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格里菲斯的1932年款福特轿车停在巅峰巷尽头的小山脚下,鹅卵石道路尘土飞扬,车上坐着杰克与薇薇安娜。时值9月,薇薇安娜刚满17岁,比杰克小一年零两个月。
杰克用脚打着拍子,迎合脑海中的旋律。裤子向上挽起,露出深蓝色的短袜和一截小腿,柔顺的汗毛异常苍白——虽然薇薇安娜看不到,但是心里很清楚。她自己的腿毛僵硬地立着,就像尖锐的针头。她不确定是否该对此感到羞愧,毕竟,家中缺少剃须刀并非她的错。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抬起脚,远离嗡嗡作响的车厢底板,蜷缩起双腿,把汗毛藏在连衣裙下面,左脚的鞋底摩擦着杰克的大腿。
周五晚上,杰克总是带薇薇安娜去海军上将剧院看电影,或者去药房买一瓶5美分的可口可乐。每逢周六,杰克便会早早起床,给父亲的轿车清洗、打蜡。约翰监督儿子的时间不是周五夜里,而是周六早晨,他要确保自己的爱车得到全面的呵护。杰克从未忘记过保养轿车的职责,否则,父子俩都不知道将会出现怎样的后果。
正如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样,杰克和薇薇安娜也在思考战争的问题,但是却出于截然不同的原因。杰克瞒着薇薇安娜,急切地计算着成年的日子。刚满18岁,他就立即报名参军,可惜却由于扁平足和视力差而遭到了拒绝。
当杰克告诉约翰·格里菲斯自己没有通过兵检时,他知道父亲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冷嘲热讽。果然,他猜中了。
约翰哈哈大笑,空洞的声音犹如野兽的咆哮,“你真是太厉害了,杰克。天天都能带来惊喜。我还以为你已经够窝囊了,没法令人更失望了,但是你却可以变着花样地突破极限。”
“这不能怪我。”杰克说。
“那拉文德家的小贱人呢?你依然在跟巫婆的女儿鬼混,不是吗?”约翰又笑了,“或许她对你施了咒语——应该不难,反正你只是个意志薄弱的懦夫而已。”
“爸爸——”杰克试图解释。
约翰挥舞着肉乎乎的大手,命令他消失,“滚,别再让老子浪费口舌了。”
“你知道现在哪种家伙才去上大学吗?”杰克突然问薇薇安娜,他愤愤不平地伸出拳头,猛击轿车的方向盘,“逃避战场的骗子、身体畸形的病号和患上梅毒的废物。没有任何姑娘愿意跟兵检不合格的男人走在一起。”
杰克说得对。大多数姑娘都是如此,不过,幸好薇薇安娜不属于“大多数姑娘”。她提心吊胆,生怕杰克参军入伍,到战场上受苦。在他过生日之前的一周内,她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等到兵检结果出来以后,每日清晨,她都会真诚地祈祷,感谢上帝将可爱的扁平足赐予杰克。明天,杰克就要离开家乡,去瓦拉瓦拉市的惠特曼学院[72]读书了。尽管相隔270英里,但是起码不用跨越整个大洋。
薇薇安娜抓起杰克的手,按在自己的嘴唇上,“大学生,难道你还想在上课之余跟姑娘们调情吗?如果真是这样,我就不等你回来了。”
“哦?”杰克微微一笑,露出门牙间的细缝,“那你会做什么?”
“我会跟你走。”薇薇安娜简单地说。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薇薇安娜和杰克都生活在爱情的半山腰。有人管这种状态叫“友谊”,有人却说那是“暧昧”。薇薇安娜通常都觉得心满意足,只是偶尔会讨厌不上不下的高度。
柔和的灯光透过拉文德家的窗户,照亮轿车的前排座位。杰克用拇指抚摩着薇薇安娜左颊的酒窝。“傻丫头,你完全不必担忧,”他说,“因为,我爱你。”
薇薇安娜静静地坐着,任凭甜蜜的话语在空气中盘旋,就像粉色的云朵轻轻飘浮。然后,她深深地呼吸,细细地品味,如梦如幻,如痴如醉。
薇薇安娜飞快地爬上山坡,跑向自家的房子。在进门之前,她转身望向杰克和引擎空转的轿车,兴奋地大喊:“我们恋爱啦!我们恋爱啦!我们恋爱啦!”快乐的声音吵醒了左邻右舍,就连性情孤僻的玛丽戈尔德·派都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欣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