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舒槐有了心事，也不再开口说笑话逗趣了，小丫头夭娘聪慧异常，明白发生了何事，也不言语，是以，气氛古怪的静谧。
终于，还是舒槐忍耐不住最先张口，他吞吞吐吐地问道：“阿姊，舒老五死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舒桃想了一下：“冻死的。”
舒槐瞪大了眼睛，惊恐道：“你竟然真的知道？！”
舒桃猜出了舒槐所想，觉得有些好笑：“你难不成真以为是我下毒或者是你那个素昧蒙面的姐夫化作冤魂厉鬼做的吧？”
“呃……”舒槐尴尬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且不说我有没有那份能力下毒致死，或者招徕你姐夫的鬼魂帮我们报仇，就说这因为一点争执矛盾就置人于死地，你阿姊还不至于心思歹毒至此。”
舒槐误会了阿姊，愧疚难当，但还是好奇道：“咳咳，那阿姊，既然你和他的死没关系，那你是怎么知道他是冻死的啊？”
“他面色发青紫，身体僵直生硬，下半截躯体被冰封在河水中，而且他虽然面目狰狞，但是神情还算是温和，应该是被冻僵前热量流失造成的幻觉中有什么美好的事情吧。”
舒槐被舒桃的学识惊得目瞪口呆，喃喃道：“原来如此……”
舒家老宅坐落在舒家庄的东端，距离官道不过一里地有余，在官道上望下来，四合院式的舒家老宅便像一个饕餮盘据此地，大口张开，似乎在等待什么东西进来而后一口吞下。
当初舒家选择搬家到庄子中央地带，一方面就是由于有位过路的方士曾在舒家讨要了一碗水喝，然后看在一碗水所结下的善缘份上，点明舒冒仁道此宅风水不好，大门有些偏东，而再东面的官道地势稍高，挡住了太阳初升时的第一缕紫气，因而饕餮式的宅院不仅不能招财纳宝，还只能吸食些官道上马车经过扬起的尘土。
对鬼神一说想来是深信不疑的舒冒仁在给予了三两纹银的谢礼后，又拜托该方士寻龙点穴在如今那处地基上选定了位置，当天便和三个儿子一起盖起了宅院，只不过后来舒家发展的也没见得有多兴盛，大房中舒桃夫婿意外身亡，舒桃被判流放三千里差点回不来，二房娶妻多年却未添人丁，三房始终打光棍，直到前两年才娶亲，后来收养了舒槐为子。
虽然当初很大可能是被骗了，但舒老汉到底还是没再让全家搬回老旧的宅院，这处老宅自然而然也就荒废了下来。
舒桃拿出钥匙怎么也杵不进几近锈死的锁眼，只好打定主意回头去镇上另购一块锁，让舒槐搬来一块半大石头砸开了旧锁，这才进了家门。
只是等见到院内的丛生杂草，和凋敝破旧的三进屋子门窗，舒桃便有些懊恼怎么自己就做了这么个决定，当然，并不后悔。
舒桃毕竟在这处宅子里生活过十来年，依稀记得每个屋子的方位，于是抱着夭娘在前面带路，顺着院子的边缘，才领着舒槐进到主屋。
将土炕大致的清扫了一下，舒桃便将夭娘放下，揉了揉酸掉的胳膊，招呼起舒槐挽起袖子拾掇内外。
院子里有一口井，乡下人糟践什么都不会糟践水，离宅前便已将井口用石头封住，舒桃和舒槐两人用力将大青石移开一道缝隙，将就着能够取出水来，便开始擦拭主屋的各处，这是她和夭娘以后起居的地方，自然首当其冲。
至于舒槐，则被她支使去拔除院内的杂草，冬季天干物燥，这些足有一人多高的杂草是万万不能引火焚起的，否则一眨眼这处土木搭就的宅院便会烧得只剩砖瓦。
忙活了有一会，便听门外传来说话声，舒桃忙着手里的活计，便让夭娘透过窗子看看发生了什么。
夭娘待得无聊，舒桃又不许她下炕帮忙，早就有些不耐烦了，闻言欣然站起身朝窗外望去，她想的是能帮上阿娘一点忙也是好的。
夭娘瞧了片刻，脆生生道：“阿娘，是太翁他们来帮忙了。”
舒桃一挑眉，便拿着手里的抹布起身迎去，行走间伸臂用袖子擦了一下额间细汗，来到堂外，舒槐已经将院内的杂草拔得七七八八，此时正与舒家人交谈。
来者除了老迈的舒刘氏和因伤不便的阿耶舒修文，舒冒仁、二耶舒修武和二房舒张氏、三房舒王氏都赶来帮忙了，连胳膊被人扭断的三耶舒修能都在其中。
见到舒桃，舒冒仁笑道：“在家里吃过了饭没事做，索性就让大家来给你这帮帮忙，小桃你看哪里需要人手就跟他们说，人多力量大，争取今天就收拾好，你和小夭娘娘俩儿能入住，我们家里人也放心。”
舒桃也不矫情，安排了二耶和三耶跟舒槐一起清理杂物，又让二婶、三婶与她一同擦拭屋内门窗，至于阿翁舒冒仁，她是不敢使唤的。
舒老汉倒也自觉，跟着舒槐几人归置杂物，丝毫不见半点埋怨，反而同她一起擦拭门窗的舒张氏不住地唉声叹气，忙活片刻就气喘吁吁地停歇半炷香的工夫。
舒桃笑笑，人家来帮忙本就是情分，帮多帮少不都是帮吗，况且，她压根也没指望自己这个二婶能给自己出多大力。
舒桃继续忙自己的事，忽然又听到院落里传来说话声，她肯定不是那三个大老爷们和一个半大小子在聊天，因为说话声中夹杂着婆娘才有的那种尖细嗓音，舒桃抬头看向夭娘，夭娘自觉地扒到窗沿，一回头，苦着脸吐吐舌头道：“一大堆人，不过夭娘都不认识。”
舒桃诧异着再次迎出去，见之恍然，是方才桥头岸边的人群中某几人的婆娘，而那几人正是昨日曾在舒家门前滞留，原来他们刚刚在桥下听闻舒老五的死和舒桃脱不开干系，生怕被舒桃记恨，又碍于面子不好亲自登门道歉，几个人一合计便有了想法，让自家婆娘代自己来讨好，而几人的家室更是应了那句头发长见识短，听说了舒老五死状，马不停蹄地赶往舒家，却又被告知舒桃搬家到老宅了。
真是想打瞌睡了就有枕头送上来，于是那几个婆娘便施施然来到舒家老宅这边打算帮忙以示好。
见到舒桃露面，几个村妇顾不得多和舒家几个当家作主的爷们儿交谈，一股脑儿地围上来，纷纷问道：“小桃啊，我是谁谁家的，你看我能干点什么啊？”
舒桃看到身遭的七八张笑脸，那一瞬间感觉自己成为了太阳，向日葵们都朝着自己绽放笑颜，她晃了晃头，甩掉这些千奇百怪的想法，心知肚明道：“大家不用这样，舒老五被冻死跟我没什么关系的。”
一个村妇刚要再说话，却被身旁一人拦了下来，后者冲她眨眨眼睛，又对舒桃笑道：“我们明白，我们明白，我们就是寻思大家都沾亲带故的，不忍心看你带着孩子来这边一个人操劳，这不才想着帮帮忙嘛。”
说着竟是未经过舒桃同意，就夺过她手中的抹布，朝屋内走去：“呀，这窗棂也太脏了啊，不行不行，这哪能住人啊，看我的！”
其他人有样学样，一时间整间老宅热闹非凡，最后几乎所有昨天与舒家门前争执有关人家的婆娘都来到了舒家老宅，庭院内各处都是辛勤劳动的身影。
舒桃哭笑不得，只得任由她们忙这忙那，待活计做得差不多的时候，舒桃为了让她们安心，更是违心说了一句：“好的好的，放心吧各位大嫂大婶，小桃会记得你们的仁义。”
结束时天色已经有点暗了，舒桃又问众乡亲乐不乐意留下来吃顿晚饭，不成想方才还吆喝着要多留一会彻底收拾干净屋子的人借口突然有事，片刻功夫就走了个精光。
舒桃瞠目，见到舒槐抱着从家里取来的一大堆青菜，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最后还是一家人回庄子中心的家中吃了团圆饭，只不过当夜舒桃便抱着夭娘回到既是他们的老宅也是她们的新家里去睡了。
拴好门，关好窗，舒桃和夭娘躺在宽大的土炕上，兴奋地讨论着两人明天的吃食，已经更遥远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