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虎几乎是马不停蹄地纵马飞驰到了舒家庄,待问清了舒桃所住的地方,又赶紧扬起马鞭来到舒桃家大门前。
不怪他如此心焦,司济康那老郎中的医术虽说不得天下无双,但在涿州一道上可谓无人可及,他说面毒疮至多三日便会毒发,患者会满脸生疮流脓而死,那么绝对不会是三天零一个时辰。
昨日上午李大虎从舒家庄生事后归来,算算时间到现在恰好过去了一整日,剩下的时间不多了,留给他李大虎和李玉儿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李大虎气喘吁吁地跨腿下马,走到那堵横亘在眼前的门板前,犹豫了下,便硬着头皮“咚咚”地敲了起来。
时值将近晌午,此刻的舒桃正在屋子里喂夭娘汤药喝,夭娘在昏迷了半天后,终于在凌晨左右苏醒了过来,而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担心阿娘有没有事情,第二句才是低声喊着疼,着实让舒桃心疼得不行。
本就睡得不安稳,索性舒桃就和刚清醒过来的夭娘一起,母女俩说话谈心起来,一直熬到清晨天边开始露出白光,夭娘才昏昏沉沉地睡去,舒桃这才跟着安眠了数个时辰。
此时刚喂完夭娘粥饭,又在歇息片刻后喂下汤药,舒桃温笑着用手帕擦掉夭娘嘴角的那点药渍,便听到院门外传来砸门声,那般力道听着就不像弱女子。
舒桃似是未卜先知到了什么,冷冷一笑,并不置予理会,施施然起身收拾好碗筷,在小院的井旁舀起一小盆清水,洗刷起碗碟勺筷来,对耳边的敲门声充耳不闻。
夭娘虽然有伤在身,不得下床,但对于那愈来愈响的敲门声并非不能听见,此时眼见敲门声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便担心地隔着窗子喊了一句:“阿娘,门外是谁在敲啊,可别把门弄坏了。”
舒桃甩甩手上的水珠,又在腰间系着的围裙上用力一抹,冲屋内笑着道:“无妨,夭娘放心,不会有事的。”
夭娘果真安心下来,似乎即使是天塌下来,只要舒桃说一声“没事”,夭娘也会就此搁下担忧。
舒桃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身在门外只隔着一层门板的李大虎,透过门板上的缝隙更可见到舒桃那曼妙的身影,又怎会听不见,但他却就此罢手,安静地候在门外等了起来。
不是李大虎漠不关心自己和李家大小姐的生死,而是本就是犯错在先而后有求于人,总归要拿出求人的态度来,方才他用力敲门也只是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而已,至于舒桃自然是开门最好,不开门的话也没关系,权当年幼时的溜犬熬鹰一般,而自己就是那时的“鹰犬”,需要被晾一下打磨一下性子。
谁成想这一等,便是大半天,待到夏日的骄阳悠悠地从东边绕到西边,西方的天空上升起绚烂炫目的霞光,李大虎都没等到舒桃开门。
因为害怕被人瞧见这一张恐怖面容而徒增事端,李大虎从李家侧门出来时便始终以薄纱衣衫裹住脑袋,虽不至于喘息不及,但这般闷裹着,在这炎炎夏日当真如同身在蒸笼也似,汗水不要钱地从身上毛孔中渗出,而后汇成一股细流顺着肌肤纹理淌下去,浸在衣裳里。
李大虎抖抖衣服,好缓解一下湿热内衣紧紧贴在皮肤上的粘黏感,他抬头望了一眼将要落山的太阳,心底一半庆幸一半焦虑。
庆幸的是自己仿效程门立雪来了个舒门立阳,不需要在空无一物遮拦荫蔽的舒桃家门前忍耐高温酷暑;而焦虑的则是舒桃始终没有开门,甚至都未来到门前问询一声,连打个过场的面子活计都没做,而时间已经在苦坐中消耗得仅剩一半。
骑驾而来的骏马由于未加拘束,天热时一直地躲在树荫下,而此时燥热尽去,黑马的食欲也陡然提了上来,自由自在地踏步到青青草地上闷头啃食起来。
正在李大虎耐心即将消磨殆尽的时候,眼前的大门忽地“吱扭”一声打开了,他在台阶下抬头望着门槛后那个既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又不得不服服帖帖前来致歉求药的女子,眼神复杂。
李大虎默然不语,舒桃更是乐得一言不发,两人就这么耗着,最终还是负有使命在身的李大虎先扛不住,在尴尬的气氛中开了口。
半个白天都没说话,李大虎开口竟变得有些生涩,光张嘴不说话了几声,在舒桃的娇笑声中臊红了脸,虽然隔着衣衫做成的面罩不会被别人看到,但这份恼羞加之气愤舒桃如此托大拿捏他,也变成了怒气。
李大虎干咳几声,这才觉得唇舌又属于自己了,怒道:“舒桃,你可知自己犯下了何等罪状?!”
舒桃自然不会被他的几番恐吓所吓倒,好整以暇地褪下方才刷碗时卷起的衣袖,不慌不忙地“哦”了一声,只不过用的是二声,以示疑问。
李大虎更觉恼怒,冷哼着吐出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摘下面罩,露出那张惨淡狰狞的面孔,用手指着自己的脸,恶狠狠道:“舒桃,想必对于我这张脸,你可不陌生,而且早有预料吧?”
舒桃倒是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捂着心口,俏脸也变得煞白:“哎呦,这是怎么了,大白天的竟然还撞见鬼了不成?阿弥陀佛,无上天尊,定然是小女子整日与贪狼恶鬼打交道,终于惹来了一尊真鬼。”
李大虎破口大骂:“舒桃你这个小娘皮,怎地还要如此折辱本大爷,也不怕告诉你,大爷这一条烂命不值钱,但是你可知前些时日那位富家小姐是谁家千金?哼哼,那可是当今涿州刺史三品大员李寅鹤之女!你昨日施毒于我也就罢了,可哪成想你这小娘皮竟然心思歹毒,用的是传染性极强且毒性猛烈的‘面毒疮’,害得李玉儿小姐也染上这种恶疾,面目生疮,更是有生命之虞!”
说到此处李大虎呵呵一笑,阴测测道:“若是李玉儿小姐也是因此而死,你放心,以我家主上对小姐的疼爱,休说是用你一条贱命拿来抵赔,便是你全家老小的性命,也得搭上来偿命!”
“哦,是了,你还有个据说是捡来的闺女是吧,就是那日被我踢了一脚的小丫头?长得真是可爱,若不是她屡次三番冲撞我,本大爷其实也不舍得下手那么重的,不过可惜啦,若是玉儿小姐毒发身亡的话,那小丫头也命不久矣了。啧啧啧,想必小丫头才这么丁点大,还未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吧,我是随主上一起从京城过来的家奴,倒是见识过帝都的繁华昌盛,也享受过不少美味和世间欢愉,也不知道什么都还没领略的小丫头,死后会不会怨气冲天,化作厉鬼不得轮回呢?”
乡下人对鬼神一说最是敬畏,本来身处皇城宫中的舒桃也不笃信,但她自己本就是经历过一次生死的转世人,由是也不得不信了几分,因而越听脸色越难看,到最后已然苍白无血色。
舒桃被他一番危言耸听吓得没了方寸,颤抖着嘴唇,刚要说几句场面话,就被身后虚弱却坚定的柔细声音给吸引住。
那道声音自然是夭娘发出的,她卧病在床见舒桃就不归来,担心之下,只好撑着身子出屋查看,恰好听到了李大虎的言语,便用稚嫩的声音答道:“阿娘放心,夭娘不会成为冤魂厉鬼的,倒是眼前的这位大叔貌似有祸临头了。”
李大虎见识过夭娘的诅咒,满脸的毒疮不就是她诅咒灵验的后果,因此被她的谶言一般的话语骇住,不有惊疑出声:“你!”
而方才还丢了魂魄也似的舒桃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抱起夭娘,柔声地问她:“夭娘怕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