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高明站在阳台上仰望月亮。他手里拿着烟灰缸在抽烟。看起来已经抽了好几根了。他狠狠地吸了最后一口，然后掐灭了烟头，转身回到了屋里。他放下烟灰缸，走到书桌前开始摆弄早就已经打开了的电脑。一会儿，电脑里传出Johnny的声音。
“Good evening. Who’s on the line?（夜好！谁在线上？）”
“Good evening， Johnny! This is Gao Ming.（夜好Johnny！我是高明。）”
电脑屏幕上面是多方电话会议的语音通话界面。Johnny又说话了：
“Hi， Gao Ming! While we’re waiting for Williams to call in， I have one question for you.（你好高明。我们等Williams打进来，我正好有个问题要问你。）”
“Sure.（好！）”
“What is the current stock level of Qian Ma? I mean， to date?（千马现在的库存是多少？我是说到今天为止的库存？）”
高明面对着屏幕不住地摇头。“I understand where you’re coming from Johnny. However， you know that also， that we have tried all we can do to check Qian Ma’s stock level. They just didn’t cooperate.（我知道你什么意思，Johnny。不过我们已经试过各种办法想要查千马的库存。他们就是不合作啊。）”
“My second question then – do you think they know our plan already? I mean， to terminate Qian Ma immediately?（那么我的第二个问题是你认为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要马上终止和他们合作的计划了吗？）”
“I think so.（是的。）”
“Why? I thought we did everything confidentially. Why is it?（为什么？我想我们什么事都是秘密进行的。为什么？）”
“There is nothing impossible here in China， Johnny. This is Shanghai by the way. I can tell you Qianma knows everything. They have their people everywhere. They knew earlier than I myself that we were thinking about buying them out. They’ve not spent 20 years in this business for nothing!（在中国没有不可能的事，Johnny，而这里是上海。我可以告诉你千马什么都知道。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他们比我还早知道我们在考虑收购他们的事。在这个生意上他们可没有白白花了20年！）”
“There’s nothing we can do then?（那我们就干等着了？）”
“You see Johnny， recently we didn’t push them as strongly as we had done earlier this year. Right? Williams have not been here in Shanghai for couple of months. Right? They are watching us! They can easily figure out we’re going to do our job quite soon just because of that!（你看啊Johnny，最近我们不再像上半年一样那么急地追着他们了吧？Williams也有好几个月没来上海了。他们在看着呀！就因为这些他们就能很快得出结论，我们马上就要对他们下手了!）”
Johnny不吱声了。高明拿过烟盒想抽出一根，又放弃了。稍顿——
“What are you going to say to Williams later， Ming? We can’t say we don’t know Qianma’s stock.（你一会儿怎么和Williams说呢高明？我们不能说不知道千马的库存。）”
“I believe their stock level is between one or two months， if not less.（我相信他们的库存在一到两个月之间。有可能还要少。）”
“You believe?（你相信？）”
“I believe because we did analysis here in Shanghai office， with Finance department. We ran numbers in our system and then made a conclusion like that. That is all we can do now.（我相信是因为我们在上海办公室和财务部一起做了分析。我们在系统里分析数字，然后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们现在只能这样了。）”
“Did you or anyone from your team ever check the hospital inventory?（你或者你团队里的人有没有查过医院里的库存？）”
“No. We don’t have resources to conduct that.（没有。我们没有那样做的资源啊。）”
“You keep telling me No， No， No， Ming. OK， let me do the talk later. All right?（你一直和我说不不不，高明！行了，一会儿让我来说吧。行吗？）”
“Up to you Johnny.（你定吧，Johnny。）”
“By the way， how about the conversation with Qianma’s team? You said we might be able to acquire some of their top sales after the termination.（对了，和千马团队的会谈怎么样了？你说过终止合同后我们有可能挖几个他们的顶尖销售过来的。）”
“Jojo is working on this right now. She is drinking with Guo Meige， the top of top sales of Qianma， the one who overseeing Ruiji Hospital for nearly 10 years. I think I mentioned her to you some time earlier.（Jojo此刻正在忙这件事。她正在和郭美歌喝酒。郭美歌是顶尖的顶尖销售，已经做油醋街医院差不多10年了。我记得之前和你提起过她。）”
“Is it the one who sold the first BMG system?（是那个卖掉第一套BMG系统的人吗？）”
“Exactly.（没错。）”
“Good. I’m not sure but Williams is supposed to be online now. Let me check …（很好。我没记错的话Williams现在应该上线了。我来看看……）”
高明把身子靠向椅背，眼睛看着天花板。一会儿，Johnny说：
“Williams is not on the line yet. Let me give him a call right now. You give me couple of minutes. OK?（Williams没有在先上。我马上给他打个电话。你给我几分钟。好吗高明？）”
“Sure. I put my line on mute until you get Williams.（当然可以。我先静音。你找到Williams我们再聊。）”
说着高明移动鼠标按下了静音钮。他想了想，然后开始在手机上拨Jojo的电话。
此时在油醋街一号饭庄内，Jojo一只搁在饭桌上的手里紧紧地拽着手机。手机在闹，来电显示是高明。可是任凭手机怎么闹那只手就是一动不动。脑袋已经趴在桌子上的Jojo，旁边是郭美歌，再旁边，柴非。三个人的脑袋齐齐地搁在饭桌上，都已不省人事。
高明听着手机，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怎么不接电话？
“这个时候你不会又被谁约谈了吧？”他自言自语道。
Jojo手里的手机继续在闹。在后厨杨高南的办公室里，石龙岗一个人坐着。他背靠着墙，正仔细地看着手里捏着的一根鬼瞌睡。
“石龙岗啊石龙岗，你有种吗？”他心里在问自己，“你没种啊！一根鬼瞌睡也害怕，只能偷偷地放在了酒壶里。你没种！”
楼上，仓里满一个人在黑黝黝的楼梯上一格一格地往下走。
“有种的你就直接面对他么！他可能正在向你走来，你有种和他面对面吗！”
仓里满一格一格地往下走。他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走完了楼梯，他转身朝杨高南的办公室走去。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欺负，你还不敢和他面对面地干一场吗！啊？石龙岗！”
想到这儿，坐着的石龙岗突然一下站起身来大喊道：
“我这就去找他！”
话音刚落，门口突然传来仓里满的声音！
“你找我？”
石龙岗本来就是虚张声势，这下被吓得不轻！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缩，脸色都变了！
“啊！仓总！”
仓里满应声出现在门框里。“仓总？你不这样喊我的。”
“老大！”
仓里满走了进来，关上了门。他一边盯着石龙岗，一边走到里面在桌子对面坐下。
“坐。”
石龙岗迟疑了一下然后坐了下来。他看着仓里满，脸上满满地写着两个大字——心虚！
“你手里捏着什么？”
石龙岗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一直捏着鬼瞌睡草。他貌似已经积攒了一点勇气地说：
“鬼瞌睡。你认识的。”
“哪来的？”
“我让人从村子里寄来的。”
“干嘛？”
“自己喝……”
“我问你把鬼瞌睡放在酒壶里你想干嘛！”
仓里满突然提到的嗓门伴随着在饭桌上重重的一击反倒又给石龙岗注射了一点勇气。
“想让你也试试。事先不告诉你是怕你有心理暗示。”他说道。
“试试喝着舒服不舒服？”
“嗯呐。”
“然后呢？”
“然后我就想和你商量，是不是可以搞一个产品，增加千马的一个赢利点。”
“哦？”
“你不是让我要有当家人意识么。”
“当家人意识？”
“哦，是万总和我说的。他批评我，说我没有当家人意识，没有帮你排忧解难。”
“万医生……真的这么说的？”
“嗯呐。”
“所以你就让高南爬上悬崖帮你采这些鬼瞌睡草？”
“高南？没，那没有。我哪能让他干那么危险的事。我是让镇上专门采药的人弄的。
“镇上的人能到我们村子的悬崖上采药？那里能有什么药。
石龙岗咽了一下喉咙，然后看着仓里满，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挤出话来。
“为什么你一定认为这些鬼瞌睡是我们村子外的悬崖上采的呢？鬼瞌睡到处都是啊！
仓里满摊开手心伸过去。
“你给我。”
“什么？”
“你手里的鬼瞌睡。给我！”
石龙岗马上把手里的鬼瞌睡草放到了仓里满的手心里。仓里满拿过来眯起眼睛看。
“我认识这种草。只有村子外的一处悬崖上有这种草。这不是鬼瞌睡。”
“不是鬼瞌睡？”石龙岗纳闷了。
“长得像鬼瞌睡，但性能完全不一样。没人知道这种草叫什么名字，不是鬼瞌睡。”
“可是吃了也能睡得好呢！听说比我们喝的鬼瞌睡效果好上一百倍！”
“所以我说这不是鬼瞌睡。脉络不一样。你仔细看它的脉络……”
说着，他把那根草递给石龙岗。石龙岗小心地接了过来，也眯起眼睛看个究竟。
“我不懂什么脉络……”他一边看一边嘀咕着。
仓里满突然一拍桌子从椅子里跳了起来！这下把石龙岗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一扫而空！
“你连脉络都不懂还敢来诈我！”
石龙岗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老大，这……”
“你想媳妇了？”
“啊？”
“突然要回村里探亲。院庆的事还不够你忙的这时候要回去探亲？”
石龙岗想了一想，貌似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看着仓里满说：
“就是为了院庆才要回去的。”
“嗯。坐下说。”
两人坐下。
“如果院庆那天我们能端出油醋街一号的私藏酒来招待贵客，老大你说……”
“嗯。”
“这私藏土疙瘩酒已经成为圈子里的神话了。为什么？因为这酒里有你的影子！”
“你说我是酒鬼？”
“你就是喝着这酒一路打拼20年才有了今天的千马集团，才有了今天的我们。”
“万医生比我喝得还多。他可是真喝啊！连肝脏都喝坏了。”
“这个你没忘，我也没忘。”
“不能忘。”
“也就是说我们的客户，不管多牛的人，都爱喝这酒。他们看见你就想起土疙瘩酒。”
“嗯。”
仓里满貌似开始沉浸在回忆中了。石龙岗继续添油加醋：
“所以如果那天我们能端出我们的酒，那些有头有脸的老客户一喝，然后马上回忆起20年来和我们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你再趁机跳个舞，这场景！这场景太美我都看不下去！”
仓里满开始迷蒙的双眼看见——
20多年前油醋街医院外科年夜饭上，仓里满拿着一个拖把在跳草蜢的《失恋》——
“将敌意将身份放低些吧，今夜里应一起了解她……”
医生护士们群呼：“好——！”
仔细一看，仓里满居然是光着膀子在跳舞！而且他大半个身子已经纹上了一头雪鹰！
“失败过，哪用怕，只管说出口吧，共于苦恋中找点潇洒……”
医生护士群呼：“好——！”
昏暗的灯光中陶子双眼盈盈发亮。仓里满不可思议地让一个拖把活生生地成了他的舞伴！
仓里满收回了回忆的目光，淡淡地说了一句：
“嗯。”
“所以我想着回村里看看酒厂到底怎么回事。高南说也许是山上的水出问题了。”
“你想让他们再酿出以前的酒来？”
“嗯呐。”
“不可能了，龙岗，不可能了。”
“为什么？”
“这酒讲究的就是一股气。和人一样，酒有酒气，有先天之气和后天之气，缺一不可。”
“你是说土疙瘩酒的酒气，断了？”
“断了。像人一样，这一断气就死了，任谁都没有回天之力。懂？”
石龙岗眼珠子转了转，貌似有所醒悟。“话里有话啊，老大。”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情谊也有先天之气和后天之气。不能断。”
说着，仓里满盯着石龙岗的眼睛。石龙岗并不躲闪。一秒，两秒，三秒……终于——
“懂？”仓里满问。
“你是说这酒的事该有高南主持，我不该越雷池半步？”
仓里满一愣。他把身子靠向椅背，摸着下巴，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地看着石龙岗。
“不是？”石龙岗小心地问。
“你说呢？”
高明坐在电脑前继续和Johnny开电话会议。
“I’m afraid Williams is not able to join this call， Ming， as he didn’t respond to my call and message. Why don’t we just end the call and catch up later maybe tomorrow?（恐怕Williams参加不了这个电话会议了，高明，因为他没有回我的电话，也没回短信。不如我们今天就这样，然后也许明天或者什么时候再聊？）”
“Did Williams know today’s call?（Williams事先知道今天的电话会议吗？）”
“Yes. Actually he let me set up this call yesterday. I don’t know but he may be caught by something else that has higher priority.（对。其实是他昨天让我设置了这个电话会议的。我不知道，也许他被什么更重要的事喊走了。）”
“Alright. Never mind. See you then.（好。没事。那么就再见了。）”
高明关上了电脑。他思考着，貌似不明白为什么Williams会临时不参加电话会议。然后他摇了摇头，貌似想不明白。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抓过手机开始再次给Jojo拨号。
饭庄里，Jojo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她手里的手机在闹。郭美歌和柴非也一动不动地趴着。
高明听着手机，眉头越拧越紧。
“怎么不接啊！难道真的又被约谈了？”
高明收起手机，貌似在琢磨。
“不行，我得找到她。不然又要说我没有人情味了。”
他想了一想，然后开始拨郭美歌的手机。
……
郭美歌也不接手机！
“见鬼！这两个人又同时失踪了！完了，真的被约谈了！”
高明一边收起手机一边紧张地思考着。
“晚上约谈？这是要真出事啊！不行，我得赶快找万国！”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闹了起来！他吓了一跳，手机差点从手上跳出去。他一看来电显示就更紧张了——是一个来自美国的电话！他定了定神，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接听电话。
“Hello!”
“Hello Ming!（你好，高明！）”
一听这个熟悉的声音，高明更不知所措了。“Williams！”
“It’s me! I’m in Shanghai.（是我。我在上海。）”
高明惊掉了下巴！
后厨杨高南办公室里，仓里满侧身坐着看石龙岗。
“你觉得胡晓丽作威作福是我在她背后撑腰？”
“你看好她么。所有人都知道。”石龙岗轻声地说着。
“问题是这半年多来胡晓丽做的那些事，是不是我指使她做的？”
“不对啊！这问题应该是我问你的啊老大！”
“我帮你问了！免得你一直心里打鼓却不敢当面提出来问。”
“那，答案呢？”
“不是。没有！事实上在今天之前我已经有半年多没有见过胡晓丽了。”
“制服的事，伏龙镇，现在在拆迁工地围围墙的事，你都不知道？”
“事先都不知道。事后都知道。”
石龙岗把身子靠向椅背，带着疑惑的目光看着仓里满。仓里满微笑以对。
仓里满没有说错。这些事都是胡晓丽自己闹出来的，他，事先的确都不知情。可是他没有告诉石龙岗的是，油醋街医院门诊电梯招标，恰恰是他亲自操刀让石龙岗败下阵来的。目的么，就是为了让当时还在水底的胡晓丽浮出水面冒一个泡。石龙岗到现在也不知道导致他现在处处受制于胡晓丽的那个最初始的转折点到底是哪一件事。他还以为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仓里满在背后一手策划的。他，实在是低估了这个已经做了自己十年老板的人的手段。
楼上的包房里，胡晓丽继续双臂环抱在胸前慢慢在屋里踱着步。仓健在收拾饭桌。他并没有看胡晓丽，胡晓丽也当他是空气，只顾低着头想事情。
今天仓里满说了很多。貌似闲聊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暗藏玄机。胡晓丽觉得头痛——信息量太大，难以消化。她第一次觉得有点招架不住了——这个满叔，到底有多少秘密！
这时，胡晓丽抬起头来看了看正围着饭桌收拾的仓健。仓健没有理会。
胡晓丽多么希望眼前的这个男人此时可以走过来揽着自己的肩，把自己带到饭桌旁坐下，然后再煮一壶茶，和自己一边慢慢品茶，一边听自己细细道来今天和满叔都谈了些什么，然后帮自己理清思路，给自己信心，再在后面推一把，让自己往前走多一点路。可是……
正想到这儿，仓健走了过来。他拉住了胡晓丽的一只手，胡晓丽一阵激动。
“来，过来坐。”
胡晓丽顺从地被仓健拉着往饭桌旁走去。
“坐下。你脸色很差。”
胡晓丽在饭桌旁坐下。她满怀期望地看着仓健，仓健却走开了。他走到刚才胡晓丽站着的地方，然后蹲下身子，看着地面，再蹲下一点，再蹲下一点，然后拿出一块大大的纸巾开始擦拭起地面来了。胡晓丽看着这一切，不住地摇头。
这个男人显然已经说服了他自己他就是一个跟班小弟。那，还能指望他什么？
仓健擦干净地就起身往包房外走去。胡晓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思绪万千。
仓里满刚才数次提到石龙岗，又没有继续深谈。还有石龙岗在酒壶里藏了一根鬼瞌睡草，这是一个连仓里满自己也还没解开的哑谜——或者是他装作没有解开的哑谜。这，到底是几个意思？难道因为自己数次闹事石龙岗已经心怀不满，要和满叔对着干？呵呵，不能吧！他石龙岗有什么资本挑战老大？除非……
胡晓丽一下子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除非他也想在谭斌案上做点文章！这样的话岂不是在满叔的心头上又扎上了一刀！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把这件事指向满叔！这不公平啊！就因为他是磊矶村人？
胡晓丽越想越着急。她又开始在屋里踱步。不过，慢慢地，她又停下了脚步。
想到了谭斌案，胡晓丽又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仓里满数次向她提起这个不幸的事件，可是却从来没有说起过他自己的判断。到底谁是幕后黑手？还是根本就没有幕后黑手？她的满叔是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在这种事情上他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判断。现在他不说，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他已经知道谁是幕后黑手但不愿意说出来，因为那可能是一个他不愿意相信能做出这种事的人。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自己就是那个幕后黑手——不！满叔不能是幕后黑手！不能！不是不可能，是不能！不能！
胡晓丽回到了椅子里，坐下来低着头，一边唉声叹气一边用手托着脑门。
“哎！头痛！陶子居然真的回来了还躲在暗处……这是什么节奏！”
她突然又站了起来，在空中用手大大地写了个一撇一捺，然后展开双臂，仰天长啸起来！
“啊————！！！”
当然，她只是做了个样子，并没有真的放出声音来。否则她的那个高音非把屋顶掀翻不可！
楼下，第一波吃晚饭的客人走得已经差不多了。现在正好是饭庄夜难得的空闲时间。油醋街四毛在门口出现。他们正要往里走，白毛推了推黄毛的胳膊示意他往里看。黄毛紫毛和绿毛同时发现里面的一张饭桌上趴着郭美歌，Jojo和柴非。黄毛咧嘴一笑，招呼几个人往郭美歌她们那边走去。
后厨办公室里，石龙岗还在说话。
“高南根本走不开。所以我就自告奋勇，当家人么，想着帮他回村子里看看。”
“你还是不肯说实话。”仓里满在椅子里坐直了身子。
这时传来拍门的声音。石龙岗一愣，然后起身过去开门。一个胖厨师站在门口。
“石总，美歌她们三个趴在桌上已经很久了。”
“什么！她们还在？”
胖厨师点头。仓里满抬头看向门口。
“醉得不行。”胖厨师说。
黄毛站在Jojo身边，小心翼翼地探着上半身，伸出手去想从Jojo手里拿走手机。其他几个毛都紧张地看着他。他们的眼睛都聚焦在Jojo的手机上。黄毛的手指刚要触碰到Jojo的手机，猛然间——
“啊呀！”黄毛大叫了一声。
他随即倒在了地上。其他三个人根本都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听见炸雷般的一声怒斥！
“跑到我地盘上来偷手机！”
三个毛已经看见了如凶神般站在身后的石龙岗。
“怎么这么倒霉！撤！”白毛嚷道。
说着，三个人慌慌张张地架起黄毛就往外跑去。这时仓里满从石龙岗身后冒了出来。他伸手探了探Jojo的鼻息。然后郭美歌，然后柴非。一个一个，不紧不慢。然后——
“都是活的。马上送医院！”他果断地说道。
“嗯呐！”
那一边，高明正在穿上外衣。Williams在说话。
“Can you come over to see me now， Ming?（你能现在过来见我吗，高明？）”
“I’m afraid I can’t see you now， Williams， as my employee may be in some trouble now. I need to go to find her to see if she needs any help from the company.（恐怕我现在不能来见你，Williams，因为我们的一个员工现在可能有麻烦。我要马上找到她，看看她是否需要公司的帮助。）”
“I appreciate your support to our employee on behalf of Longfly， Ming. Please give me a call if necessary. I would like to help you as you help our employee.（我代表Longfly公司非常感谢你对我们员工的支持，高明。如果需要就给我打电话。我愿意像你帮助我们的员工一样帮助你。）”
高明挂上围巾，拿起背包。
“Than you， Williams. I make my move now. I will call you back once I find our employee and give you an update.（谢谢你Williams！我现在要走了。等我找到了我们的员工我就打电话给你汇报情况。）”
Williams收起了手机。他微笑着。对面坐着的是韩门。
原来他在韩门的办公室里！
Williams问道：“Is it true that， that the employees of MNCs in today’s China， particularly the employees working for pharmaceuticals or medical device companies are more vulnerable to government’s investigation， I mean， a surprising investigation at any time?（是不是在今天的中国那些跨国公司的员工，尤其是在药厂或医疗器械公司打工的员工更容易被政府调查？我的意识是在任何时候都会发生的突然的调查？）”
韩门说：“If the law says it is necessary to do so.（如果法律认为需要的话。）”
“You’re a good diplomat， Men. Cheers!（你是一个好外交官，韩门。敬你！）”
Williams举起手里的一次性水杯。韩门也举起了他手里的一次性水杯。
“Cheers! And welcome to Shanghai for a surprising visit.（敬你！欢迎突然访问上海！）”
Williams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What a beautiful surprising visit I have! By the way， thank you for allowing me to visit your office tonight.（多么美妙的突然访问啊！对了，谢谢你让我访问你的办公室。）”
“My pleasure.（欢迎来访！）”
高明坐进了出租车。
“去油醋街。谢谢！”
他坐在后座，手里拿着手机抵着下巴，貌似在苦苦思索。
在接到Williams电话的一瞬间，高明马上反应过来应该不要和Williams说任何话。因为他实在没想到Williams现在居然已经到了上海，更不清楚他这次来是什么意图。很显然Williams昨天让Johnny约今天夜的电话会议是要确保Johnny此刻不会在上海。那么他特地要甩开Johnny一个人跑来上海干什么呢？在这种情况下高明是绝对不想和Williams在电话里多啰嗦的。所以他借口要去找Jojo摆脱了Williams。
高明苦笑了一下。
他自己也觉得好笑。半年前Jojo被医院约谈他没有去解救，事后被Jojo冷言冷语地一顿奚落。现在他却为了躲避Williams要去解救Jojo了——呵呵，Core value么……
“Core value……以人为本。反正这次我是真的来救你了！”
司机马上接腔道：“啊？油醋街没到哪！你去救人？”
“没事。好好开车。”经验告诉高明，不要和出租车司机多嘴。
“真乱！”司机嘀咕了一句便不吱声了。
“对了，应该给万总打个电话。上次是他打电话来通知的，这次我应该给他打电话。要不然又显得不仗义了。马上打！”想到这儿，他开始拨万国的电话。
“I’m just curious， Men， now that employees of MNC are no longer safe in this country， do you think we， I mean a company like Longfly， not big， but not small either， should consider an alternative way to survive in China market?（我只是好奇啊韩门。既然现在跨国公司的员工在这个国家已经不再安全，你是否认为一家像朗飞这样既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的公司，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在中国市场上生存的另一条路了？）”Williams问道。
韩门马上用挑衅的语调反问：“You want to exit China market?（你是想退出中国市场？）”
“I would not say that but …（我不会那么说，不过……）”对方果然示弱了。
“Did you come here to tell me this? Are you threatening me?（你是来和我说这些的吗？你是在威胁我吗？）”韩门步步紧逼。
“Not like that， Men. You know we Longfly always put people first. Our employees around the world， their safety， their value is always our highest priority. We have our Core value …（不是那样的，韩门。你知道我们Longfly公司永远把人放在第一位。我们全世界的员工，他们的安全，他们的价值永远是我们首先考虑的。我们有核心价值观……）”
“I know you guys core value. We have core value too. Let me tell you this Williams， thousands of years ago， one Chinese wisdom says， quote，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quote.（我知道你们的核心价值观。我们也有核心价值观。我告诉你吧Williams，几千年前中国有一句名言就说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
Williams一脸懵懂。他无奈地摊开了双手。“What … what’s that?（什么？你说什么？）”
“I would not translate the wisdom as if I did， the wisdom would lose its value and lose its beauty and then be reduced to as superficial as your core value is.（我不会翻译的。因为一旦我翻译了，那么这句名言就会失去价值，失去光彩，然后变得和你们的核心价值观一样肤浅。）”
“It’s up to you， Men. I know you were deliberately speaking Mandarin to embarrass me but to be honest I don’t know what your point was. I came today to say hello to my old friend， as what a typical Chinese usually do when traveling to a friend’s home town. But apparently you are not pleased to see me right here right now.（随你吧，韩门。我知道你刚才故意说中文来让我难堪。不过说实话我不知道那样做有什么意义。我今天过来只是和老朋友打个招呼，就像中国人来到朋友的家乡一定要和朋友打个招呼一样。但是看起来此时此刻你并不欢迎我啊！）”
“I believe you’re a friend of Mr. Cang too. Would you say hello to him right now， as this is also his home town?（你也是仓先生的朋友吧。那么你要和他也打个招呼吗？这里也是他的家乡啊！）”
“I don’t think Shanghai is his home town …（我不认为上海是他的家乡……）”
话还没说完，韩门就像突然意识到说错了话似地把下半句话吞了回去。这没有逃过韩门的眼睛。果然，Williams幽幽地说道：
“Were you investigating Lehman? I’m surprised to hear you talk about his home town.（你在调查Lehman吗？你说起他的家乡来了。这让我很惊讶。）”
“Don’t get dramatic about that. You know we were interested in buying out his business. It is normal to conduct such investigations before two companies can sit down to talk. After all， he is the owner of Qianma.（不要大惊小怪。你知道我们曾经有兴趣收购他的生意。在两家公司坐下来之前做这样的调查也很正常。毕竟，他是千马的主人。）”韩门貌似来了兴趣。他把头凑近Williams，压低了嗓门说话，“You just said you were interested in buying them out. To me， it is obvious that you are no longer have such interest and now you’re here， so， are you here to cut Qian Ma …（你刚才说你们曾经有兴趣收购千马。我听下来很明显你们现在已经不再有这个兴趣了。所以，你来这儿，是要干掉千马……）”
“I won’t say that. I know you and Lehman， you two great men， are firm believers that Longfly’s gonna cut Qianma at any time. I don’t comment on that. But what I really want to say now is， I thank you very much， Men， for inviting me to attend the 150th anniversary party of Ruiji Hospital. I really appreciate it， on behalf of both myself and Longfly.（我不说。我知道你和Lehman，你们两个了不起的人一直觉得Longfly会在任何时候干掉千马。对此我不想说什么。不过现在我想说的是谢谢你，韩门，邀请我参加油醋街医院150周年的庆典。我代表我自己和公司谢谢你。）”
说着，Williams站起身来右手按在左胸，微微欠身，做了一个道谢的动作。韩门说：
“You’re welcome. I have to let you know， the party is not an easy one to attend.（不客气。我得告诉你，这个庆典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参加的。）”
Williams坐下了。“I know where you’re coming from， Men. I’d like to do anything that you need to make a better anniversary party. Presentation， training， lecture， seminar， you name it. I’ve been through all of these before I am who I am today.(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韩门。为了让这个庆典更棒，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演讲，培训，讲座，研讨会，你说吧。我什么都会做。我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
“I appreciate it. However， I’m afraid there will be something that you don’t want to do at that time. Don’t ask me now what that will be， but wait to see at the party. You will not be alone. You will see your counterparts from Dunsun， Nilsen， Sichi and Polar Random.（谢谢你。不过，到时候可能有你不想做的事情啊。现在不要问我是什么事，就等着到庆典那天再说吧。你会有伴。你会见到来自东盛，南尔森，西子和北极朗通的和你一样级别的人。）”
“Sounds interesting. I will get ready to answer your request that you don’t think I like to do， which is – to cut the prices.（很有意思。我会准备好回答你的要求，虽然你并不认为我会喜欢做这件事。那就是——降价。）”
“哈哈哈哈哈哈！”韩门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Williams大笑。
韩门比Williams先收起笑容。“Now I like you more than ever. Listen， what you will do to Lehman is your business. You and Lehman， you talk. You and I， we talk at the anniversary party. If you are screwed up by Lehman， don’t hate me， it is not my business. Now I know you are a guy who has guts. I like it. So， whatever happens between you and Lehman， you come to see me after 2 months and we talk at the party. Deal?（我现在太喜欢你了。听着，你要对Lehman做什么那是你的事。你和Lehman谈。你和我，我们在庆典上谈。如果Lehman把你干翻了你可不要怪我，那不是我的事。现在我知道你是一个有种的人。我喜欢。所以你和Lehman之间无论发生什么，两个月后你来找我，然后我们在庆典上谈话。怎么样？）”
“Deal!（成交！）”
韩门满意地看着Williams。Williams也把身子靠向椅背。这时韩门的手机突然闹了起来。
“It’s Lehman!（是Lehman！）”他看了一眼手机，对Williams说。
“Do I need to …（我要不要……）”
Williams一边说一边作势要离开。韩门伸手止住了他。
“Never mind.（没关系！）说曹操，曹操到。呵呵……”
“Cao Cao？”
“Say Cao Cao， Cao Cao comes.”韩门心情颇好地想恶作剧一番。
“What?（啥意思？）”
“哈哈哈哈！哎，对了！”
韩门并不着急接听仓里满的电话。他转而盯着Williams看。Williams疑惑了起来。韩门说：
“If， I mean if， you cut Qianma， how do you think their people will turn out to be? They will lose their job， they will be wondering around the street corner like a hell. Where is your core value then? The core value that puts PEOPLE in the center of the circle? You don’t care about your partners’ people? After all， they have been your partner for more than 20 years.（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干掉了千马。你觉得他们的人会变成怎么样呢？他们会失业。他们会像鬼一样在接头流浪。你们的核心价值观呢？你们那个把人放在圆圈中央的核心价值观去哪了？那你们不管你们合作伙伴的员工吗？他们毕竟已经和你们合作了20多年了啊！）”
Williams的脸色开始尴尬了起来。他坐直了身子，貌似在努力寻找词语。“Well， this is an interesting topic to discuss， Men …（嗯……这是个有趣的讨论话题，韩门……）”
韩门手里的电话再次响了起来。这次的铃声听起来更急促，貌似在表达不满。韩门接听了。
“喂！怎么……”
仓里满站在油醋街医院急诊大厅里在打电话。他身后可以看见一帮火柴头在忙着推三辆病人推车。胡晓丽火急火燎地在指挥火柴头们。石龙岗也在吆喝。急诊部人满为患，忙而不乱。
“韩院长！你们家柴非正在急诊室抢救呢！”仓里满对着手机说道。
韩门一下子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什么！柴非？她怎么了啊？”
Williams紧张地看着韩门的举动。电话那头仓里满不紧不慢地说着：
“你快来急诊。我也在。”
韩门一边听着手机一边拿起了自己的外衣。
“生命体征怎么样？怎么你也在？”
韩门看也不看Williams一眼，自顾自急匆匆地往办公室外走去。Williams不知所措。
“三个都是你喜欢的人！都在急诊哪！快来！给开一间特需病房！”
仓里满不等韩门回话就收起了手机。他回头看着胡晓丽帮着魏涵把郭美歌固定在推车上。
韩门三步并作两步地往电梯口走去。他发现电梯还在底楼，就冲进了楼梯间往下奔去。
韩门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Williams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他根本没弄明白韩门怎么说走就走了。他是继续等着？还是也一走了之？他一脸迷茫。然后——
“What the fxxx!”他咬牙切齿地嘀咕了一句。
电梯来到了15楼。电梯里除了火柴女空无一人。电梯门开。Williams提着包出现在电梯口。
火柴女一愣。“这……”
“Can I come in?（我能进来吗？）”Williams满脸堆笑地问。
“肯啊肯啊！”火柴女连连点头。
“Thank you!”
Williams说着一步就跨进了电梯。他想按1楼，火柴女“啪！”地一下打掉了他的手。
“I’m sorry!（抱歉！）”Williams一头雾水地道歉。
电梯门关。Williams发现1楼的按钮亮着，就放心地靠边站着。他对着火柴女微笑。
火柴女皱着眉一脸问号。“要命！关键的时候英语全忘了！”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来，一边看一边试着说。
“伊特！伊特！”
“eat?（吃？）”Williams问。
火柴女拼命点头。她很高兴老外居然听懂了。Williams也开心地笑了。
“No， I haven’t eaten yet.（没有。我还没吃呢。）”他极其慢速地回答。
“哦，是No！那就是没吃。嗯，没吃……”
火柴女翻了一页，貌似找到了要找的英语。“I … eat … you …（我吃你……）”
Williams大骇！他往后一退，整个身子把电梯轿厢弄得哐哐响。他拼命摇手。
“No! No! No! You don’t eat me as I am fat!（别吃我！我很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