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三人都蒙着面,但那船夫显然是认识的,只见他唯唯诺诺地低头拱手道:“田老大,这个月的出水钱小老儿可是给足了的,能否高抬贵手…”
他话未说完,那“田老大”却敲了敲船身,叫道:“今儿个不是来找你收帐的,你后面那两个是什么人。”
不等那船夫说话,马油便一步踏上前去,笑道:“兄台有话好说,我是洛阳城卖枣儿的小商,姓马,人叫我老马儿,这是一点心意。”边说边掏出一颗金豆子递到蒙面人的眼前。
那田老大却不理会他,扭头对着两个同伙打个手势,低声道:“杀掉他们,搜身。”
声音虽小,却没能逃过马油的耳朵,心中乍然奇道:“我和此人以往打过照面?难道是我暴露了?”
他这边心里正疑惑着,那边大船悄然靠近,只见船上一人如老鹰扑食一般飞掠上水面,脚踩萍波,身轻如鸿,竟然就这般踏波飞来。
马古看到蒙面人时尚未惊奇惊慌,但他在高宅大院中长大,哪里见过这江湖上平波渡水的高妙武功,忍不住拍起手来,兴奋之中,转眼看来,却见马油一双眉皱的紧紧的。
那渡水之人双手连抖,打出两枚镖来,一边叫道:“恶贼站住!”声音嘶哑老迈,竟然是上了年纪的人。
镖虽然疾快如电,但似乎少了些准头,镖头擦着两个匪人脸上麻布飞过,吓得两人瘫坐在船上。
那带头的田老大见状大喝道:“快走,别让死老头追上!”
匆匆而来的蒙面人就这样匆匆而去,桨拨得飞快,似乎有些惧怕这“飞”来之人。
而飞渡者身形稍顿,片刻后落在渔舟上,隔得近了,便看见此人一身淡蓝的长布衣衫,素白的头发和眼角深深镌刻的皱纹让人一眼便看出他已上了年纪了。
老者一登上船便开始俯身喘着粗气,好像施展这轻功颇花了他不少力气一般。马油上前拱手谢道:“多谢前辈伸手搭救,不知如何称呼您老人家,日后我和犬子当来答谢。”
那老人闻言微笑摆手道:“兄台说笑了,我一介老人家,也没几年好活了,哪求得答谢不答谢的。倒是你几个,小心一些,这些日子水盗盛行,你们这种小渔船在水面上走很危险的。”
那船夫也搭话道:“是啊是啊,我可是交了不少出水钱的,那田老大平时也不见来为难咱们小的。”
老者续道:“我看你这船开下去也危险,不如就先返还,让他两个客人去我船上,正好也搭得下,你们看如何?”
那船夫忙道:“如此真是谢谢你了。”又转头对着马油两人道:“这船我是不敢开了,两位客观,喏,这船费还给你们,要不就跟着我坐回洛阳城去,要不就跟着这老丈人往相州去,你看如何?”
马油“呵呵”一笑道:“如此倒是先行谢过前辈了。”他也不客气,随手就拿回了船夫还给自己的金豆子。
老者打了个哈哈道:“你们谢来谢去的,我这张老脸都挂不住了。那就麻烦你把船划过去一下,看到没,我的船就在前面。”
上得那老者的船,只见甲板之上本是一片开阔之地,此刻却坐着十数个汉子,还有一个女人作农妇打扮,也蹲靠在一边。
漆黑的船帆上一个白色的“游”字格外显眼,马油惊问道:“前辈莫非是‘北樵游子’皮小四?”
这北樵游子和南郊鬼影是江湖上齐名的两位大侠,北樵游子的真名便是皮小四,但南郊鬼影的大名却无人得知。不过他俩倒像是商量好的一般,一个只在北方游荡,一个只在南方晃悠,武功都极高。
皮小四别看年纪很大,但成名的时候也很晚,传闻他以往只是一个落魄游子,如果不是活得久,怕是就要这般终其一生。但二十年前风雨缥缈楼一役却令他声名大噪,从此得了个北樵游子的称号,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六十多岁了。
南郊鬼影也是二十年前成名的人,但传闻他却年轻得多,只是早在十年前此人就已经失踪,从江湖上消失了。
这黑帆白游,就是皮小四的标志。
那老者笑了起来,一双眼眯成了一条线,呵呵道:“想不到江湖上还有人认得老朽,也算是没有白活呀,小兄弟姓甚名谁,师承何门,也好叫我这老头子认得认得。”
马油回笑道:“小生原是洛城的富贵人家,不过家道中落,这才带着孩子出来卖枣儿,也混口饭吃,不是什么江湖人。这些江湖轶事,我是听得旁人说的,也不曾见过,原先还以为他们开玩笑,不想却是真的。”
他说话说得平稳,不像是装的,但正因为太平淡,皮小四反而觉得蹊跷,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手臂一伸,引着二人来到船上的客房。
两人进得房中,马油将房门一关,抱着马古靠坐在床上。
马古憋了很久的话终于问了出来:“爹,你说过我是江湖人了,你说话不算数。”
马油皱着眉头道:“小古啊,不对劲,你看那皮小四分明留了一手,他明明能追上那群贼子的。这人不以轻功闻名,想不到还会一手平波渡江,可见内功之深厚,但他上船后气喘吁吁,显然是装给我们看的。”
马古奇道:“老伯伯为什么要装模作样呢,是在逗我们玩么?”
马油皱了眉头道:“小古,睡吧,这船上颠簸,路途劳顿,你清早也睡得不好。”
马古确实有些困了,打了个呵欠躺下,不久便沉沉睡去。
马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其实倒不是他疑心重,只是他还知道这皮小四的另一重身份,他是寒放堂的人。寒放堂是影门的一大劲敌,数年前两派争端不断,马油也是其中的参与人之一。
事实上,马油当时是影门北方的领头,作为江湖上闻风丧胆的剑影,也是影门的三大影之首,可谓是名扬四海。不过影门中人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尽管很多人听过他的大名,却没有人见过他。
而寒放堂的领头人就是皮小四,两人还交过几次手,不过都没有讨到什么便宜。皮小四虽然不认得他,但他却对皮小四熟悉得很,绝对是一只笑面虎,皮笑肉不笑的那种人。
皮小四此刻正坐在自己的船房中,而站在他身边的人一双凶眼此刻却露出恭敬神色,赫然竟是田老大!
皮小四沉声道:“这两个客人不简单,我特意把他们安排在了监听房中,只知道那人确实是走江湖的人。哼,这人听到我皮小四的名声,好像也不是表现得那么紧张,不知道深浅如何。”他哼哼两声,一双老眼又半眯了起来。
所谓的监听房其实很简单,他在船舱下安了一些管子,这东西又小又隐蔽,不细察是找不到的。而这些小东西却有效得很,只通往他自己的船房,匍匐地上就能将那间房的声音听个一清二楚。
皮小四忽又笑道:“这两人先不管,把那个东西给其他人先用了吧,这两个我亲自来。”
田老大恭敬道:“遵命。”
马油两人在房里睡了约莫半个时辰,突听得一阵打闹声响,马油顺过身来翻起,马古自然也跟着醒过来了。
“什么声音啊?”马古揉着惺忪的眼睛问道。
马油竖起食指示意他禁声,轻声道:“外面有人在打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外面皮小四的大喊声传来:“小兄弟,不好了,奸贼又回来了,你们俩快避一避。”
明知道皮小四如此武功,这帮奸人还敢回来?马油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对着马古轻声道:“别出声,且看看他要干嘛。”
自己喊应“嗯”了一声,免得他起疑。
“哐当”一声,皮小四跌跌撞撞摔门而入,像是受了伤的样子。只见他一手捂着肩膀,一手扶着墙问道:“两位没事吧?”
马古忙摇了摇头,清脆的声音道:“没事的,老伯伯,你怎么了?”
皮小四嘶声道:“他们叫了帮手回来了,我这边就我那二娃子会点武功,我让他带着客人们逃了。来不及说了,匪人往我这边来了!快跟我…”
马油忽然冷笑打断道:“堂堂皮小四,竟然连几个匪人都收拾不了了么?”
皮小四喘息道:“小兄弟,你这是什么话?老朽已经老成这样了,又不是神仙,难免会有失手的时候。”
就连马古都觉得马油有些过分了,劝道:“爹,老伯伯都这样了,我们…”
马油身形顿起,如一阵风般飘落床下,鬼魅般掠向皮小四,他单掌抡出,拍向皮小四的脑袋。这一下实在突兀已极,马古固然是眼花缭乱,就连早有准备的皮小四也是一惊,慌忙中也是一掌对出,两人拍在一起,都“蹬蹬”往后退了两步。
此刻的皮小四哪里有半分颓态,须眉尽张,俨然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马古才知道自己又被骗了。
再看向马油,却见他一双眉上竟沾了点点冰霜,这皮小四一身寒毒功夫可真不赖。
皮小四沉声问道:“你是谁?”他虽然和眼前人交过几次手,但那时马油蒙着面,使得一手好剑法,却不曾和自己对过掌,所以一时间他竟没有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