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儿本姓杜,原是韩宫老太后的近侍,因为手脚灵快,嘴又甜,深得老太后的欢喜,由于侄孙凤鹤轩腿脚不方便,却又不喜女侍,老太后便特别将当年还只有十一岁的杜莹儿赐给了凤鹤轩为侍,这也是她虽为侍女,却在凤府有点特殊的原因。毕竟是老太后的特赐,凤鹤轩不好推却,索性有万千秋这个“替罪羔羊”,才得以耳根清净。
“二爷!”正跟我说着话,瞥见院门外闪过一道身影,立即笑嘻嘻地扒在门口冲院门呵叫一声,就见万千秋苦笑着退了几步,回到正门前。
“余管家说你在徐家定制的铁剑已经铸好。”这女子似乎没有笑完的时候,脸上永远带着笑容,连带在她身边也会觉得开心,才相处了几个时辰,就像已经跟她认识了好几年。
“我这就派人去取。”看得出来,万千秋脸上的笑容有点僵,大有急速想摆脱这场交谈的意味,或许这也是他刚刚匆匆从院门口冲过去的原因吧,很难想象,一个看起来戾气十足的男人还会有这么好笑的场面。
“徐家的铁剑那么难得,怕是你不亲自去取,会得罪徐老先生。”
“好,我亲自去。”说罢打了一个停的手势,很快消失在院门口,有点落跑的意思。
万千秋消失了大半刻,杜莹儿才从门口回身,眉头微蹙,我正猜测她是不是为万千秋的落跑生气,她却突然跟我说要我跟她一起到街上一趟。
“莹儿姑娘,我……出去不好吧?”才到人家家里做客,连跟主人打声招呼也没,就先自己跑出去,这样似乎不大礼貌,何况不跟秦大哥交代一句,好像也说不过去。
“他们男人的事肯定不会让你在跟前听,尤其又是谈师门的事。你还是跟我一起出去吧,不然就我一个人,二爷又会念叨,你是秦爷的人,他不好说你,自然也不好再说我什么。”
我暗想她的小心机怕是要落空了,那个万千秋似乎对我并没什么尊重可言,虽然我也不清楚怎么得罪了他。
撇过主街不谈,大潼的小巷子里并不算萧条,依旧有不少百姓、商贩,只是由他们的眼中看得出某种隐在心底的恐慌,以及对于外人的戒备,不免让人猜测他们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因为自己是个外人,所以不必知道的事自然也不能随意打听,只是由杜莹儿的口中稍稍得知了一点迁都的原因:西赵不断侵扰边界,韩军一败再败,连带韩地北部接连遭遇秋蝗,韩王听信术士之言,认为大潼龙脉已竭,便北上迁都。
但我觉得这说法并不是很通,再昏庸的君主也不可能说迁都就迁都,何况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知道连襄樊一带的人都不知道晋王迁都的事,可见这迁都有多么匆忙,或者隐瞒地多好,如今再回想大潼周边那般严密的戒严,可能也是因为这匆忙的迁都。
杜莹儿应该经常出门,街上认识她的人还真不少,拐了七八条小巷,在一家药材铺停下,店伙计一瞧见她,立即上前来招呼。
“我要的东西到了吗?”
“早到了,杜姑娘先坐下喝杯茶,我这就到后面去请掌柜的。”伙计将我们让到了偏堂,奉上茶后,赶紧退了出去。
没多会儿,就见一个老者抱了一只大锦盒匆忙进来,一见杜莹儿,满脸带笑,“姑娘怎么亲自来了?让人捎个话我给您亲自送去就行。”
“掌柜的事忙,我这不是有空嘛。”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市井身份而有失礼貌,让人心生佩服,这年月,太多的狐假虎威之辈,难得几个真正谦和的。
“姑娘说笑了,我这小本买卖,再忙还能忙到哪里。”说话间,打开锦盒,锦盒里是一只硕大的人参,“姑娘,您看这成色还满意吗?”
杜莹儿笑嘻嘻的看了半天,“让掌柜的花心思了。”从袖子里取了块锦帛,“让伙计拿这个到凤府兑钱就行了,钱太多,我也不好带在身上。”
掌柜的连忙摆手,“姑娘这是打我的嘴巴啊,姑娘救了我全家性命,又帮我夺回了这店面,莫说一棵人参,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会满心欢喜的给姑娘送上,哪还能拿这钱!”
杜莹儿呵呵一笑,“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将锦帛塞到掌柜的手里,“做买卖就是有买有卖,以钱换物,这么大一只千年参,想你也是花了大价钱才弄到的,这钱我不是给你,是给那卖你东西的,你只在当中给我搭个手,怎么能让你添钱,来,拿上,等我哪天看中了你店里的东西,再报答我也不晚。”
塞完钱,抱了锦盒便拉我出门,掌柜的一直追到门外,一脸的为难,手上的锦帛掂在手中不知该怎么办。
视线从那掌柜的身上收回到身前这个女子身上,不知是不是夕阳映照的缘故,感觉她周身散发着一圈金晕,打心底里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女子。
“笑什么?”她歪头看我。
“没什么。”低头帮她系好锦盒上的带子。
“二爷都说我不像在宫里待过的,一点规矩也没有,到更像市井里的野丫头。”她以为我取笑她刚才的表现,“其实以前我挺有规矩的,可自从到了凤府,下人们都把我当半个主人看,侯爷他们也从不管束我,后来又被赐给了二爷,就更没人爱管了,渐渐就成了现在这样子,其实在宫里时,我也没那么爱说话,到了凤府后,没人愿意跟我说,反倒养成了爱说话的毛病。”
“这样很好啊。”与她相比,我显得太过忧郁了。
“可男人不喜欢整天嘟嘟囔囔的女人,像你这样就好,不言不语,温顺可人,二爷说女子就该这样,我想他不愿意收我,可能就是因为我静不下来。”
男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也不了解,我与她的经历差不多,十六年的时间里,接触最多的男人似乎就是秦大哥,我甚至都快忘记父亲的样子了,只记得他很严苛。
“就是这儿了,要跟我一起进去吗?”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一处破院门前,看来我走神了很长时间,索性她自说自话也都习惯了,并没在意我的走神。
“这是……”门上没有任何标识,且看上去破败不堪,像是被人遗弃的废宅子。
“听过‘财气敛三王,剑气余二人’吗?”
摇头,自小深居宫门,这些事肯定是传不进耳中的。
她微微一愣神,似乎有些惊讶我竟然不知道这两句话,不过很快回神,“六国之中,最有钱的庶人是三家王姓的商人,你们南晋的南杨王家就是其中一家,另外还有齐国琅琊的王家,以及我们韩国上郡的王家,他们三家便是‘财气敛三王’中的“三王”,‘剑气余二人’就是指这里——”指着眼前破败不堪的大门,“徐家的铸剑是六国之最,‘余二人’就是‘徐”,不过现在知道徐家踪迹的人不出三个,不对,现在算上你,应该是四个了。”
正说话间,忽听院内“呼隆隆”一声闷响,像是土地崩陷的声音,我与杜莹儿对视一眼,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