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的怒喝言语,让几个稚童气的握起了小拳头。
周福气依旧脸色平静,轻声道:“林幼学。”
随着对面孩子附近的奴仆护卫越聚越多,林幼学又偷偷躲在了周福气背后。
小家伙听到周福气提醒自己,脸色有些发白,哽咽了两下,还是听从周福气的话,怯生生道歉:“撞到你们家小孩,是我不小心,对不起。”
只是提起勇气向这些陌生人道歉后,林幼学的眼泪抑制不住的往下掉。
出乡之时,周福气觉着林幼学的胆量和虫简差不多,现在看来可能比虫简还怕生,不过考虑到小家伙年纪更小的缘故,倒也正常。
周福气轻轻摸了摸林幼学的小脑袋,望向那位一脸怒容的中年男人,“我们确实不是有意撞到你家小孩的,您看我们还能做点什么吗?”
中年男人嗤笑道:“人不大,口气倒不小,让你们父母长辈出来说话。”
那位妆致雍容的妇人抱起自家孩子,看着自家孩子委屈的样子满脸的心疼。
只是妇人听到怀中孩子的告状之后,眉眼之间越发的凌厉,尤其是听到自家孩子说那个顽劣稚童竟然无缘无故的撞到自家宝贝,还扔出一本厚书砸到孩子头上。
如此顽劣的行径,气得妇人嘴角直颤,愤怒冲着自己夫君喊道:“你就不管管吗,我们这一路北上跟着你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疏通关系争取了个出路,结果还没到地,自己儿子就被欺负成这个样子,你不嫌丢人,我一个妇道人家,都替你羞臊。”
周福气皱了皱眉头,这事情发展好像越听越不对味,少年深呼吸一口气,望向那个脸色阴郁的中年男人,缓缓说道:“我们是自己远出游学的学生,长辈们并没有随行远游,所有事情,我都可以做主,但事情好像不是你家孩子讲的那样,你看他也不像是能欺负人的孩子。”
周福气说着还用大拇指指了指哭着正伤心的林幼学,不住哽咽的林幼学一脸委屈,可怜兮兮的在少年背后抹眼泪。
那个怀抱小孩的中年妇人视线扫过来,冷冰冰的望向周福气这边,满脸怒气的讥笑道:“小的都这副样子,大的能好到哪里去,满嘴谎言,底层的小无赖倒是挺能颠倒黑白,一群有娘生没爹教的贱种泥腿子。”
生性最野的郑微微气得嘴唇直颤,黝黑的小脸竟是涨通红,一扯林幼学的胳膊,把小家伙向前推了半步,叉着腰急声道:“我们若是做错了事,我们会认的,可我们明明没有做错,就不许你们乱泼脏水,不信你们再问那个孩子一遍,当面对质,说清事情起因经过。”
路白瓷倒是没有说话,只是悄悄向前迈了一步,挡在了林幼学的身前。
而叶小花一脸阴鸷,小眼眯得就剩下了一条缝,两脸颊的肥肉微微抽搐,抬起手臂便伸向自己怀里。
叶小花家境不凡,出门在外也是有点防备手段的,比如说自家老娘偷偷塞给自己的一叠黄纸符箓,刚刚摸到点修行门槛的叶小花刚刚好用得上。
之前有汲黯在,自然用不到,如今遮风挡雨全靠周福气一个人,偷偷摸摸摸到炼气士门槛的小胖子自然要主动站出来。
周福气快速望向门外,一个醉酒汉子摇摇晃晃的走到书铺对面,醉眼朦胧的往书铺里瞅了一眼,好像感觉脚下有点踩棉花,踉踉跄跄的靠在临街的墙壁上,不住的往嘴里灌酒。
原本在书铺外等候的李琦,也意识到情况不对,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顾不上问清来龙去脉,李琦便开门见山的自报家门,不料对面那个一看也是混迹官场的中年人只是露出个轻蔑的笑容,压根没那驿承李琦当回事。
即便对方是清流之官,可能走这条驿道的官吏又能大到哪里去,看起打扮可能还是个北上投身的南来子。
对上李琦这条地头蛇,竟是连场面上的寒暄也没有,赤裸裸的看不起他这个驿承小吏。
那中年男人看也不看李琦一眼,眼皮都不抬一下,不耐烦的问了一句,“你是他们家长辈。”
之前在驿站和城门有学宫君子和神秘的土地爷现身,李琦自然不敢将少年来历讲出来,只是隐晦的点到周福气他们是大燕学宫学生的身份。
为了让中年人面上好看,李琦还替少年赔了罪,反正李琦这种低三下四的活做的多了,也不在乎什么脸面,只希望眼前的中年人见好就收。
中年男人冷哼一声,想不到北面诸国的官场也是这么不堪,几个远在极北之地的大燕蒙童,就能让一个当地小吏心甘情愿的被驱使,中年男人便感觉一阵厌恶之感。
看少年和那几个稚童打扮气度,和儒家学宫之人天壤之别,这几个小家伙才多大年纪,便能入得了学宫大门,八成是这个小吏私底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拿此当搪塞的幌子哄骗自己。
一想到这里,中年男人更是心中不喜。
周福气心里微微一盘算,对中年男人一本正经道:“希望那位夫人能够跟我们道歉。”
那个一副儒生文人打扮的中年人,似乎也觉得在这里跟一群小孩子较劲太掉价,自家宝贝儿子什么脾气秉性,自己还是心知肚明的。
等到最开始的火气渐渐冷却,便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只是中年男人听到那个陋巷少年的荒诞言语后,顿时觉得滑稽可笑。
中年文官只当那是市井少年惯有的意气之争,终究是年纪小没见过世面,不晓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不以为然道:“既然你们道歉了,又有李驿承替你们赔罪,我就不计较今天过失了,但是北方之地不知礼数,还是要多多教导才是,免得在南方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中年妇人此时冷笑道:“明三,主子受辱你就看着吗,做事啊。”
黑衣壮硕汉子神色尴尬,转身向这位一家主妇恭谨的弯了弯腰。
那小公子哥打扮的小孩子突然在中年妇人耳畔窃窃私语,妇人点点头,笑道:“除了出言不逊的那个少年,稍稍教训一下这几个小家伙就行了,那个撞到我家宝贝的孩子身上那对蝈蝈就当是给我家孩儿赔罪礼了。”
在翻山远游的过程中,为了让稚童们更有精神头一些,周福气经常给几个小家伙捉些昆虫小兽当做解闷的玩物。
林幼学就得到一对铜须大蝈蝈,声音极响,音色间有金石之声,为此林幼学还央求着周福气又给他用竹草编了一对连环小笼子,挂在腰间很神气。
当时郑微微就比较羡慕他,只是小丫头当时选了一只野山跳,不好意思再换了,便在路上嗤笑林幼学,说他没有求学学生的样子,腰间挂着蝈蝈笼子像是个无赖汉,要是让姚先生知道一顿板子是跑不了了。
至于说那个小公子故意撞向林幼学的时候,有多少是顽劣性子导致,有多少是奔着那对蝈蝈去的就不得而知了。
林幼学惶恐至极,摘下腰间的那对竹草笼子,使劲摇晃周福气的袖子,“我跟他们再认认错,把这对铜须大将军也赔给他们,就算受惩罚,那他们打我一顿就行了,和胖子白瓷他们无关的。”
周福气咧了咧嘴,伸手重重按在小家伙脑袋上,没让林幼学继续说下去,“认什么错,你没任何错,我们都没有,有也没有了。”
林幼学愣在当场。
周福气伸手拧了拧手腕,轻声道:“我来,不敢保证像汲黯老先生一样稳妥,得试试才知道行不行,你们做好准备。”
地头蛇李琦刚要说话,周福气对他轻轻摇头。
少年望向那个看似通情达理的中年男人,问道:“你不做声就是认同你夫人讲的喽,是不是仗着大人的身份,就道理讲不通,不给我们说话的机会了。”
中年男人突然感觉有些心烦意乱,脸色阴沉道:“你知道在跟谁说话吗?”
男人一挥袖,对身旁黑衣扈从下令道:“撵出去。”
周福气深吸一口气。
少年气势猛然一变。
如果说周福气原来的走桩站桩之法,是身体和天地契合,从而自然而然的洗淬筋骨,那么汲黯交给少年的巫道炼气之法,则是借助体内气血刻意为之的炼体之法。
和武夫及炼气士的修行路数截然不同,这种以气血为本,散气炼灵身的法子,是硬生生的将灵身融入到肉体当中,其中痛苦比抽筋扒皮之痛还有过之,但其效果显然易见。
如果再让周福气经历一次在度朔城客栈的打斗,可能还是打不过那个江湖匪徒,但绝对不至于被人小刀割肉一般弄的鲜血淋漓。
当初汲黯第一次见到周福气粗俗至极的走桩时,便能一眼看出少年神似形不似,浑身拳意滚的景象。
所以才有了汲黯那句练武还有点天赋的定论,只是当时少年并不知道老人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周福气衷心的喜爱武道一途,就是因为武道的脚踏实地,只要习武人凭借机缘天赋跨过最初的武夫门槛后,再往后走,能吃多苦,就有多少福,与老农种庄稼一般无二,最为公平。
不管山上修行的炼气士多么高高在上,也不管这帮修士老爷们多么瞧不起“只会下死功夫”的纯粹武夫,但当硬邦邦的拳头真落到这些山上神仙的头上时候,谁都会知道有多疼。
所以即使周福气借助巫道走上炼气之路,其模仿的依旧是汲黯的路数,以肉身武体为基础,徐图炼气神通。
自出乡以来,周福气从没独自面对过困难,可同样的,少年每次对战的家伙也都是比自己强到不知多少的对手,以至于周福气只是专注于挣扎活命,而从没有在与人对战之际用出走桩的三步半拳法。
黑衣壮汉大踏步向前,从自己家主身边走出,随口道:“小家伙们自己滚出去吧,免得我伤到你们。”
周福气咧嘴一笑,一步向前,整座书铺都发出沉闷声响。
在四周的丫鬟奴役看来,少年动作粗苯,声势平平,倒是有把子莽力。
这梦中天授的走桩总计三步半,大小错开,发力劲道各有不同,尤以最后半拳最为霸道。
周福气自出乡远行以来,每天都不曾懈怠。
身为三境武夫的黑衣汉子,看到这个萍水相逢的贫寒少年,一本正经的踏着桩步而来。
虽说黑衣汉子对少年走着有模有样的拳桩,有些惊讶,但他并没有把少年的行为放在心上。
看拳看步,观人观形,黑衣汉子不认为眼前这个贫寒少年会是个武道天才,也许会点乡下把式,所以黑衣汉子心里暗自庆幸。
真要让他欺负几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孩子,他身为武夫的脸面都不知道搁哪了,担任豪族扈从历来是他们这种江湖武夫的主要选择之一,难免要做些违心的事,但对小孩子下手还是让黑衣汉子有些羞臊。
没想到这少年竟然主动出手,正好,在家主面前给少年点苦头吃,最后把几个小家伙扔出去了事。
黑衣汉子把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当,只是没想到那少年缓慢的走完三步后,最后半步轰然发力,整个人如一枝离铉箭矢般瞬间来到他身前。
目瞪口呆的汉子仓促之下,只能猛的提起一口气,双臂护住头前。
啪。。。
拳臂相碰。
黑衣汉子的手臂传来一股被铁锤重砸的力道,一股近乎断骨的痛楚传来,痛彻心扉,险些疼的汉子叫出声来。
接着整个人在被少年猛地一撞,只得踉跄后退,连退数步才方方止住颓势。
还未等黑衣汉子喘口气,舒展缓解一下近乎麻痹的双手,那少年如附骨之疽,高高跃起,以膝盖重重的撞在了汉子胸口。
这一击,直接让
那黑衣汉子直接砰然一声,倒飞出去。
鲜血涌至黑衣汉子的喉咙之时,汉子头脑彻底清醒过来,到底是实打实的三境武夫,受到重创后本能的警觉起来。
汉子在半空中就想到如此狠辣攻势,对于一个少年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消耗,只要等到自己借着这股冲劲摔飞到远处,就能争取来喘息之机,再起身迎敌应敌之时,必然不会给少年出拳的机会。
只是那位草鞋少年并不停歇,身形如风,速度不减反加,汉子尚未摔落在地,周福气就出现其身侧,对着汉子脑袋的便是重重的一拳砸下。
砰。
黑衣汉子的身躯被直直打落在地面,因为少年全力砸拳的缘故,甚至还在地板上微微反弹了一次。
吐出一口鲜血后,黑衣汉子便彻底昏厥过去。
眨眼间的功夫,三境武夫,一拳未发,已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