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修推着轮椅缓缓走进厅中,看到一位身穿青色衣裙的小姑娘正端坐在椅子上,身子坐得笔直,双目轻合。
等待了这么久,面容上竟不见丝毫的焦躁和不渝。
当下赵修不禁在心里暗叹,小小年纪,等了这么久,竟然还这么沉得住气,当真不是一般的人物。
现在亲眼见到人,他才相信青竹那个小子没有说谎。
这位姑娘当真是仙女一般的人物。
虽只着一身粗布衣裙,却是花容月貌,气质清雅。
“姑娘……”见那位姑娘迟迟不动,赵修不禁出声唤道,“姑娘?”
后一声的声音大了一些,那位小姑娘好像受了惊吓,倏地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眼眸中带着几分朦胧,怔怔看着面前之人。
看到小姑娘睁开了眼眸,赵修更是在心里赞了赞。
那双眼眸清澈明亮,难得的是其间的那份纯粹和干净,像是天山上万年的冰雪晶莹剔透,有着它特有的神秘,令人一见丝毫不敢生丝毫的亵渎之心。
整个大黎,最美的女子是当今圣上的垂珠夫人。眼前这位女子,单论相貌却是远远胜于她。
不过,这位青衣小姑娘美是美,可刚刚是被从睡梦中惊醒的事实,却是不容掩饰的。
刚刚还赞叹此女子心性过人,殊不知,对方只是睡着了。
赵修干咳一声,上前施礼轻声说道,“姑娘,劳您久候,失礼失礼……”
细细地看了一会赵修,宋离月毫不掩饰满脸的失望,“你是徐丞谨?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呃……
赵修尴尬地轻咳一声,“姑娘说笑了,你要找的人,是我家的王爷。”
说完,他躬身退到一旁。
宋离月这才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俊美男子,他从进屋开始就没有说话,就一直很安静地坐在那里。
宋离月走近一些,细细打量着他。
男子端坐在那里,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的手虚虚地放置在膝头上,衣袖宽大,掩去大半,只看到指头那圆润光洁的指甲盖儿。
视线向上移,是男人那张俊美的脸庞。
薄唇如削,鼻梁高挺,长眉若墨,斜长入鬓。一头墨发,梳理得很是整齐,束之以玉冠。
此时,端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一身天青色的长袍,更是衬得他清冷俊逸。
青衣姑娘的视线落在男子那乌黑笔挺的眉下,细眉微蹙。
男子的双目上覆着一条二指宽的黑色绫带,绫带质地清透,隐约能看到他那轻合上的双眼。
她又走近一些,细细打量着。
男子的皮肤很白皙,透着一种孱弱的苍白,就连嘴唇都没有多少血色。秋老虎还在施展着威风,他却里里外外穿了好几件。
体弱,畏冷,眼有疾……
宋离月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是徐丞谨?”
“是。”徐丞谨缓缓开口说道,声音低沉而又平淡。
从她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认出来了。
手指轻轻抚上自己手腕处,那里的牙印已经消失不见,可那小姑娘那牙尖嘴利的模样却是在脑海里无比的清晰。
只是,这般的巧合,真的是太巧了,不是吗?
宋离月看着他的双腿,问道,“你怎么坐着这个?你的腿……”
“我的双腿有疾,不能行走,不能起身相迎,还望姑娘莫怪。”徐丞谨语气淡淡地问道,“姑娘……是从凌白山而来?”
宋离月应了一声,目露疑虑,她径自走了过来,一把握住徐丞谨的手。
一旁的赵修大惊,忙出手阻拦,“姑娘不可!”
主子刚泡过药浴,身子虚弱的厉害,再加上主子最不喜与人亲近……
赵修见这个姑娘柔柔弱弱的模样,只使上了一两分力,他不打算伤人,逼退对方即可。却不料对方好似浑不知在意的一挥手,一股迫人的压力袭来,他竟是生生退了两步。
赵修止住脚步,不禁心内大惊。
他的身手虽不是王府之中最好的,却也是排得上前三,要不然也不会随身伺候在康亲王的身边。却不料,眼前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不动声色就能把他逼退。
就在赵修退后的一瞬间,宋离月已经抓住了徐丞谨的衣袖,顺手向上一掀。
男人胳膊的肘部俨然有一处红色的印记,不大,却很是丑陋。
宋离月见到那处稍显丑陋的伤疤,却是面上一喜,一双盈盈秋目泛着粼粼水光,“你真的是徐丞谨,我可终于找到你啦!”
“不知姑娘……”
徐丞谨面色仍旧平静,语气客气而又疏离。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离月打断了。她矮下身子,一把拉住徐丞谨的手,水眸盈盈,盛满惊喜,“小徒弟,你还认得我吗?”
纵使赵修跟在两位主子身边修行已久,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却还是被小姑娘口中那小徒弟三个字惊到了,他顿时目瞪口呆。
到底还是徐丞谨沉得住气,他好脾气地抽回自己的手,神色淡淡,一口道出她的名字,“你是宋离月。”
“是……”宋离月听他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似乎有些激动,她眼圈微微一红,有些委屈地低声说道,“我是离月。”
赵修站在一旁,看着那位离月小姐蹲在轮椅旁,一双细白的手扯着自己主子的衣袖不放松,可瞧见自己的主子似乎并无那种嫌恶之情,又堪堪止住,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徐丞谨唇角微动,刚要说什么,却感觉喉间刺痛难忍,咳嗽几声,他抬手压上自己的脖颈处。
一旁的赵修眼疾手快,立即在轮椅的侧袋里拿出一粒药丸让他吞了下去,然后推着轮椅走到桌旁,又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端了过去。
徐丞谨捧着茶水,啜饮了几次,似乎那种窒息的感觉才稍稍缓解。人好似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他斜斜地靠在轮椅上,半晌不能言语。
宋离月看着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很是惊诧,不敢置信地又重新打量了他一番,“徐丞谨,你这是……”
徐丞谨喘匀气息,才勉强出声解释道,“十年前,我坠下山崖,身子受损严重,这些年来一直缠绵病榻。后来一场高热,又失了一些记忆……”
宋离月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他,小心地问道,“那你的眼睛……”
“无事,最近两年身体虚弱到极点,才会累及眼睛,隐约也能看得清,只是见不得强光。”徐丞谨轻咳几声,语气仍旧淡淡地低声问道,“凌白山距离溍阳城路途遥远,你只身前来,定是有要事。可否说来听听?”
宋离月看着他说道,“嗯,我这次特地前来,是让你跟我回去,做我的夫君。“
这次不仅仅是赵修惊诧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徐丞谨闻言也是怔愣了许久。
赵修见主子不出声,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上前,“那个……离月小姐,婚姻大事,须得慎重。不光要和长辈商酌,还有聘礼嫁妆……”
“这些你不需要担心……”宋离月抬手指了指自己随身带来的那个小包袱,“我把凌白山值钱的都带来了,我爹爹说,那些做我的嫁妆绰绰有余。小徒弟,我不会让过你吃亏的。”
嫁妆……
赵修看着那个小小的包袱,嘴角抽了抽。
果然是有备而来的。
静默片刻,徐丞谨问道,“宋离月,你说你要嫁给我?可我们只是小时候见过,何况……”
“何况什么?”宋离月不解地追问道。
对于宋离月的紧追不舍的询问,徐丞谨神色寡淡,“可能会让你很失望,我此生并不打算成亲,婚姻之事,从未考虑过。”
宋离月见他很是准确地把茶盏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很是疑惑地伸手在徐丞谨的眼前晃了晃,“徐丞谨,你只是腿受伤了,别的都还好好的,对吗?你刚刚也说了,你的的眼睛并不是完全看不到……”
说着,她猛地凑到徐丞谨的面前,定定看着那掩藏在黑色绫带后面的眼睛。
即使覆着绫带的双眼没有挣开,徐丞谨仍旧很时敏锐地感觉到她的靠近。不喜与人这般亲近,他的神色微变,头一偏,立即错了开来。
宋离月却不愿意让他闪开,抬手就按住了他的脸,把自己的脸往他眼前凑,“徐丞谨,你仔细看看我,能看得清吗?”
赵修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自己的主子性情冷淡,除了他和两个近身伺候的小厮,从不让旁人近身。
这位小姑娘竟然……竟然直接上手!
“宋离月……”徐丞谨不自在地抬手拿掉她的手,即使他的脸上染着淡淡的薄红,语气仍旧和方才一般温和,没有因为对方这不合礼仪的举止而有所改变,“我白天不能视物,只有黄昏时分,勉强能看清一点。你离我再近也是徒劳。”
宋离月很是颓败地松开手,很是苦恼地皱紧了眉头,“这样啊……”
一时之间,室内寂静,无人再言语。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赵修忙走了过来,“离月小姐,此事可否容后再议……”
见到赵修,宋离月眼前一亮,抬手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告诉徐丞谨我长什么样子。”
“离……离月小姐……”赵修也是僵着袖子,任她扯着,“……清雅秀美,仙姿雅态,比之洛神不差分毫……”
虽然赵修觉得自己的言语描绘稍稍夸张了一些,但面前这位姑娘相貌着实出众。只要洗去一身的疲惫,稍加装扮,定是倾国倾城。
待赵修说罢,宋离月很是满意地抚掌,继而弯腰笑眯眯地望着徐丞谨,“如果你担心言过其实,等黄昏时分,我再去找你。“
徐丞谨不动声色地避开她,“为何你这般在意,一定要我知道你的容貌?”
宋离月有些担忧地问道,“徐丞谨,你是不是不愿意和我成亲?可我爹爹说了,只要见过我长相的男子,都会愿意做我的夫君。”
这样的话,从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是要骂一句行为乖张放肆的。可眼前这个小姑娘,双眸清澈,神色坦然认真,好想只是在阐述一件很稀松平常,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徐丞谨没有出言斥责,而是开口问道,“为什么?”
宋离月在他面前蹲下来,仰起脸看着他,双眸灿若星子,“因为我长得好看,很好看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