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的月考成绩下来了，夏彩夕从郭瑜手里接过理综卷子，看了一眼，长长地吐了口气。
195分，好险。
有语文和英语的高分加持，理综只要不低于190，这次的年级排名应该不至于太惨。
手里拿着写有220分卷子的李峰从旁边路过，啧啧道：“要不是因为等级分班制被取消，你就要掉出A班了。”
话音落下，被一只突然伸出去的脚绊了个狗吃屎。
“不好意思哈，没注意到。”莫泽阳悠悠地把大长腿收回来，目光里没有一丝歉意。
李峰被那不善的眼神一盯，不敢多话，夹着尾巴逃走了。
“你考得怎么样？”彩夕转头问。
“一般吧。”莫泽阳回答。
彩夕撅嘴，自己从莫泽阳的书立缝隙中抽出了被折成一团的理综试卷。
245分……
咳，不该看的，看就是自取其辱。
她羞愧又满怀崇敬地将这份试卷按原来的折痕折好，原路塞了回去。
暴殄天物啊，考这么高，就这么对待它……要换了自己，早就把试卷烧香供起来，留着以后给子子孙孙都传阅一遍了。
“泽阳泽阳！”智宇急慌慌地从后门进来，然后在靠近莫泽阳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你看年级排名了吗？”
莫泽阳摇摇头，虽然表现得满不在乎，但彩夕感觉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而且不太开心。
智宇顿了顿，说道：“王俊波第一……但你……”他咽了好几口唾沫，才颤抖着说出名次，“你掉到二十名了。”
王俊波和莫泽阳是老宋手下的两员猛将，关系犹如秦叔宝和尉迟恭。
从开学到现在，除了分班考王俊波意外跌出三百名和莫泽阳因病缺席过一次月考，两人一直都霸占着高二理科一二名的宝座。
最有趣的是，虽然两人分数咬得很死，但莫泽阳一直第一，王俊波一直第二。
这也是前者平时拿来揶揄后者的点。
莫泽阳对此没表示什么，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尿尿，就站起身往门外去了。彩夕立起脖子，探头看向王俊波的位置，见他正低着头整理试卷。
上午第四节课过后，彩夕抓紧时间拿着卷子去办公室找物理老师问题，结果迎头和一个家长撞了满怀。
顾不得疼痛，她立马先向对方道歉，但抬起头来却发现对面的人是莫妈妈。
她穿着一件米白的衬衫，外面搭着驼色的长风衣，胸前缀着一枚金丝雀胸针，刚刚就是这枚胸针顶到了彩夕的额头。
彩夕愣了愣：“阿姨？”
莫妈妈也愣了愣。虽然彩夕认识她比较久，但她本人还没有正式地见过彩夕，所以现在见了，只是觉得这孩子熟悉，却叫不出名字。
“我是夏彩夕，是泽阳和俊波同学的好朋友。”彩夕自我介绍道。
莫妈妈长长地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彩夕，我记得去年住院的时候，你常常和小波泽阳在医院自习是不是？”
“嗯嗯。”
“后来也常常听小波说起你，真是个好孩子。”
“没有没有，阿姨过奖啦。”
莫妈妈看了眼时间，热情地发出邀请：“阿姨叫了小波和泽阳过来，一起去吃个饭怎么样？”
彩夕张望了一眼物理老师的身影，心想下午再问也一样，便笑着点头：“好，谢谢阿姨！”
莫妈妈有些地方很像王爸爸，精干、利索、热情、不喜欢说废话。
彩夕以前听莫泽阳说过，莫妈妈在一家奢侈品公司做销售主管，一个人控着大大小小十来个组，和莫爸爸的矛盾也始于这种说一不二的女强人性格。而莫爸爸的调性很慢，不管做什么都悠哉游哉，讲话也啰嗦。这样性格的两个人，似乎注定了要在婚姻中发生矛盾。
但很明显，两人爱情的结晶——莫泽阳同志的身上兼具着两人的优缺点。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目标坚定，行动力十足。
几个人选在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家常菜馆吃饭。莫妈妈对窄小脏污的环境有些不满，但孩子们的时间紧张，她不愿意多浪费，只能要求服务员把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锃光瓦亮，也还是不肯把手放上去。
莫妈妈先点了两道菜，然后把菜单交给对面的三人。
仨孩子排排坐，你看我，我看你。
王俊波把菜单推给彩夕：“彩夕同学，你来。”
“不不不，你来吧。”彩夕推回去。
“你看看你有什么想吃的嘛。”
又被推了回来。
“我都可以。”
再推过去。
“我来吧。”
莫泽阳不耐烦地从两人中间抽走了菜单，随意点了两盘小炒，然后递还给服务员。
王俊波偷偷看了一眼，爆炒肥肠！爆炒猪腰子！都是他害怕的东西。他向莫泽阳递了个愤愤的神情，莫泽阳也回给他一个“谁让你婆婆妈妈”的表情。
“彩夕也是A市人吗？”莫妈妈一边擦着餐盘一边问。
彩夕摇头：“我高中才来这里上学的。”
“那你老家在哪？”
“X市。”
“哦，那地方也很好，我以前时常去那边出差。听说你和泽阳高一起就是同桌？”
“嗯。”
“泽阳从小到大不爱跟女孩子玩儿，交个女朋友不容易。”
噗——
彩夕错愕地喷出一口水，紧接着剧烈咳嗽起来。
王俊波急忙递纸：“妈，那叫女性朋友……不叫女朋友……”
莫妈妈爽朗地笑笑：“知道，都一样。”
“不一样。”王俊波坚持。
莫泽阳倒没解释，反而挑衅地扫了眼王俊波，用口型说：“以后就会是了。”
彩夕急红了脸，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莫泽阳一脚。
苍天，这可是在莫妈妈面前！
要是被发现了什么，她那还能得到被邀请吃饭的荣幸！说不定会被莫妈妈隔离起来，甩下一百万说你请你以后不要再纠缠我儿子之类的……
咳咳，好像想的有点远了。
彩夕收神，重新呷了口水。
后厨滋滋啦啦传来饭菜的香味，王俊波看了看妈妈，突然问：“妈，我们约定好的事情，现在可以兑现了吧？”
莫妈妈不置可否，似乎有点想回避。
“说好的事情，就不能……反悔了……”王俊波说的有些没底气，平时应该很听莫妈妈的话。
是什么事情呢？彩夕眨巴着疑惑的眼睛，悄悄戳了戳身边的莫泽阳。
那家伙没反应，嘎嘣嘎嘣吃着桌上的花生米。
这时，莫妈妈开口了，语气有点不满：“我和你们宋老师已经聊过了，她的想法和我一样。一，从就业岗位的选择上来看，理科生的选择范围要比文科生大得多，我们国家正在快速发展中，人工智能、医学、金融都是很好的职业方向；二，如果你理科学不好也就罢了，但以你的成绩，绝对可以上一流大学，前途无量；三，现在已经是高二的下学期了，现在转去文科，你就算付出再多的努力，也不能保证赶得上他们的进度。你为什么就是这么执拗呢？”
听到这些，彩夕被花生米噎了一下。她记得月考前俊波同学曾经告诉过她，说很想转去文科，但后来就没再提起了，原来是过不了莫妈妈这一关。
“这些……我们不是聊过了吗？”王俊波不想放弃，软软糯糯地说，“是您答应的，只要考年级第一，就可以转去文科。年级排名您看到了，我是第一。”
“……我再考虑考虑。”
话音落下，桌子上突然响起一声笑。
莫泽阳兴冲冲地搁下筷子：“妈，你答应了的事情可以反悔，那我答应的事情是不是也能反悔？”
莫妈妈愣了愣：“你想反悔什么？”
“您给我请的那家教老师，我不想要了。”
“不行，你理综是弱项，再说了那可是宋老师的同学，全国名师，你以为那么好请吗？”
“您能反悔自己的决定，为什么我不能？”
“我……”
“妈，我发誓我会考进文科班前三的。”王俊波见状，急忙说道，“我们都说好了的不是吗？我不知道宋老师怎么跟您说的，但她对我说了，尊重我意见，最主要还是看您。文理一样出人才，我的理科知识不会白费，而且要是学了文科，我一定会更加努力，您给我请十个家教，天天补课都行！”
莫妈妈沉默半晌，问：“彩夕，你觉得呢？”
炸弹突然就被扔到彩夕头上了。
她急忙咽下喉咙里的花生米，胆战心惊道：“我……我觉得你们说的都对。”
莫泽阳扑哧一声笑趴再桌子上。
莫妈妈也忍俊不禁。
彩夕窘迫地挠挠头：“其实……其实刚开始分文理的时候，我妈想法刚好和阿姨相反，她想让我学文，因为文科对女孩子来说简单些，未来从事文秘啊，公务员什么的，挺好。但是我自己喜欢学理。我知道我妈为我好，也理解阿姨，哪个家长不是为孩子好呢？但是未来是孩子自己的，再说了……大学还要再上四年呢，那个时候谁知道社会怎么发展，哪个行业更吃香？能做好什么和喜欢做什么是两码事，我个人觉得，喜欢更重要一些。”
在她毫无重点的絮叨中，菜陆续上来了。
隔着氤氲的雾气，彩夕发现莫妈妈的表情有了缓和。
“好吧。”莫妈妈将擦好的盘子给三个孩子一一递了过去。在轮到彩夕的时候，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既然这样，我也只好同意了。”
“真的？”王俊波有些不敢置信。
“真的。”莫妈妈笑笑，“其实吧，你们宋老师也是这么说的……我刚刚只是想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地步罢了。啧，我还真是低估了现在小孩子的意志力。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这么有主见……你姥姥说懂我不敢往西……”
“太好了！妈妈万岁！”王俊波兴奋地夹了好几块肥肠到莫妈妈碗里。
彩夕转头看了看莫泽阳，那家伙依然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低头扒拉着米饭。
吃完饭，莫妈妈去结账，彩夕则和莫泽阳、王俊波一起在门口等待。
王俊波感激地对二人说道：“谢谢你们。”
“谢什么？关我什么事？”莫泽阳扬眉。
“也不用谢我啦！”彩夕摆手，“我又没帮上什么忙。”
“不，你们帮了我很多。”王俊波挠挠头，“彩夕同学，要不是你，我根本不可能把这个决定向我妈提出来。至于泽阳，我知道你在帮我，你就别不承认了。”
莫泽阳用鼻子哼了一声。
十分钟后，莫妈妈将三人送回了校门处。她从包里取出一份家长申请书递给王俊波：“把这个给你们班主任吧，接下来还有很多手续要办，你可别嫌麻烦。”
“不会的！谢谢妈！”王俊波宝贝似的接过，一口白牙分外璀璨。
“那我们进去了。”莫泽阳挥挥手，转身走向校园。
莫妈妈看着两人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以前老怕他俩吵架……现在发现他俩团结起来也挺可怕。”
虽然无奈，但彩夕发现她唇角扬起了弧度，看起来很幸福。
“喂，再不走要上课啦！”莫泽阳回头，冲彩夕喊。
“来啦！”彩夕回应着，向莫妈妈道过别，蹦蹦跳跳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王俊波要转文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校园。老宋虽然不舍，但也只能忍痛割肉。文科班的班主任们则像闻着香味的鲨鱼，纷纷争取这孩子到自己班上。
周二的下午，彩夕和其他几个同学一起帮王俊波把东西收拾起来，搬到二楼的文科1班。
郭瑜一边气喘吁吁地推箱子，一边招呼在窗边呼呼睡觉的莫泽阳：“莫泽阳，快来搭把手。”
莫泽阳抬头看了众人一眼，又趴下了。
王俊波笑笑：“让他睡吧……他现在每天晚上下了自习都要补课。”
彩夕抱着一摞课本，心疼地点点头。
走到楼道拐角，彩夕小声道：“俊波同学，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想问你。”
“什么？你说吧。”
“就是……高一期末分班考的时候，以你的水平，怎么着也掉不到三百多名呀……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那件事啊……”王俊波有些不好意思，“你还记得当时我和泽阳打架吧？”
“嗯嗯记得……”
他俩一开始的火药味很浓很浓。莫泽阳还说，俊波同学故意考三百多名是想和她同班……但彩夕怎么想都觉得特别扯，俊波同学虽然看起来腼腆，但其实和莫泽阳一样，有着非常明确的目标和追求，上次在医务室他能把自己的感情如实告诉彩夕就说明了这一点。
“那你记不记得我们在老宋面前打过一个赌？”王俊波继续问。
“记得！谁考了年级第一，另一个人就得向他道歉。”
“嗯……”王俊波睫毛忽闪，目光柔和，“其实……我一直都想向泽阳道个歉，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说出口……所以那次我故意把英语的答题卡全部涂错了位。”
“竟然是这样！”彩夕震惊，“那你应该告诉他的！他到现在都以为……”
以为你是为了和我同班才考三百多名……简直就是个行走的醋缸。
“哈哈……”王俊波舒然一笑，“我以前觉得他不知道，但现在……我想他已经知道了。”
“为什么？”
“因为……这一次，他也让我了啊。”少年愉悦地眨了眨眼，目光清亮。
彩夕一愣，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莫泽阳知道王俊波和妈妈的赌约，所以故意让出了第一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