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和史云在家厨房里做饭。史云操作菜锅，万国打下手，两人有说有笑。
“我看了一个视频，说是电磁炉对人体没有伤害。”史云说。
“还惦记着电磁炉哪？”万国问。
“电磁炉漂亮么！把这厨房重新装修一下，整套德国进口装备，那我就会天天做饭了。”
”就我们两个人，简单点。”
”生活生活就是要生出点事情来活动活动。简单说，就是折腾。”
说着史云往油锅里倒下食材。油锅炸了，史云快速地炒菜。万国问：
”你又要去德国出差了？”
”啊？你怎么知道？我还没说哪！”
”你呀，每次去德国前都要念叨一遍德国装备的厨房，还有电磁炉。”
”呵呵呵呵……你等着吧，不知道哪次我就突然运回来一船厨房设备。我太喜欢那个了！”
”什么时候去？”
”还没最后定。”
”我托你问的事，要在你出差前搞定哦！等你回来怕是太晚了。”
史云抄完菜盖上锅盖，然后转过身子看着万国。
”对哦！你让我打听的那个人，叫江山是吧？是在RB山之源药厂做销售的？”
”这些都是我告诉你的。现在我让你帮我把她约出来。”
”对啊！我以前的同事在山之源做VP，他说的确有叫江山的。”
”然后呢？”
”然后说这个江山最近一直请病假，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能要被开除。”
”开除？RB药厂也会开除人？”
”还RB药厂，早就全球化了。管理层都是老外，要么就是中国人。”
”干嘛开除啊？”
”你真奇怪。你以为是你们千马啊？外资企业么，业绩不出来，还老请假，就走人。”
”都说你们500强什么的没人性呢。”
”你说什么？！”
史云把手往腰里一插，瞪着眼睛看万国。万国却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说错了说错了！是没有人情，不是没有人性。人性还是有的，这个可以有。”
”你干嘛要打听一个会被开除的人啊？我还以为你打听的是一个人才呢。”
”江山是油醋街医院出来的。她的好朋友，托我打听，说好久没联系了，要找她聚聚。”
”那你约她干嘛？”
”不是我约她，是油醋街医院的，护士，要约她。可能也想跳槽吧，想听听她的意见。”
”这年头谁还会从医院里跳槽做医药代表啊？还是油醋街医院的，劝她别跳了。”
”这个让江山告诉她吧。所以，能要到联系电话吗？”
”我再帮你问问。应该OK啦！哦哟！”
万国走过去在史云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史云眉开眼笑。
这时万国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万国走过去接电话。
”美歌？呃，还没吃呢，怎么？呵呵，还以为你请我吃饭呢。没事，说吧。”
史云揭开锅盖，看了看，又盖上锅盖，然后她关了脱排油烟机。厨房里顿时静了下来。
”Jojo明天要去工商局？怎么啦？被查了吧？呵呵，就知道。哦，彩页啊，嗯，你陪她去？他们公司的人呢？她要你陪？那你就陪她去吧，反正你懂的这种事。”
万国又嗯嗯了几下就收起了手机。史云见状重新打开了脱排油烟机。厨房又热闹了起来。
万国说：”我觉得最近老有疙疙瘩瘩的事。也许是年纪大了多疑。”
”我年纪不大啊！说出来我听听，看看大叔你是不是多疑。”
”郭美歌被医院约谈了，然后朗飞的办公室又被工商局查了。”
”然后呢？”
”没然后了啊。”
”撒谎。就这两件事能难倒你啊万医生？万总？”
”所以说可能是多疑么。”
”不对。过来！”
万国疑惑地走近史云。史云揭开锅盖，用汤匙舀出少许菜汤，放到万国嘴前。
”张嘴！尝尝咸淡。”
万国张嘴，史云把菜汤送进他的嘴里，然后认真地看着他。
”美！嗲！灵的！”万国点赞。
”我只能让你的嘴里有美味。但是，你的心，如果很苦，我是帮不了你的。”史云说。
”懂。”
万国说着把汤匙从史云手里拿过来放在操作台上，然后抓起她的双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说吧，那个江山，为什么让你没了魂灵头？”史云问。
”你想多了。就是有人要见她，我帮忙通过你找到她而已。”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帮不了你的心了吧？”
”因为我不敞开心扉。”
”不张嘴就尝不到美味，一样的。你呢，不向我敞开心扉向郭美歌敞开也行，总比闷在心里好。嗯？”
万国不吱声了。
油醋街医院会议室内在开行政会议，里面坐着十几个人，有的记笔记，有的在听。发言的人正是韩门。
”150周年院庆的筹备工作正在按计划试行。筹备组拟了几个建议，供大家讨论。”
孙四平打断了韩门，”首先要定下来的是会场。你们准备把主会场放哪里？”
”这正是我今天要提出来供大家讨论的第一个问题。筹备组提议用医大的体育场作为主会场。”
”就我们自己医大的那个球场？”
”对。严格来说，那是一个体育场。我们准备改建一下。”
”这个可以，方便。从我们医院后门出去就到了。”圆脸男领导说。
白发男领导跟进，”那个球场看台可以容纳大概两千人吧。”
短发女领导提醒，”两千人不够。按孙院长的想法，那天应该有三千人参加庆典吧？”
圆脸男领导质疑，”我们医院全部加起来也只有三千五百人啊。”
短发女领导确定，”除了当班的全部参加，而且还有很多嘉宾哪！三千人至少。”
白发男领导担心，”看台没有遮雨棚。会不会下雨？”
孙四平看着叽叽喳喳的手下一言不发。他貌似在考虑其他问题。韩门静静地等着。稍顿，孙四平问：
”一年以后医大周围会变成什么样子？”
韩门说：”体育场所在的医大北校园周围会拆迁改建成高级会所。关键是一年后拆迁好了但高级会所却还没建成，所以那里会是大片建筑工地。这会影响所有来宾的感受。”
”不是影响感受，而是感受很糟糕！看一下现在李老爷子家周围就知道了。”孙四平说。
圆脸男领导附和，”对啊！我上次经过李老爷子家都认不出来了，孤零零的一家，四周都已经夷为平地。”
短发女领导添油，”这项目搞挺大啊！从李老爷子家一直到医大周围啊？那得好几年。”
”讨论重点！”孙四平嚷道。
短发女领导和圆脸男领导面面相觑，不再吱声。韩门继续说：
”筹备组经过调研，已经确定医大周围的拆迁进度。院庆一个月前，拆迁工地四周会围起临时隔离墙，上面将喷绘出漂亮的图案来宣传他们的高级会所。”
”那个高级会所叫什么名字？”孙四平突然问到。
”油醋街公馆。”
被孙四平这个颇为休闲的问题所激发，大家又热闹了起来。
短发女领导不满，”啊？又是油醋街？他们又不在油醋街上，我们医院才是。”
圆脸男领导点赞，”这高级会所一建成那油醋街这个品牌就更值钱了。”
短发女领导还没来得及笑出声来，孙四平就又嚷嚷了。
”什么品牌不品牌的！在讨论院庆呢，你们是要把油醋街医院这个名字拿出去换钱吗！”
短发女和圆脸男又面面相觑。也许这次两人是真铁下心来不再吱声了。孙四平说：
”拆迁啊，建楼啊，这种进度计划根本不可靠的么。一年后，谁能保证？”
”的确有这个风险。所以，筹备组也制定了备用方案。”韩门不急不忙地说。
”说说看。”
”如果他们到时候没有竖起隔离墙，那就我找人来建。”
”你是美国总统啊建隔离墙？”孙四平的这句话很应景，但没人笑。
”我们的底线是不能让来宾有糟糕的感受。为了做到这一点，首选方案是由拆迁项目组按计划建隔离墙，然后喷上让人赏心悦目的图案。这是一。第二个方案，是备用方案，是为了防止拆迁项目延后而导致隔离墙没法按时建成。那我说了，我负责找人来建这个隔离墙。我想我说得够明白了，孙院长。”
白发男，圆脸男，短发女领导们感觉到韩门的咄咄逼人，都紧张地看着他，然后看孙四平。
”医院不可能出这个钱。”孙四平说。
”这个钱我来负责解决。”韩门说。
”韩院长，你这是当着所有医院领导的面立下了军令状了？”
”这个军令状，我立！”
孙四平抬起眼皮盯着韩门看。韩门却环顾会议桌四周，看着各位领导的表情。
大家都避开了韩门的视线，低着头假装记笔记。只有白发领导对着韩门点头——是赞赏？
孙四平说：”我本来想在浦东国际会议中心办的，现在看来我也不用提出来讨论了。韩院长已经把计划做得面面俱到了，而且还立下了军令状。”
”孙院长……”
孙四平伸手止住了韩门继续说：
”你不用说我都能猜到你会用什么理由来反对我的提议。呐，第一，费钱，是吧？第二呢，舟车劳顿，不方便。而唯一的好处呢，可能就是面子上有光。而你是不在乎这个的，毕竟你不是一把手，面子不面子的不用考虑。我没说错吧，韩副——院长？”
此刻低着头做笔记的脸都抬了起来看着两个院长——火药味太浓，不再装记笔记了，看戏。
”其实我在想的是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公益性。”韩门说。
孙四平面无表情地看着韩门。看戏的领导们却有几个人开始点头表示赞同。孙四平说：
”在国际会议中心也可以搞义诊啊！”
”先不说义诊。我们医大那个体育场，已经很旧了，而且看台也破败不堪，设计还不合理，本应该可以有更多座位的。我们可以借着院庆的机会，改建体育场，让它给我们的后辈们提供更好的锻炼场地。这样，等院庆结束了，大家还有个念想。这时其一。”
已经有更多的看戏领导开始点头了。
”其二，别忘了我们的医学生。他们现在非常需要前辈的鼓励来坚定他们一辈子从医的信念。这个理由我就不用说了。我们何不借院庆的机会，让医大的学生一起参与，和老前辈多多互动，来达到这个目的呢？”
几乎所有的看戏领导都已经露出赞赏的表情了。
”再说义诊。我不觉得还有比在我们医院里组织义诊更恰当的地方了。而且我的想法是，让医学院的大学生们坐在我们义诊老师的身边，做义工！”
看戏领导们开始发出赞同的声音，有几个开始边点头边互相交流起来。
孙四平的脸色也开始松动了。韩门继续说：
”到那天，上午，我们所有的医生都去参加义诊，再加上大学生，那阵势，要搞就要搞大！下午两点左右义诊结束，大家一起去医大体育场，开始我们的庆典活动，怎么样？”
看戏领导们发出叫好声！大家开始热烈地互相讨论了起来，全然忘记了刚才肃杀的气氛。
短发女领导提醒，”韩院长，我们还关心吃什么哪！”
圆脸男领导细心，”你得安排两顿饭哦韩院长！中饭和晚饭，一顿都不能少！”
”那必须的。而且，我知道大家最喜欢吃的是什么！”韩门高兴地说。大家马上七嘴八舌起来：
”油醋街一号么！”
”对对对！我也想说呢。那个好，吃了好几年了都。”
”还不贵！”
韩门微笑着看着大家。孙四平却又不乐意地喊道：
”行了！正事还没定下来又开始唠吃！”
看戏领导们又突然静音，不过每个人的脸上都意犹未尽样。韩门对孙四平轻声说：
”孙院，轻松点！”
”你轻松我不轻松！”
说着孙四平抬腕看了眼手表，然后收起桌上的笔记本。韩门把脑袋凑到孙四平面前又说：
”哎，孙院，还有一件事你有时间讨论吗？”
”说！”
”门诊电梯的事。”
”这种事就你定吧，完了告诉我就行。要招标就招标，我也听见很多投诉了，门诊电梯的确太乱。”
”那妥了。”
韩门说着把脑袋收了回来。孙四平起身离座边往外走边说：
”今天就这样吧。院庆筹备组的工作做得不错，很细，而且有前瞻性。继续努力！”
韩门大声地说：”孙院长客气了！还望大家多支持啊！”
众人纷纷起身离座。有几个人还冲着韩门点头致意，有人竖起大拇指。韩门微笑不语。
片刻，会议室里的人都走完了，只剩下韩门。他想了想，然后开始打手机。
”招标办吗？我是韩门。嗯，你来一下我办公室，我们聊聊门诊电梯招标的事。嗯，改装可以，要方案。招标吧，然后开一次技术论证会再开工。招标要求很简单，就三句话十二个字——技术可行，解决问题，安全第一。嗯，这事得快。刚才孙院长还说他听到很多门诊电梯的投诉。好，我等你。对了，现在我们医院电梯维护是谁在做？哦，也是千马。对，大后勤，社会化，总承包。嗯，好。还是招标吧，作为一个单独项目招。千马当然也可以投标，对吧，我们没必要限制，只要有资质的供应商都可以找来比试比试么。好！”
韩门收起手机。他静静地坐在会议室里，一动不动。
油醋街医院门诊大厅内，石龙岗西装笔挺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向一侧的电梯厅。那里的人更是挤成一堆。
和平时不同，今天每台电梯前都有一名后勤队员忙着登记每个人坐到几层楼。
”请问到几楼？”
”8楼。”
石龙岗站在一边观察着。有一个胖大嫂和一个瘦大嫂排在队伍里，有说有笑。
”哦哟！今朝哪能登记到几楼做啥啦？”胖大嫂问。
”啊？哦哟真呃闹！做啥啦？要买票子啊乘电梯？”瘦大嫂说。
”神经！侬以为乘地铁啊买票子？哈哈哈……哦哟，来了来了，挨着我了！”
”阿姨，请问到几楼？”登记的人问，
胖大嫂说：”十五楼呀！”
”十五楼是院长办公室啊，阿姨，您没搞错？”
”哦哟！啥宁要到院长办公室啦！有劲伐？我说四五楼！”
”您要去四楼和五楼？先去哪个？”
”哦哟！切咧伐？我就去五楼呀！我刚才说的是五楼！四不四的是呀！”
”好好好！五楼五楼！您呢，阿姨？”
瘦大嫂说：”一道额，五楼。哦哟，等撒宁了，嘎许多辰光乘电梯啊？哎不如走上去！”
”弄要我命啊爬楼梯？老实刚，要是能爬五楼我也会不来医院了！”胖大嫂拼命摇头。
石龙岗走进楼梯间，“登登登登”地往上爬，一会儿到了两楼。他走出楼梯间，往电梯那儿匆匆看了一眼，然后又回来继续爬楼。接着，每爬一楼他都要看一眼等电梯的人，然后接着爬……
到了15层楼梯口，墙上挂着一块大牌子——行政办公室。石龙岗已经气喘如牛，可是他并没有去看15楼有多少人在等电梯，而是直接一鼓作气往屋顶天台冲上去！
早春的阳光正好，可是从1楼狂奔到15楼的石龙岗却不停地用手抹头上的汗，已经热不可当。他继续狂奔了一段，才在屋顶中央停了下来，双手支着膝盖，弯着腰大口地喘气。接着，他直起身子，仰头长啸！
”啊！呃！啊————！！！”
他一把脱下西装上衣，张开双臂，一手拿着上衣，继续仰头长啸！
”啊————！！！你要我怎么做？！怎么做？！”
此时仓里满正好在窗子前看着对面的门诊大楼。百叶窗帘高高地拉起来了，有阳光射入。
仓里满站在窗前一动不动。这时，他貌似听见石龙岗的叫喊声。
”十年来你从来不告诉我怎么做，可是我做得很好！现在，你还是不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可是我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啊！有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虽然不可能，但冥冥之中仓里满能感受到石龙岗在对面发狂。他缓缓地抬起头来，视线从韩门办公室的窗子开始往上，然后越过大大的院标，落在了对面的屋顶边缘上。稍顿，他突然像一枚在手里松开的弹簧，“腾——”地一下弹到门边，猛力拉开门，跑到过道里，然后右转，像箭一样冲上屋顶！
他根本没看见小美正好朝他办公室走来。小美吃惊地看着仓里满向屋顶方向窜去。
”仓总！仓总！你怎么了啊？”
说着，她急忙跟着仓里满往屋顶跑去。
仓里满一头扑到屋顶边缘。他双手撑着栏杆，看着对面的屋顶出神。
稍顿，小美也冲上了屋顶。她看见了仓里满，便急忙奔到他身边。
”仓总！”
仓里满没有理会。他的双眼一直没离开对面的屋顶。视线深处，可以依稀看见一件西装上衣在对面屋顶上一会儿被抛上天空，一会儿又落下不见——一定是石龙岗在对面屋顶抛衣服玩。
”仓总！章警官来找你了。”小美说。
仓里满还是没有任何表示，但他的眼皮却耷拉了下来——他不再看对面了。
”我找到答案了！”仓里满说。
”哎？”小美没听懂。
”我帮龙岗找到答案了！就是屋顶！天台！我有多喜欢屋顶天台啊！”
”你是说我们的屋顶？大家都喜欢啊！”
仓里满双手撑着屋顶边缘，耷拉的眼皮抬起来了，却没看对面，而是看向天空。
”我们的屋顶，不够大呀，小美！”
”那怎么样？整个屋顶都是你的了，还能怎样？”
”对面。”
”啊？对面？”
仓里满伸出右手，用食指指着对面的屋顶。
”看！对面！”
”那是油醋街医院的屋顶啊，仓总！你是不是想多了？”
”我没想多。那个屋顶，也将是我的！你看我手指的方向，仔细看！”
小美顺着仓里满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件西装上衣在对面屋顶上一会儿被抛向天空，一会儿又落下不见了。小美看了一会儿还是不解其意。仓里满收起了右手臂——也蛮酸的。
”有人在对面屋顶抛衣服玩呢。”小美说。
”是石龙岗。”
”石总？你怎么知道？他跑屋顶上抛衣服干嘛？在和你打暗号？”
”他在怪我不和他一起想办法呢！呵呵，行了，办法我刚才已经帮他想好了，让他过来。”
”好，一会儿我让他来找你。不过，现在章警官正在等你呢。”
”把他带上来。”
小美笑了，”什么呀把他带上来？还以为你提审犯人呢！人家可是警察好吧？”
仓里满终于转身面对小美了。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小美说：
”把他带上来！”
小美摇着头离开了。
油醋街广场地下车库里，万国开着他的黑色辉腾“滋溜”一下拐到电梯口，倒车入位，收拾利索后下车。
正要关车门的时候，旁边一辆黑色锐志车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关上车门，然后走到锐志车挡风玻璃前，看见车里挂着一套警服。他想了想，然后朝电梯口走去。没走几步，手机响了。
万国边按15楼，边掏出手机一看，是史云。他听电话。
”哎，你到公司了？呣，我也刚到。呀！昨晚你给闹得，没睡够呢。”
史云说：”大叔得补补身子啊。反正我还行。喂，你要的电话我弄到了。”
电梯“叮——”地一声开了门。万国听着手机走了进去。
”电话？江山？你等等！”
万国伸手按了下开门钮，正在合上的电梯门又打开了。万国马上走出电梯。
史云说：”看你昨晚表现不错，我今天一到办公室就帮你问了。”
”发我微信吧，好吗？对了，她还在病假吗？对，江山啊！”
”那我可没问。喂，再问来问去人家要起疑心了。”
”谢谢了哦。嗯，行了，我等电梯呢。”
万国眉开眼笑。手机传来微信的“哔哔”声。他没理会，按了15楼。
千马集团办公室屋顶上仓里满和章颐，两个人双手撑着屋顶边缘的栏杆，看着对面门诊大楼。
”你有多喜欢屋顶啊！”章颐说。
”我也觉得奇怪。这是一种什么情结？”仓里满问。
”磊矶村情结。”
”哦？”
”我在磊矶村呆了一年，这次回来没几天就已经感觉憋得透不过气来了。上海太挤。刚才在这屋顶上站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又回到磊矶村，视野开阔，空气新鲜，无比舒服。”
”也许你说对了。我自己也没意识到我站在上海的屋顶就像站在磊矶村的山顶。”
”油醋街不错，没高楼，也就你这楼和对面那楼，才15楼就能一览众山小了。”
”可惜啊！油醋街医院后面，医大周围就要拆迁重建了，要建高级会所呢。”
”不会建高楼的，你还可以继续站在这上海的山顶上想着磊矶村的雪鹰。”
仓里满愣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来看着章颐。
”雪鹰？”
”是啊！雪鹰。”章颐说，”磊矶村有磊矶山，磊矶山顶有雪鹰。雪鹰一冲万丈天，万丈天下有精灵。”
”呵呵，呆了一年啥都学会了啊？”
”我一直没明白这打油诗最后说的精灵，是指什么。”
”你问村里的老人啊。”
”问了。有的说是指雪鹰，说它们像精灵一样通人性。还有的说是指被雪鹰抓到天上然后重重地摔到山谷里牺牲的那些山羊。当然，这是丢失了山羊的人自我安慰的臆想。”
”你懂个屁！还臆想。”仓里满突然怒了，”老人说的话，能是臆想吗？”
”那你也同意这个精灵，就是指那些摔死在山谷里等着被雪鹰吃得只剩白骨一堆的山羊？”
仓里满没有理会。他收起了撑着栏杆的双手插进裤兜，慢慢地散起步来。
”屋顶可以抽烟。”他突然说了一句。
章颐听罢，立刻伸手到衣兜里摸出一盒烟，拿出一根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说，如果我一直站在这屋顶，磊矶村的雪鹰会不会千里迢迢飞过来看我？”仓里满问。
”会。只要它们认为你这屋顶就是磊矶村的山顶，无论多远，它们都会飞过来看你的。”
仓里满转过身来看着章颐。
”可是光这屋顶还不行，得算上对面那屋顶。雪鹰喜欢有双峰的山顶，不喜欢一个峰！”
仓里满用手指着对面门诊大楼的屋顶。章颐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发现了什么。
”有个人在对面屋顶。”
”到底是训练有素的职业警察，眼力够狠！我怎么没看见对面有人？”仓里满问。
”你没看见，可是你知道。”
”你现在干便衣了？”
”今天我休息，过来看看你。”
”说吧，磊矶村那个案子怎么了？说了那么多雪鹰啊，精灵啊，现在说重点吧。”
章颐点了点头。他手里拿着烟蒂，四处张望。仓里满说：
”丢地上吧。这里没有烟灰缸。”
章颐把烟蒂丢到地上，然后用脚用力地把烟蒂拧碎，说：
”是被雪鹰害的。”
”啊？”仓里满颇为吃惊。
”只有雪鹰才有可能把人摔到离大山那么远的山谷里。”
”不是被人害了，然后把尸体驼到山谷里的？”
”不可能。很明显那是从高处直直摔下来摔死的。你看磊矶村，哪有什么高的建筑？”
”所以不是谋财害命了？”
”我从来没说过是谋财害命。”
”是个比喻。那么说不是谋杀了？”
”我说了，是雪鹰害的人。”
”那就是雪鹰是凶手了。你去抓雪鹰，判刑。”
”你为什么突然表现得很轻松的样子？毕竟是一条人命，没同情心啊？”
”也许，你能从这件不幸的事件中真正领悟什么叫万丈天下有精灵。”
”我还真会琢磨的。不过，我好想已经隐隐地有了感觉，那个精灵到底是什么。”
”慢慢感觉吧。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这么多年来，你哪次是自己告诉我真相的？”
”我觉得和你玩很有意思。你永远觉得我隐瞒着惊天的秘密，可你又总抓不住我。”
章颐貌似无言以对。他又掏出烟来点上。仓里满继续说：
”你看，陶子的事你怀疑是我搞的鬼。多少年过去了，你还抓着我不放。”
”多少年我也要找，直到把陶子找出来。”
”随你。现在又出来这件事，一个朗飞公司的前总经理被雪鹰害死在磊矶村的山谷里。你又怀疑到我的头上来了。喂，我是雪鹰啊？我和这件事唯一的联系，恐怕就是那个遇难者是朗飞公司的，而我们千马医疗正好是朗飞公司的经销商。就这样。那你怎么不怀疑你的万医生呢？他在这件事情上和我有一样的联系啊。”
”是吗？你俩在这件事上有一样的联系吗？”
”对哦，他不是磊矶村的。所以我还是比他多一条联系，因为我是磊矶村的。”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可老是忘了问你。”
”是不是又要多扯出一条联系来了啊你？不害死我你不罢休是吧？”
章颐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问：
”出事那天仓健家在办婚宴，我也去了。可是你怎么没去呢？”
”因为我在上海啊！”
”你不知道仓健结婚？”
”他老爹通知我的。我去不了，反正他老爹也只是通知我一下，没那么想我真去。”
”他打电话通知你的？”
”嗯呐。这么多年了，我几乎没接到过他的电话，几乎没有。”
”也许谭斌是代表你去参加仓健的婚宴呢。”
”谭斌是谁？”
”就是你们说的Paul，摔死的那个。”
”我派他去参加仓健的婚宴？你是不是抽烟太多了脑子被熏坏了都。”
”你看，我给你台阶下，你还拼命往杆子上爬。”
”要去吃仓健的喜酒也是他自己去的，我没喊他去。我几乎不认识他。”
”你应该顺着我的话说就是你派他去磊矶村吃喜酒的。否则，怎么解释那个巧合呢？”
”什么巧合？”
”他为什么偏偏在仓健办喜酒的那天去爬山啊！”
”还真是巧合。”
”如果我是你，我就说他是去吃喜酒的，然后一时兴起，去爬山。不想被雪鹰害了。”
”这倒也合理。可是为什么又扯上我了？”
”要是你喊他去的，你就脱身了啊。你看，你去不成磊矶村喝喜酒，就让谭斌代表你去。到了磊矶村，谭斌一时兴起，就去爬山。没想到就被雪鹰给害了。这样一来，这事就纯属意外。你呢，虽有关系，但你事先也没料到谭斌会去爬山，更没料到会有雪鹰来抓人。所以，你脱身了。是不是很完美？”
”可我和他不熟啊！”
”这个你可以编的么。我劝你看几部国产电视剧，那里面就教你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怎么就在几分钟之内成了熟人。都是这些狗血情节，套路还差不多，你一看就会。哇！”
章颐突然一甩手把烟蒂仍到地上。原来他被烟蒂烫到了手。章颐忙用脚去捻地上的烟蒂，突然，他的眼睛看到了烟蒂旁边地上的一个污渍。他不露声色地背着仓里满蹲下来假装要捡烟蒂，眼睛却盯着那块污渍看，还趁机用捡烟蒂的手指去擦了擦污渍。那块污渍看上去是一块干了的鸟粪。这时仓里满说：
”我看你才是编狗血剧的好手。喂，不用捡，放那儿吧，捡了也没地方放。”
章颐站起身，手指捏着烟蒂，眼睛却在地上继续搜索。
”还是捡起来吧。哎唉？还有一根烟蒂呢，不能随便扔。你这人，看不得地上有脏东西。”
说着他往第一次扔掉烟蒂的地方走了过去。仓里满默默地看着他。
”啊！在这呢！不能瞎仍。你在医院里拖了那么多年的地，我知道你见不得地上脏。”
说着他又背着仓里满蹲了下来。在捡起烟蒂的同时，他仔细观察着地面，还用手摸了摸一块凸起。
仓里满双手插在裤兜里靠着栏杆，交叉着双脚，一副悠闲的样子看着章颐的背影。
章颐从地上站了起来，还是背着仓里满，一边用双眼紧张地搜索着地面，一边走向楼梯口。
”你走啊？”仓里满在他身后问。
”我走了。到下面扔了这两个烟蒂。”
”喂！”
章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着仓里满。仓里满仍靠着栏杆没动，嘴里却说：
”不要自作聪明。”
”你还是想想怎么编那个故事吧。除非告诉我你和谭斌很熟，否则我一直揪着你不放。”
”脑洞太大的话容易进水！”
章颐不再搭理仓里满。他转过身，然后消失在楼梯口里。
仓里满慢慢走到刚才章颐蹲下来捡烟蒂的地方。他也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地面。他看到了那块污渍。他把身子蹲得更深一点，把脑袋凑到那块污渍上面，用力闻了闻。
楼梯口内。章颐正躲在墙后面，侧着身偷看着屋顶上仓里满的一举一动。只见——
蹲着的仓里满干脆双膝往前一拱跪到了地上。然后他展开双臂，仰头向天，张大了嘴巴，紧闭着双眼，无声地大喊着什么。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这时，章颐听见楼梯下传来万国的声音。
”章颐？”
章颐忙作势蹲着系鞋带。
”哦，哦哦！我系下鞋带，等我一下。”
几分钟之后万国和章颐两个人坐在油醋街一号的角落里喝咖啡。
”如果已经定性是意外事件的话你就不能这么追着不放了吧？”万国说。
”我用自己的时间追，不是公务。我找他聊聊天总可以的吧？”章颐显得颇为无奈。
”你有空！聊点别的不行啊！”
”和追陶子的事一样，还真靠着自己的直觉。说不出来，他也说是在和我一起玩呢。”
”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啊，他是一个明知道你在查他也会故意漏一点料出来的人。”
”这是挑衅，他在和我拼智力呢。我可以想象得出这么多年他有多得意。”
”得意？”
”陶子的事，一直没有思路，毫无进展。他笑我呢，我能感觉出来。”
”呐，我是说他故意露一点料出来是让你往里钻。你不要再钻了，出来吧，海阔天空。”
”就当是我的业余爱好吧。反正我不会滥用警察的权利，我只追随我的直觉。”
”都是犟种。”
章颐笑了。他举杯喝咖啡。
”对了，上次你说Paul的妈妈住院了。她好了吗？”万国问。
”出院了。准备出国定居，说在上海受不了，天天想着那事，都快疯了。”
”也好。这事放谁身上都受不了。”
”你会跳《小苹果》吗？”
万国一愣，”什么？”
”《小苹果》。我种下一颗种子终于长出了果实今天是个伟大日子……”章颐唱了起来。
”哈哈哈，行了行了，我知道。我们公司每个人都会跳，是千马每次聚会必跳的公司标准舞。”
”你家老大也会跳？”
”你别看他死样怪气的，这舞他跳得最棒。他会即兴跳出新花样，这个不服不行。”
”也就是他跳起来和你们的不一样？”
”即兴表演啊！他自己也是每次跳的不一样。不然什么叫即兴表演？”
手机响。万国掏出手机一看，是陌生号码。万国听手机。
”哪位？Jojo？啊，美歌和你一起去工商局我知道啊。怎么啦？什么？！”
章颐也一惊。他紧张地盯着万国的脸。
”让她别乱来。我马上过来！”
万国收起手机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郭美歌和工商局的人打起来了！”
章颐忍不住笑出声来，”什么？哈哈哈哈！你这个徒弟，我喜欢！走，我和你一起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