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一刹那,
艾伯特看到的是安娜。
这个在伦则镇附近山里打猎,为了拯救母亲不惜化为邪灵的女孩,就那么坐在床头,用平静而温柔的眼神望着他,双手握拳放在大腿上。
“欢迎回来,殿下。”
“谢谢。”
艾伯特挣扎着起来,摸摸全身,发现严重的伤口都不复存在,这让他想到史密斯。
原来自己也是不死人么……
“安娜,邪灵的自愈能力如何?”
“远超过普通人,即使割破喉咙,血也能很快止住,但付出的代价是:邪灵化程度提高。”
艾伯特觉得他并没有向邪灵进化的趋势,送他魂魄回归的范最后说他也很好奇艾伯特起死回生的力量,来源于何处。
有些问题需要询问史密斯,艾伯特这样想到,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你们等在这里,我进去。”
“例行检查。”是茱莉娅。
打开门后,那个披挂甲胄,神情严肃的女子迈步走进,环视一周,视线在艾伯特身上停留少许。
然后她举起锡制水壶,将旁边的杯子斟满,端至床前,在二人好奇的目光里躬身,道:
“这件事情是我的错,请阁下原谅。”
茱莉娅是个行事率直的女将军,艾伯特也不矫情,接过水杯一饮而下,半倾,示意已经喝完。
“我会找小亨德尔要一个说法。在此之前,先把这次检查顺利完成吧。”
茱莉娅站起身,手抚住剑柄,说:“我知道神圣牧师在艾伯特先生昏迷时来探访过,但以他的治疗魔法也很难有此效果,所以我想问,您是不是服用了什么药物?”
虽是敬语,杀气满溢。
“我吃过什么特殊的药吗?”
脸色难看的安娜摇摇头,直视女将军解释道:“送殿下来的医生实行的初步止血,手术是神圣牧师大人做的,药也全是教堂的配给,不知茱莉娅小姐有什么意见。”
“暂时没有。”茱莉娅手指敲击着剑鞘,“和两位同行的那位魔法师呢?登记进入瑞金城的魔法师,只有他不见踪影。”
艾伯特惊讶地问:“那家伙没在老朋友那里喝酒?”
在他的认知里,史密斯不抓着财主朋友的手,挨个逛人家旗下的店铺,称兄道弟就算好了。
“不仅没有,还和一大群人消失了,包括南方军的几位士兵。”
茱莉娅五官端正,面孔略有棱角,天生带有一股杀伐之气,但瞳孔在血统未催发的时候,透露出如太阳般温暖的金色,稍稍有所中和。
说这话时,艾伯特觉得她似太阳的眼睛里,有愤怒,悲伤和无奈。
“这座城里有很多亡灵法师,在登记册里吗?”艾伯特在高空判决全城时,选择的陌生人里有不少的亡灵法师。
茱莉娅沉思:亡灵法师在霍特王国是几乎绝迹的生物,有名有姓的不超过三个,还都在教会和学校任职,不可能此刻出现在瑞金城。
“你是怎么知道的?”
“乔瑟夫告诉我的。”艾伯特早有准备。
“好,在找到他们之前,希望你们不要擅自踏出旅馆一步,我会派人保护你们的安全。如果外出,请上报行程以及有士兵跟随,因为瑞金城目前是全城戒严的状态。”
伯恩斯坦大会应该暂时中止了,不知小亨德尔会不会主动来提出决斗的请求。
艾伯特答应下来,这阵子正好方便他练习画招魂阵,对于怎么战胜对手,他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检查结束。
艾伯特目送对方离开,心里的担忧沉甸甸的,这时迷你范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快速地说:
“有魔法阵在启动!”
茱莉娅转身,走到门口,方跨过门槛一步,又突然收回,拔剑出鞘。
白光出现了,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那难以直视的光柱就在守门士兵的怒目中,和茱莉娅的剑刃相撞。
巨响传开,金白光交织,发出咝咝的声音,艾伯特翻身下床,看见茱莉娅的身形在微微摇晃。
阻拦宛若蚍蜉撼树。
茱莉娅偏头,吐出一口鲜血,被气势汹汹的分解魔法击中,如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后背重重地磕在桌沿,又是血液流出。
好在白光也是强弩之末,在铠甲上切出数道大小不一的缺口,就此作罢。
艾伯特和安娜对视一眼,前者迅速推着女将军滚到安全地带,后者将摇摇欲坠的桌子直接扔出。
第二道白光又至,轻松地击溃了木质的防护,穿透墙壁,在两座面对面的房屋间临时搭起一座桥梁。
路人惊呼。
士兵哗啦一下涌进旅馆,袭击发生地的艾伯特将茱莉娅靠在墙角,她的血统在短时间内催发到极致,瞳孔里的花纹延展开来,遍布全身,如一条条金色的藤蔓依附着大树,高贵而冷漠。
英雄血统纯正引发的的现象,被叫做“英灵徽章”,与之类似的还有兽人的战纹,都是与生俱来的力量的象征。
“我没事。”茱莉娅开口,嘴角溢出金红相间的鲜血,她试图去擦,结果越擦越多。
以黑色甲胄为底布,画笔沾着金红颜料肆意涂抹,这是一副悲壮华丽的肖像画。
南方军以他们为中心,层层叠叠围住,连安娜都挤不进去,只好踮起脚尖看王子殿下有没有事。
有人去通知神圣牧师,有人在给女将军做应急处理,茱莉娅本人却在发呆。她抬起手,护腕正面是南方军的旗帜,背面是罗伯斯家族的徽章,都烟消云散,被分解出的黑色物质覆盖在原处。
“唉。”她微微哀叹,闭上了双眼。
而在可以俯视旅馆的一处塔楼。
两个寻常贵族装束的人透过孔洞望去,目睹了南方军的行径之后,左边的叹息说:
“应该没死,不然士兵会更加慌乱,这位女士的血统实在超乎想象。”
“那边的行动也失败了,哈哈,你恐怕难辞其咎啊。”右边的心情看起来不错。
“未必。”左边的双手撑住孔洞边缘,笑着说:“将军那边已有意外的惊喜,至于他女儿这边,如果我的猜想是真的,可能又是神灵给我们的一份礼物。”
“我们似乎不该再谈神灵。”
“抱歉,你说得对。”左边的贵族弯腰,眼神里满是狂热。
这个霍特王国新一代的天才,将来多半继承英雄封号的小姐,恐怕是个“恶魔之子”啊。
譬如奴隶戴上皇冠,乞丐穿着华衣,人生之大滑稽,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