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汝均垚双手背在身后，十指缠绕，侧歪着颗小脑袋，娇俏可爱的盯着重新返回到大街上的两个少年，大大的眼睛里透着股迷离的神色，像极了在林中雀跃漫步的小鹿，碰上两个陌生的狗獾，不谙世事。
只不过悄悄的多走一步，站的比黄秋农更往前半步的周福气并不这么想。
村中的老猫，平日玩弄爪下家雀时的戏谑，尚不会说话的稚童，发现地上的蝈蝈经常会下意识的抬脚踩死。
两者的始作俑者也许出发点绝不相同，但造成的后果是一致的，那就是弱者只能默默承受一切不幸，直到死去。
现在，周福气和黄秋农就是猫爪下的小家雀，稚童脚下的倒霉蝈蝈。
虽说有惊无险的度过数次风波，但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次，或者说这一次，还能不能侥幸过关。
如果不是少女的那一句话语，周福气相信，即便少女也是那有不可思议之能的炼气士，也未必能追的上提前窜入小巷里的自己。
可偏偏少女问出了一句还不管敲更人死活的话，不光是黄秋农，连周福气也不得不停下来。
与黄秋农努力压抑这自己快要爆发的情绪相比，平日习惯了愁眉苦脸的周福气此刻想的更多些。
他和黄秋农虽说性格脾气长相天壤之别，可有一点是一样的，就是在映月乡这两个少年的存在感可有可无。两个半大孩子在小镇上如同无根的浮萍，虽说谈不上不招村民待见，但也属于野生的杂草，偶尔能被人在茶余饭后提一提，已经算是村里有心人最大的善意了。
在极为混乱的今夜，两个不起眼少年的去向，还能被人时刻记住，值得周福气好好琢磨琢磨。
黄秋农再次催问道：“你刚才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你知道我爷爷的下落是不是。”
少女点了点头，饶有兴趣的盯着身前不远处的两个少年，逢有大事必落于小处，这个时候，往往于平日相比略显反常的细微之处最值得反复推敲。
汝均垚的运气向来不错，只是进了映月乡却是一再犯错，本以为这趟自己偷偷跑出来，又得灰头土脸的回去了，却是让她碰到这两个少年。
如果之前情报无误的话，除了自家叔爷和大宇王朝那边的祭祀活动之外，眼前的这两个少年几乎见证了其余所有炼气士的风波。
管中窥豹，今日也该让她汝均垚换换手气了。
汝均垚清脆的说道：“知道啊，那个敲更人是你爷爷吧，你们两个福大命大，折腾了半晚上还能活蹦乱跳的，此时不找个地方猫起来，是因为一直没见到你爷爷的动静吧。”
黄秋农看着越发开心的少女不由的恼火中烧，“快说，我爷爷到底在哪，出什么事了。”
汝均垚点了点头，“可以，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们俩也做笔交易，我告诉你爷爷的下落，你把你和你旁边那个小黑炭的所见所闻，一字不落的说与我听，如何。”
还不等身旁的周福气说些什么，黄秋农便要扭头离去，心急如焚之下，没空与这娘们啰嗦些有用没用的，到底如何，回家一看便知，反正他爷爷的事左右也绕不过他。
少女见那高大少年竟连话也不回，转身便有走，再次高声说道：“你以为你走了，你就能救你爷爷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还不是守夜人吧，或者说你压根就不知道守夜人这三个字。你连炼气士都不是如何救你爷爷，炼气士是怎么样的存在你总该知道吧，只要你说出我想知道的事情，我便能保你爷爷安全。”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可要想好。”
黄秋农听闻此言猛然扭头，紧盯着少女娇艳的脸庞不放，守夜人三个字是他在爷爷酒后无意间听到的，他也就说与周福气一个人听过，周福气的嘴向来严的紧，他是信得过的。
果然，事出在这个守夜人上，自己爹娘是不是也与此有关。
反倒是周福气彻底冷静下来，向少女问道：“反正今夜的事与我两人无关，说与你听也无妨，正好日后百花街要是有人翻后账，姐姐还可以帮我们作证来。不过，黄爷爷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姐姐还望告知一二。”
少女冲着周福气赞许的点了点头，果然，这个小矮个子最上道，难怪这个粗鄙的陋巷少年能成为所有事件的隐线。
汝均垚对两人解释道：“那个老敲更人明面身份是映月乡的敲更人，实际上是映月乡的守夜人，作用大概和你们见过的那个跟在白袍公子哥身旁的韩德景差不多，那个白袍老公子哥是大燕王朝的太子爷，他爹当了多长的皇上，他就当了多长的太子，可笑的很。那个韩德景，就是那个红袍老太监，便是大燕皇宫的看门人，专门负责对付山上势力的硬茬子。”
“奥”少女拍了拍额头，感觉把事说清楚有点困难啊，“山上势力就是我们炼气士，你们知道的，侠以武犯忌，我们可比所谓的侠客更为厉害，便是世俗里的大王朝对我们也得毕恭毕敬，敢怒不敢言的。你爷爷也是个炼气士，只不过没出过村子，成不了气候罢了，倒是你没有走炼气士的路子有点奇怪。”
少女汝均垚冲着黄秋农摇了摇手指，“如今你爷爷翻了忌讳，被打入蒋家大院的死牢里，你是救不了的，我倒是可以。所以，就看你的表现了。”
黄秋农沉声说道：“你凭什么说你可以呢，我怎么信你。”
少女汝均垚哈哈一笑，“就凭我是大洪王朝的汝均垚，你们映月乡虽说有点不伦不类，但总归也算在我大洪的版图上，至于你信不信其实无所谓的很，因为你没有资格。”
高大少年听着少女声音动人但极为嚣张的话语，脸色为之一暗，原来守夜人是这么回事，爷爷还是那什么所谓的炼气士。
一想到这帮外乡人的强大，即便是万事不放在心上的黄秋农，也有几分无法控制的心慌，只得的暗暗紧咬牙关，正欲还嘴，却被身旁的周福气扯了扯衣袖。
周福气洒脱的替好友应了下来，反正对于陋巷少年来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信息，说不定天亮之后今夜发生的事便会人尽皆知。
最重要是，黄爷爷的下落，以及少女应许下的一份承若。
少女汝均垚静静地听完周福气的讲述，认真思考了片刻，和自己的某些推测是对的上的。
这个不起眼的陋巷少年果然是解开谜团的一根引线，或者说是一个幌子。
那个大月齐氏余孽应该是早已草原上的萨满修士勾结，在此刺杀那位大燕老太子丁暻。
但这仅仅是个障眼法，后面三大王朝的拜月祭祀全都出现意外才是真正的杀招。
费这么大气力，混进犹如死地的映月乡，暴露隐藏多年的行迹，就为了刺杀个大燕太子，最后还没成功，如果这些余孽和草原人都是这种水平，那也用不着三大王朝将其视为心腹大患了。
虽说少女汝均垚看待这两个少年如同鞋底的污泥，但还是不屑于做出尔反尔之事，便领着两人往百花街方向走去。
百花街一处豪宅前，即使隔着高墙，也能看到院里那精致木楼的一角，气派的大院内奇异景观树也能让人站在街外就能看个稀奇。
百花街蒋家，映月乡里真正的有心人都知道，蒋家，曾经的月社七姓之一，如今在映月乡依旧算是树大根深，只不过从原来的下棋之人变成了下棋人手中的棋子。
蒋家，曾被七姓家族里有骨气的人，暗讽为高谈阔论不染污泥，豪情壮志绝对狗腿。
以此来嘲讽当年还是大月王朝开国功勋的豪族，如今沦为大洪王朝在映月乡的傀儡。
曾经的主子跌入凡尘，转过头来，心甘情愿的为推他入泥坑之人驱使。
当然，如今说这话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毕竟除了投靠大洪汝氏的蒋家，还有背靠大宇赵氏的张家和效命于大燕丁氏的钱家。
在映月乡这漫长的岁月里，曾经风骨卓绝的七姓家族，已有过半不复先祖之风，不是泥腿子却成了狗腿子。
这还是圣人子弟不插手映月乡之事的缘故，否则这些月社遗民，还能有几个安安心心在映月乡过日子着实不好说。
就算如此，各家也多与有心于此的山上炼气士多有交际，毕竟如果有机会的话，那山上的风景可远比山下世俗王朝庙堂里的景象更加诱人啊。
在蒋家朱红色的大门前，两个威武的石狮子让站在门前的陋巷少年再次感受到富贵之家的底蕴和豪气。
少女汝均垚在来此之前便于两个少年说好，可以立刻带他俩来看一眼敲更老人，但却不能立刻救其出去，至少要等到天亮之后再说。
少女也坦言，对于救人一事她也未必做得了主，只能说是尽力而为，最大可能的保下那个老更夫便是。
对于少女的一番坦诚相告，黄秋农有些急眼，这地方还没到呢，对方就先不敢对接下来的事打包票，着实有些欺负人了。
对此，少女也只是撇了撇嘴角，泥坑里的蝼蚁声音再大又能有几人听见，今日若不是自己，换做其他人，说不定早把两个泥腿子少年一块关到地牢中去了。
不过那个看上去有点闷闷的小矮个子，听到自己救人前的声明后，虽是皱了皱眉头，却并未吱声，反而轻微的点了点头，似乎对少女更加信任了许多，倒是让少女对这个叫周福气的少年刮目相看几分。
黄秋农和周福气在少女的带领下，在李家的廊坊里七拐八拐后，顺着一处盘旋向下的木梯，来到一处地下密室。
密室通体由玄黑色的铁树打造，上面纹繁杂的花纹，不大的空间里设计了三个相邻的牢笼。
昏暗的灯火下看到只有一个牢笼里坐着一个老人，牢笼前还有两个气质迥异的中年人守候着，一个农夫打扮的中年人蹲在地上，还有一个看似像是走街串巷的小商贩，倚靠在铁木栅栏边上的。
老人闭目不语，农夫愁眉苦脸，小商贩一脸阴沉，说不出的怪异。
这两个人，周福气都认得，甚至说得上很是熟悉。
农夫打扮的汉子姓李，是村正的儿子，和长相一样，老实忠厚，平日除了忙于田间的农活外，就是帮着当爹的村正处理些乡间纠纷，乡子里的红白喜事都能看到汉子的身影。
那个穿这一身灰色褂子的小商贩，周福气更是熟悉，姓杜，家住长春巷，巷子里第一家便是童谷雨家，最里面那家便是杜姓汉子的家所在。
和李姓一样，在映月乡，杜姓也是个大姓，男女老少，有好几百口子都姓杜，在映月乡像少年这样父母走了之后只有自己姓周的情况，只此一例。
由于周福气早些年间为了忙于填饱肚子，上山下水日常杂活都有接触，还和杜姓贩子做过不少交易，大多是杜姓汉子从他手里收些草药柴火之类的。
有一阵儿，在少年父母刚走不久，还天天吃不上饭的时候，就是这个天天阴沉着脸的汉子找到周福气，问他有没有力气，脚力行不行，他要出趟远门，问周福气愿不愿替他在映月乡当一段时间的卖货郎。
汉子说出门进货也得有人在家挣钱不是，只管饭不发钱，愿意就接过他的扁担，以后一日三餐就能上他家去吃了，直到半月后他回来为止。
那段时间，虽说很累，别说用扁担挑箩筐了，便是提一个箩筐，对于仅仅是个小孩子的的周福气来说都吃力的很，但也是那段时间，周福气每天都是笑着睡着的。
后来，汉子回来后，周福气就又交出了扁担，只不过熬过那段最难熬的时光后，少年对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理解越发游刃有余。
每年还能在杜姓汉子出乡的时间段，去杜家吃饭，算是改善伙食了。
周福气一直观察这几个人的表情，少女汝均垚看到这两个汉子后，便没有什么惊讶的神情，显然已经知道或者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黄秋农停步脚步，直愣愣的盯着牢笼里的老人半晌没有说话。
老人依旧是没有睁开眼睛，身上也没什么伤痕，甚至连尘土都没有，只是静静的坐在那，就像每晚巡更时稍微找个地休息一下一样，气定神闲。
农夫打扮的李姓汉子扭头看到走进来少年少女时，本就一脸愁容的五官都快皱到一块去了，一个劲的低头叹气。
杜姓商贩本来正在闭目养神，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抬眼皮撇了一眼，一脸吃了死苍蝇的表情，翻了翻白眼，继续闭眼装睡。
周福气只得上前紧走两步，向两个平日对自己颇为友善的汉子鞠躬问候，就呆呆杵在两个汉子身前，静等反映。
倒是牢笼里的黄老头睁开眼，淡淡说了一句“我和秋农单独说两句话，你们两个货先出去吧，一块把周小黑炭带出去。”
此时默不作声的少女汝均垚却是眼前一亮，果然，有效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