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
不知道从哪一户开始，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爆竹声连了趟似的不绝于耳，肆意宣泄着一年来的收获和喜悦，也作告别一年中的不幸和悲伤，吵闹不停。
按照习俗，吃饺子之前，后辈需向长辈行礼跪拜，嘴里念着“某某，给您老拜年啦”，连腿脚不便的舒修文都不免其俗，端端正正地给二老叩了头，也堂而皇之地受了舒桃、舒槐和夭娘的礼。
骨子里刻薄的二房舒张氏今天整张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笑容，似乎要为新的一年讨个好彩，毫不吝啬地给了夭娘一枚大铜子儿，信佛好善的三房舒王氏更是连同舒桃、舒槐在内，也都每人赐了一枚，只有新年都不忘把破洞衣服放在一旁以提醒自己稍后缝补的阿婆舒刘氏铁公鸡一般，好话赏了不少，铜板却是一个没见。
看不过眼的舒老汉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枚磨得崭新的铜钱，上面还串上了红线，低头挂在夭娘的脖子上，露出满嘴豁牙：“嘿嘿，太翁也祝咱们小妮子茁壮成长。”
夭娘忸怩着谢过了太翁，嘴里不要钱似的冒着讨好话。
舒冒仁笑得更加灿烂，发令道：“吃饺子吧。”
大家这才熙攘着脱鞋上炕，围着矮桌坐下，由两张方桌拼成的一副长桌，足够一家老少十口人吃个团圆饭。
急迫讨彩头的舒张氏不住地瞄眼，在饺子堆里找那枚塞了唯一一枚铜钱的钱饺，等舒冒仁一提起筷子，便快速下筷夹起挑中的那只，恰到好处地咬了一口，发现不是，于是舒张氏不自觉地一皱眉，那只饺子出自她手，自认为记住了形态样子，还故意在皮上留了个缺口作记号，却陡然发现具有最大可能的那只却不是。
可惜未等她再次执筷，便听夭娘“唔”地一声，然后张嘴吐出一枚铜钱，舒张氏心下恨恨然，大过年的又给自己添堵。
舒桃只是将那枚铜币晾在原处，低头询问夭娘有没有硌到牙齿，又让她张大嘴巴，好生查看了一番，发现确实无碍，舒桃这才笑道：“哎呀，看来夭娘新的一年会有好运降临啦。”
舒老汉和舒槐附和着调笑几声，舒张氏则带着若有似无的酸气艳羡地瞅了一眼，没有言语。
舒桃并不在意，眼底含笑，对着打扮得干净漂亮的夭娘说了一句“快些吃饺子”，便对付起碗里水饺。
饺子是猪肉白菜馅，自然白菜居多，猪肉少许，至于纯肉包成的羊肉馅饺子，舒家这些年还没吃过，那一顿饭需要花费的银钱，饶是舒冒仁这个不管家的老汉都觉得牙疼。
夭娘身子比之前娘俩在路上相依为命时好多了，舒桃担心正需要长身体的夭娘吃不够，便盛了满满一大碗放在她身前，可是小姑娘身子骨是健康了许多，胃口却不是一蹴而就的，吃完一半怎么也吃不下剩下的了，只好拍拍肚子，可怜兮兮地望着舒桃。
舒桃无奈一笑，实则心里开心得不行，因为只有在夭娘撒娇的时候，舒桃才能感觉到坐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个小女孩，而不是一个小大人。
她笑着接过夭娘的饭碗，一个不落地将所有饺子都扫落腹中，忍下打嗝的欲望，换作舒了口气，坐在炕沿缓歇。
三婶舒王氏冲舒桃笑笑，道：“小桃，今天你歇一歇，碗筷三婶刷吧。”
舒桃略一犹豫，报之以李道：“那好，三婶一会这就麻烦您啦，我这就去山上把阿耶和三耶近些天的药采回来。”
三耶舒修能性情直爽，忙道：“小桃，不着急不着急，这刚吃完饭，你缓缓再去也不迟。”至于舒修文则未作阻拦。
舒桃微微摇头：“无碍的，三耶，早些去也能早些回。”
夭娘跳下土炕，本要随着舒桃一块去，舒桃却冲她摆摆手，蹲下身和蔼道：“夭娘今天才换了新衣服，就不要和阿娘忆起去了，阿娘保证尽快回来，夭娘在家乖乖听话，好不？”
懂事的夭娘只好点头，眼观舒桃换好旧衣，背上竹篓，又身送她一直到院落门口。
舒桃将夭娘布褂口袋里的玉佩拿出，放进夭娘的手中让她攥好，这本是前些天搭救的卢员外临走时所赠，色清而质润，显然绝非凡物，比当日从卢俊手中转赠李郎中的那块料要好上不知多少倍，据不少典籍记载玉能养人，舒桃便让夭娘随身携带这枚玉佩，希望能消减掉夭娘不时发作的顽疾。
舒桃又交代了一下让夭娘乖乖听话，外面冷赶紧回屋去，省得冻出感冒来，这才迈过院门去附近的低山上拾柴，当然更主要的是采药。
约莫一炷香后，帮忙拾掇桌椅碗筷的舒张氏端着刷碗的脏水走到院中，瞧见夭娘正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处，手里还握着一块玉佩晃来晃去，不由心情更是糟糕，嫉妒地低声骂道：“小野丫头，有个破玉佩了不起啊，臭显摆什么！”说罢一盆污水狠狠地泼到墙角，跺脚返回屋内。
对此毫无所知的夭娘仍是自顾自地安然坐着，既然阿娘说尽快回来，想必就会很快回来，那自己就坐在这等一会好了。
忽见不远处一批人马浩浩荡荡转出巷口，嘴里笑着嚷着，向这边而来。
夭娘恍然想起今早阿娘还和自己说的，吃过饺子后，同庄中沾亲带故的街坊四邻们就会来串门拜年，让她躲远点，别冲撞了他们，念及这里，小丫头微微向旁边挪了下屁股，直接坐到了门槛一端。
来访者中领头的是一个中年汉子，面目谈不上骇人，只是眉眼中隐隐带着红丝，这位昨夜打了一宿牌也输了一宿牌的汉子见到小姑娘手中握着一块宝玉，眼珠子差点瞪到地上。
那一瞬间他险些都要出手去抢夺了，幸好理智告诉他这么做自己肯定会被活活打死，然而贪念是被压制下来了，可眼里蓦然已经转变为赤红的妒忌还是压也压不住，汉子凑上前，主动招呼道：“丫头，听说你成了舒桃的闺女了啊，按辈分我是舒桃的舅舅，你得喊我一声舅公。咦，这玉佩哪来的啊？”
夭娘瞥了他一眼，默默地将手中玉佩收回口袋，没有说话。
被扫了面子的汉子脸上挂不住，冷哼道：“切，一块玉佩而已，兴许就是偷来的呢。”说着他朝周围笑笑，众人乐得落井下石，纷纷笑道“肯定是偷的”。
夭娘淡淡反驳道：“不是偷的。”
汉子更是嫉恨，这么宝贵的玉佩我没有你却有，何况它竟然不是偷的，岂不就是正当光明拥有的，那简直比偷来的还要可恶，可恶至极！他阴沉笑道：“我记得前几天谁家的一块祖传玉佩来着？”
夭娘看着他，一语道破天机：“玉佩不是偷的，你就是嫉妒我有玉佩才污蔑我。”
汉子勃然大怒，气急之下，狠狠地推搡了一下小姑娘，门槛本就狭窄，夭娘一下子背朝地着实摔了一下，动静颇大。
夭娘疼得厉害，也委屈得厉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正往回赶的舒桃听到这一声大哭，心肝一颤，扔下背篓就朝家门跑去，嘴里不住地叫着：“夭娘，阿娘来了阿娘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