任韶华冷笑道：“想不到，你就连对付我，也要用这燃命之技。”
“那如果我说，我用此招，无须燃命呢？”
“什么？”
洛飞羽掌上剑意愈来愈烈，红光暴涨，犹如一阵寒风无情切割着一切。任韶华这一掌是以柔克刚之技，却无法直面如此锐利的一掌，只得撇开手暂避锋芒。
“无须燃命？”任韶华后撤了数步，疑道。
洛飞羽道：“这些事，等决了胜负后再说也不迟。”
任韶华受这一激，身上真气更盛，折扇缓缓展开，扇上的万里江山图正发着淡淡的光芒，甚至蹿出了几只雷电小蛇。
“这可是你自找的。”
此刻，洛飞羽感觉到先前温和的气息忽然就变得凌厉了起来，甚至有着不亚于顾靖遥招阴之时，那无形的危险气息。
雷霆缠绕在他的手掌，忽明忽暗的电息仿佛随时都能勾去性命。
洛飞羽赶忙催动起了内力，可那雷电一路呼啸而来，所过之处，内力都仿佛被它所吞咽。他现在看不到其他，仅能看到一簇雷电狂涌。
生平十六载，洛飞羽第二次感到了，自己的命悬在鬼门关前。上一次，是昨夜顾靖遥招魂的时候。
“洛飞羽！”耳边，隐约传来了公孙白衣的呼喊。
死？……
雷电快触及到自己的一刹那，洛飞羽忽然感到一阵清凉，那雷霆就这么凭空吞没一般，了无踪迹。
此刻，一名手端拂尘的道袍少女淡漠地看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