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长长的寂夜,真正吸走了所有声音的黑暗是可怕的,轻微而又细长的呼吸声在寂夜中突兀的响起,马古闭着眼,似乎和它融为了一体,但因为这呼吸,使得世间又充满了生气。
半个时辰后,他睁开眼,轻声道:“师父,那些声音都出现了,我静不下来。”
马油颔首道:“那是自然的声音,阵法虽然遮蔽了视听,却遮不住专注的心,这是关键所在。”
“头朝北,脚向南,躺下!”
照做之后,马古疑惑道:“师父,我要干嘛?”
“睡觉!”
“睡觉?”
“是的,睡觉,睡得越沉越好,起得越晚越好,我要你睡满八个时辰,这八个时辰里,不得进食,不许乱动,如有违例,起身吃饱我们重头再来。听清楚了么?”
虽然不是特别懂,但马古还是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过多的睡眠就是变相的折磨,更何况睡在冰凉的石板上,不到三个时辰马古就醒了过来,下意识的睁开眼睛后,马油早准备了吃的等着他了。
“是不是感觉饿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月光也因为深夜变得暗沉了不少,马古看不见吃的是什么,只觉得绵脆的口感交杂,清香中带一丝苦味,仿佛是青菜。
菜是热腾腾刚做好的,似乎马油早知道他这个时候会醒过来,他递过来一个小罐子,马古咕哝着喝了两口。
清甜的山泉从喉咙滑下,马古得从头完成他失败的八小时睡眠。
这过程看似享受,其实是十分折磨人的,中间马古断断续续醒了无数次,每次马油总能在他醒来的前一刻备好食物,吃完后又是前功尽弃的失落感。
这小子有好几次想要耍赖不睁眼,但马油总能把他拉起来吃饭,这过程在马古以后的回忆中也满是痛苦。
须知睡眠并不能让一个人更清醒,人们需要睡眠,是因为他们要把一天里外界带来的杂念摒弃,而长时间的睡眠会从内心中生出更多的杂念,令人愈发劳累。
所以马古每次醒来都是一副站都快站不稳的样子了,但马油可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只是不断逼促他睡觉。
时间被拉长了,马古感觉不到它的流逝,只知道自己有时候是白天醒来,有时候是黑夜醒来,而在这个阵法中,除了马油和一大片的石林,他什么也看不到。
唯一知道的是,他没有一次是真的睡满了八个时辰。
这感觉形同虚幻,但马古渐渐地掌握了一些方法,只要控制自己呼吸绵长,闭上眼睛去感受周围的气流和动静,他就能撑得久些。
这是一种假寐状态,虽然完全睡着了,但周围的一切都逃不过他心中的那只眼睛,有时候他甚至能看到马油在干什么,连他的眉毛上扬他在心里都能一清二楚。
尽管没有看到,但他知道那就是真实的,比看到更真实,这种感受让他逐渐找到了睡眠的快乐,他乐此不疲地观察,已经没有想睁开眼睛的欲望了。
这一次睁眼的时候,不等马油叫他,他便自己说道:“师父,我做到了。”
马油哈哈笑道:“小子,你真行啊,睡了十个时辰,感觉如何?”
马古爬起来,露出委屈神色道:“和没睡一样。”
这一睡居然快到中秋了,村里的人都开始打面粉准备做月饼了,马古记得自己是七月份住进来的,也就是说,他睡了快一个月!
果不其然,马威看到他俩的时候大声叫道:“诶,油条哥!这都一个月了,出去哪里玩去了,让小弟好等啊,也不打声招呼。”
村子里挨家挨户也就这十多口人,邻里邻居的自然更热情,听说两人回来了,大家都嚷嚷着要请两人吃饭,这可真是乐坏了马古。
虽然每次吃得都不差,花样也挺多,但马古这个月真算是食不知味,什么东西都是秉着要果腹的态度吃的。
坐下来好好吃个饭,又没有后顾之忧,这两天让马古好好休息了一下。
马威的女儿回来了,马古见着的时候,她扎着土气的双马尾辫子,瑕不掩瑜,没有经过久晒的细嫩白皙肤色配上可爱的大眼睛,八九岁的样子就已然长成了美人胚子。
这一点也让马威感到骄傲。
小孩子一见面就感到十分亲切,马古拉着马小丽的手到处游荡玩耍,教她捡叶子折小动物什么的,时而跑到山上的洞窟里避暑,有时候捉些蛇虫之类的来吓唬她,胡闹折腾了好几日,马油也没有要管的意思。
事实上,马油这几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白天几乎都不在村子里,马古的吃食都是在马威家解决的,只有夜深了马油才会从外面赶回来,每次进门也都是神态凝重,似是在思考什么。
这一晚月大如盘,银白皎洁的月光镀满了村庄每个角落,人们生起篝火,围成圈子嬉闹跳舞,他们少有思念的人,中秋是大自然赠予的美景馈礼。
吃过月饼后,马古正沉浸在这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却冷不丁被马油拽着来到了村外。
这一次却是到了月牙湖,满月照月牙,巨大的月牙状湖面接受光辉洗礼,呈满满的银牙状,虽然是头一次见到这片大湖,马古也能知道,这是它最美的时候,也是它最像月牙的时候。
一股冰冷的凉意涌上心头,马古身子微晃,似乎有点站不太稳。
“这里是月牙湖,环湖约四里短程,一炷香时跑满一圈,不许歇脚。”
又是这种冷冰冰命令的口气,像是充满魔力般将马古从欢乐的气氛中拽了出来,只几息时间便调整好,马古拔脚便奔了出去。
一开始他跑得很快,小片刻后便慢了下来,从口中呼气吸气,牙疼的感觉塞住了嘴缝,但冰冷的刺痛感又让他流不出一滴汗来。
就这样拖着泰山般沉重的身体回到起点,马油盯着他的目光沉厉中闪过一丝温和。
“我要的是一炷香,你跑了半个时辰!”
马油把虚弱的马古扶了起来,又缓声道:“不要躺下,慢走调息,你还小,第一次练习运气奔徙,难免呼吸不畅。等休息好了,试试闭住嘴巴,提左脚时从右鼻呼气,提右脚时从左鼻吸气,感受穴位之间的暖流运转,说不定会好受一些。”
这一次花的时间不比上一次少多少,但马古明显觉得没那么累了,只是呼气时鼻涕喷了出来,这让他有些不太舒服。
马油笑道:“怎么样,小子,累就对了。人体内生阴阳,左右平衡,体质不是关键,而平衡就是关键。要知道一个人天生就会抬左腿时挥右臂,这种平衡感是与生俱来的,要是抬了左脚又挥左臂,一圈下来会受伤的。”
“咳咳,所以关键还是平衡,你照着我教你的方法,恪志铭感,再试一次。”
这虽然累,但好歹没有睡觉折磨,一次次奔徙中马古努力做到师父教给他的方法,奇怪的是,平常人跑上这些圈肯定疲累不堪,他却越来越有精神了。
左脚一股暖流绕过腿部来到胸口,阵阵酥麻的感觉让马古感到舒适无比,而随着身体的下沉,那种酥麻感又落回右脚,这时他刚好着地踏回起点。
天已经亮了。
“很好,你已经记住了为师说的方法,一刻半的时间已经达到了你现在能达到的极限。四里路不算长,现在忘掉速度,躺下睡觉,月亮出来时我要看你醒来。”
初升的太阳像一块巨大的烧红炭火,它仅凭着人们能观望到的一截断面就能温暖整个大地,那是与月光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此刻的马古像一具躺尸,直挺挺的硌着尖细的沙石,而不一样的是,他的身上充满了无尽的生气和活力,仿佛稚嫩的春芽在破枝而出,平静中充满了爆发的生命力。
他忘却了地面沙石带来的不适,但能感知到外面的一切,从每一缕阳光射来,到太阳慢慢爬起,再到湖面翻开一点点细纹,他仿佛坐在湖边欣赏着这一切,然而他又的确睡着了。
忽然之间,这些原本只能感知的东西开始自绘出颜色来,马油玄色的丝带飘舞,正迎着火红的太阳闪出微金的光,这些得用眼睛感知的东西,他居然能够清清楚楚的在睡眠中更清晰地看到。
要是此刻躺在地上的是马油,他也没法不分巨细地感知周围一切。
时光荏苒消逝,直挂在高空的金乌迟滞而平缓地移动,常人看来就像是停在了半空,然而躺在地上的马古却能够感觉到它微弱的动静。
突然之间,像是没有任何间隔,太阳由金色转而为黑,空中气氛骤然寒冻,沉静的湖水也从温和的蓝色变得阴灰,那阴灰中倏忽间乍出一团银亮,却原来是本挂在空中的太阳变作了月亮。
这整个过程匪夷所思,且来得极快,从太阳转为月亮只过了几息时间。
惊醒过来,马古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语道:“这个梦好真实啊。”
“这不是梦,你能在月盘出来的一瞬间醒来,说明你也能感知到它。”马油不知何时叼上了一根卷着的烟叶,此刻正深吸着。
马古小心翼翼的问道:“它是什么啊?”
马油眯着眼睛道:“阵法,虽然我听过一个疯子说月亮就是太阳,只是变了样子而已,可是这毕竟不是真的。月亮就是月亮,太阳就是太阳,如果太阳能瞬变成为月亮,那只能是有人做了手脚。”
“此人能把这整片月牙湖都变作一个阵,这是神仙才能做得来的事情啊。为师研究阵法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庞大的一个阵,这可比贯石林的小八卦阵更强上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