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汶川大地震,像一场突然爆发的战争,一场大自然向人类发动的战争,一场不是战争的“战争”!
这场“战争”与军事战争的根本区别,就是拼搏的地点不在沙场,而在废墟;面对的不是荷枪实弹的死敌,而是情同手足的亲人;军人既是勇士,也是“伤兵”!
镜头7:是红白,不是滚白!
什么叫地震?
这个问题对已在地球存活了30亿年的人类来说,本该是一个常识,但对奔赴灾区的绝大多数军人来说,却是一个抽象的概念,空洞的名词!这是因为,和平年代的军人,早已远离了战争,远离了鲜血,远离了死人,更远离了地震!虽然,中国曾经发生过震撼世界的唐山大地震,但那已是32年前的事啦!32年前,在中国军队中,有的团级干部还没出生,营连排干部的父母,还没恋爱或者结婚,即是说,全军团级以下干部和所有战士都是唐山大地震后出生的人!
更何况,四川汶川大地震百年不遇,前所未闻,绝大多数军人过去只听说过四川,却从来没去过四川,四川在他们的头脑中最多是一张军用地图,或者一册中学课本。因此,尽管不少部队在赴灾区之前就向战士们进行了抗震救灾的紧急动员,而实际上战士们并不清楚什么是地震,地震到底是怎么回事情,灾区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抗震救灾”具体又是一个什么概念;至于灾区的气象条件,道路情况,地理特征,人文风俗,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但一切还来不及多想,也容不得让你多想,上级一声令下,不少战士连衣服裤子都还来不及穿好,就被送上飞机或汽车,昼夜兼程,马不停蹄,轰隆隆地开赴灾区四川了!
黄继光生前所在团,即空降兵133团,是5月12号晚11点正式接到赴灾区命令的。团长文东只用了5分钟,就向全团官兵传达了命令。黄继光是当年大名鼎鼎的战斗英雄,在朝鲜战场曾用自己的胸膛堵住美国人的枪眼;但今天,为了灾区人民的生命安全,黄继光的战友们却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顶住倒塌的房梁和水泥板。这不仅对黄继光团的战士是个考验,对团长文东也是一次挑战!
文东,40岁,湖北人,1.8米的个,威风八面,虎气生生,走起路来,脚下能荡起一阵风。此人先在黄继光连当过排长、副连长,后在上甘岭8连当过指导员,再后来出任团副参谋长,又到俄罗斯受过军事指挥培训,可谓能文能武,智勇双全。我首次与文东见面,用不着说话,抬眼一看,就是一条汉子!黄继光生前所在团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团队,为叙述方便,以下我简称黄继光团。说黄继光团特殊,不在于它一直举着黄继光这杆英雄的大旗,把黄继光作为一种精神的象征,再注入士兵的血液,以此鼓舞全团官兵;而在于或者说更在于,凡国家重大战备及国防任务,一向都是由该团担当主角。换句话说,在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版图上,黄继光团可以在任何时候从空中降落任何地点。所以空降兵原来的计划,是由黄继光团挑选600官兵,直接伞降灾区。后情况有变,改成机降。然而,即便像这样一支具有很高军事素养、经过长期实战考验、见过大场面大世面的特殊部队,面对大地震这场不是战争的“战争”,在进入灾区最初的那一刻,也不知所措,乱了阵脚!
13日凌晨6点,黄继光团1672人全副武装,准时开进武汉阳逻机场。同时开往机场的,还有空降兵的两个师。但到了阳逻机场,文东带领的黄继光团等了两个小时,才登上飞机,而且团队的编制在登机时就被打乱。原因是全团1000多人不能同坐一架飞机,只能拆开打散,分批登机。于是按照作战惯例,每架飞机上谁的官大,就听谁的指挥。10时40分,飞机降落成都国际双流机场,团长文东两眼一摸黑,部队去哪?不知道;怎么走?闹不清;至于灾区“敌情”,更是一概不知。作为军事指挥员,这是最忌讳也是最心虚的事情。好在文东身为黄继光团的团长,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所以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迅速将团队的编制重新收拢。
但蜀道难,进灾区更难!想想吧,陆、海、空,13万大军,几乎同时扑向四川,天上、地上,飞机、轮船,火车、汽车,金戈铁马,滚滚人流,怎么飞?如何走?怎么指挥调度?如何分配协调?吃喝拉撒怎么解决?医疗卫生如何保证?此外,还有14.5万志愿者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灾区,紧接着又增至20万,而随后全国报名要去灾区的志愿者竟多达上100万!以致四川省委有关部门不得不一边对志愿者深表感谢,一边恳请志愿者先别来了!意思是说四川这个小小的盆地实在装不下了!何况,交通中断,通信不通,一切又来得是那样的迅猛那样的惨烈那样的突然!因此,当全国飞往灾区的飞机一起扑向成都双流机场时,机场混乱状况可想而知。黄继光团在机场又滞留了四个小时,才上了汽车。上车时,因载送部队去灾区的车是地方大巴车,军人无法按正规连队的编制乘坐,团队的编制被迫再次打乱。这一乱,让黄继光团更是乱中添乱!
文东说,离开成都双流机场时,我接到的信息是去绵竹,于是我安排副团长带着一个营在前,跟在师部后面,我带着一个营居中,政治部主任田新带着一个营殿后。当时路上非常乱,到处是车,到处是人,我一路折腾,好不容易赶到绵竹,空降兵的人却一个见不着。我下车问老乡,刚才有没有看见空降兵路过?老乡说,没见空降兵,只有消防兵。我想,坏了,部队找不着了,忙打电话问前面的副团长,你在哪儿?副团长说,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儿,好像是在什邡。我说不是说好了去绵竹吗,你怎么跑到什邡去了?副团长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跟着前面的队伍就到什邡了。
文东后来才知道,绵竹和什邡,其实是一条路,走到半路上,前面的车拐了个弯,就拐到什邡去了。但文东当时什么也不知道,急忙给师长打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他这下急了!当兵20多年了,还是黄继光英雄团的团长,走南闯北,上天入地,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地方没去过,什么时候走丢过队伍?这次真要走丢了,岂不成了笑话!后来,师长的电话终于打通了,文东急忙问师长,师长你在哪儿?师长说我在什邡。文东说我在绵竹,我们去哪儿?师长说,你到红白!文东说什么红白啊?师长说就是红白镇,红色的红,白色的白,那儿灾情严重,你尽快赶到,立即展开抢救!文东问,师长,红白怎么走?师长说,到洛水,过蓥华,再往前……刚说到这儿,电话突然断了,文东再打,就怎么也打不通了,再也打不通了!
文东说,我挂了电话,忙问老乡,到洛水怎么走?老乡说,路都震坏了,没路可走了。我找到一个交警,让他给我带路,他不干。我立即打开地图,一看,知道了红白的大致方位,决定走大路,主要是怕堵车。然后我打电话通知前面的副团长,让他带着队伍去红白;又打电话通知后面的田新,让他带着队伍也去红白。可我刚给田新说了一句话,电话又断了!我救人心切,急急忙忙跳到第一台车上,带着队伍就往红白赶!
文东带着队伍走了,殿后的政治部主任田新却乱了方寸。田新聪明、能干,脑子反应快,平常说话办事,干净利落,非常认真,政治、文化素养也不错,而且近10年来还多次参加过全军各种军事大演习以及98年的抗洪救灾等。尤其是他参加1999年国庆大阅兵训练时,高温60多度,鸡蛋打开放在地上,立马都能熟了,他往武汉机场一站,裤腿下全是一片汗,即便一站就是一天,也给扛下来了。但这次,一进灾区,他的脑子就懵了!
田新说,我们从成都机场上车后,一心想着救人,根本就不知道车往哪儿开,当时只知道个汶川,就以为肯定是去汶川,司机带我们去就行了。后来我打开车窗一看,怎么路牌上写的是德阳?我问司机,这儿离汶川还有多远?司机反而问我,你们去哪儿啊?我说不知道呀,你不知道吗?司机说,我哪儿知道啊,你们去哪,我就把你们拉到哪。我一听,坏了!赶紧报告团长,团长说可能情况有变。话还没说完,车队已进入德阳,五六十辆车的队伍马上就被切割开了。我跑到前面问营长,营长说我也不知道,一天一夜没睡觉了,累得实在不行,刚迷糊了一会儿,一睁眼,前面的车就没有了。我忙给团长打电话,不通,再打,还是不通。我又用对讲机呼团长,呼不着,对讲机的电却快完了。我这下傻了!队伍失去联系,怎么办?就在这时,我收到团长发来的短信,短信说,你现在在哪?一定要让部队跟上,不能掉队!我马上给团长回短信,可短信发不出去,发了好几次,还是发不出去!这时我的对讲机响了,我拿起来,听见里面哧哧地响,团长说,田主任,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你必须无条件地把队伍给我带到滚白!我忙问团长,什么滚北?滚北在哪里?可话还没说完,信号突然断了,我急得又喊又叫,可除了哧哧的声响,再也听不见团长的声音。后来我才知道,团长说的是“红白”,不是“滚北”,但由于信号不清,刺刺啦啦,我听到的就是“滚北”。于是我马上下达命令,队伍向“滚北”开进!并让营长殿后,我到第一辆车上带路。这样,每到一个路口,我就问老乡,滚北怎么走?老乡就告诉我,滚北怎么走。说来也奇了,我用湖北话说的滚北,和四川老乡说的红白,谐音差不多,所以一路上我不断问“滚北”怎么走,老乡一路上告诉我“红白”怎么走,居然走到了洛水。这时候温家宝总理的车过来了,我们还让温总理的车先走。到了洛水,我看见一个警察,急忙跑过去,很严肃地对警察说,我们是从武汉赶来的空降兵部队,我们要去滚北救人,但不知道滚北怎么走,请你一定想法派一辆车把我们带到滚北!警察看着我,莫名其妙,问,什么滚北啊?我说就是……就是滚北啊,大概是个小镇什么的。警察说,这哪有什么滚北啊?我告诉你,是红白,不是滚北!我一听,我的妈呀,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为什么?到灾区,就是到前线,这是打仗啊!如果我没有按照团长的指示,在第一时间赶到目的地,错失或者延误战机,作为名指挥员,就是严重失职,那是要杀头的呀!后来一辆警车开过来,带着我们往红白赶。刚走到蓥华镇,我就看见团长了!一看见团长,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问团长,副团长他们呢?团长说,我也不知道他们跑到哪儿去了!
其实,文东与田新中断联系后,一路过来,同样不易。队伍路过洛水时,文东并不知道里面的灾情严重,一看外面没人可救,就带着队伍继续往红白走,更不知道副团长带的队伍其时就在洛水。到了蓥华,文东才开始感到了灾情的严重。文东说,在武汉时,都说四川地震厉害,受灾严重,但说实话,一路上我并没有这种感觉,好像没有传说的那么严重。可一到蓥华,我看见镇上所有的房子几乎都倒了,街道上,马路边,躺着不少死人。灾民们跑的跑,逃的逃,个个失魂落魄,惊慌失措,什么人都有,到处乱七八糟,一片乌烟瘴气,还有汽车、拖拉机、摩托车等,把蓥华镇全给堵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知道了地震的厉害。而我的战士们,也个个瞪着眼睛,眼里尽是诧异与惊恐,有的甚至呆在哪儿一动不动。我问几个正往外逃的老乡,红白在哪里?老乡说不知道,眨眼就跑得没影了。我又问另外几个老乡,红白怎么走?老乡说,到红白路不通,桥也断了,过不去,里边很危险,千万别进去!我心想,我就是要去过不去的地方,就是要去最危险的地方,不让要我黄继光团干什么!这时候,我看见一个交警,就赶紧跑过去让他给我带路,交警不干,说现在很忙,离不开。我想,不带拉倒,我自己找,我就不信找不着红白!我带着队伍继续往前找,刚走不远,就碰见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一打听,是什邡市武装部的部长,姓姚,叫姚远。我把部队的情况简单给他讲了一下,他说红白灾情非常严重,水、电全部中断,灾民没吃没喝,没有医生药品,急需部队救援!我说那你赶紧带我去啊!他说通往红白只有一条公路,全部中断了,现在进去非常危险!我一听就来劲了,就像打仗时在前线突然发现了敌情!我说我就要去灾情最严重的地方,就要去最危险的地方,只要有人带路就行。我现在有几百人的队伍,后面还有!他说好,我这里有一车救援物资,车上有药品、食品和水,红白非常急需,但车进不去!我说车进不去,我就用人扛进去!就在这个时候,也就是我正需要人扛东西的时候,就看见满头大汗的田新带着队伍匆匆赶来了!我马上向田新和炮兵营营长下达了命令,立即搬运救援物资,向红白徒步开进!
红白,是什邡市最偏远、最孤独的一个小镇。红白地处龙门山脉中心地段——蓥华山麓,东与绵竹隔河相望,西南与彭州相连,西北与茂县接壤,距汶川最近的地方仅18公里。红白常住总人口3万余人,总面积332.93平方公里,除有蓥华山、八卦顶、青牛沱、黑龙池、南天门、太子城、佛光寺等风景名胜和前朝遗迹外,还有煤炭、磷矿、水泥矿、花岗岩主要矿产,以及金河、通溪河、连山湾等水系资源。地震前,红白有36个村民小组的公路已经连通,镇内还设有三个火车站,照明、电话、光纤电视、移动通讯等,也实现了无缝覆盖。但汶川大地震,红白死亡1000多人,伤2397人,失踪358人,房屋倒塌1.5万多间,直接经济损失高达近100亿!
当团长文东带着部队向红白挺进时,天空下起了小雨。自12日下午起,灾区就开始下雨,红白地区更是雷电交加,雨水不停。官兵们提的提方便面,抱的抱矿泉水,背的背药物,扛的扛食品,上至营长、团长,下至班长、士兵,每人至少背负三十斤,不算自己的行囊。为防止包装药品和食品的纸箱被雨水淋湿,官兵们用随身携带的雨衣把纸箱包起来扛着走,而自己则全身湿透。刚走不远,一阵刺鼻的异味扑鼻而来!官兵们抬头一看,前方半个天空,一片乌气沉沉。后来得知,这是地震时蓥峰实业公司的管道发生爆炸,引起液氧和氨气泄漏,在方圆形成一平方公里的死亡区。于是战士们立即掏出毛巾,将矿泉水浇一点点在上面,然后再用毛巾捂住鼻子,弯腰低头,快速跑过“死亡区”!
后来,雨越下越大,路越走越难,一路是残崖断壁,一路是裂缝深坑。而且,余震不断,山石不时滚落下来,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像放鞭炮一样,一边走,一边还得随时躲避。其间经历了一处断桥,两处危桥,以及十几处山体滑坡和山石坍塌。田新说,他们开始扛着矿泉水,还觉得没什么,可走到后来,越走越沉,肩上的矿泉水简直就像石头一样!特别是有的小战士,才十七八岁,两条腿几乎就是拖在地上走。由于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又饥又渴,又困又累,有的战士实在走不动了,很想把矿泉水扔掉几瓶,哪怕扔掉一瓶,也会轻松一些,但一想到里面的老百姓缺水,一瓶也没舍得扔——有的战士刚一扔掉,又急忙捡起来,而且自己渴得嘴上冒泡,也没舍得喝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