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住在紫轩阁的轩辕诺和程锦早早地起床梳理。今天是三元会的第一日,她们和轩辕彻约好了要一起去看会前大礼。
从昨夜开始,天柱峰往来的人就络绎不绝,程锦的觉轻,被紫轩阁外的脚步声吵得睡不着觉,这会儿一直嚷嚷着头疼要回家。
轩辕诺正在给她梳着发髻,笑着打趣道:“现在知道家里好了?当初是谁闹着要离家出走来着?”
程锦一脸不开心的嘟着嘴说:“这也怪不得我说啊。吕溪姐姐你说这人来的是不是古怪,你要么上午来,要么下午来,哪有半夜扰人休息的道理?”
轩辕诺突然停下了手,对程锦说起了女儿家讲私房话时的口头禅:“好妹妹,我倒是知道他们夜里才来的原因,不过这事儿咱俩在自个儿房里说说就好,可别出去跟外人讲。”
程锦来了兴趣,眼睛发亮道:“好,你说。”
屋子里明明就两个人,轩辕诺还神叨叨的特意靠近程锦耳边低语:“昨夜来的两家,应该是狮子峰的天宗真人和万丈峰的天霭真人。这二人与其余几个主峰主的关系都不是太好,我听说啊,是因为他俩揽下了太岳太多的实权,颇有些要另立山头的意味。”
程锦惊奇的“咦”了一声问:“太岳山内大小事宜的处理不是由主峰主们参与的议事会一起决定的吗?其他主峰主知道这二人有反心的话,就算不能斩草除根,直截了当的在会上占着人众打压这二人,不让其如愿也就好了呀,怎么会被他们揽下实权呢?”
“傻丫头,这两个人当然不会在议事会上与其余峰主起正面冲突。他们两个手下拿捏着自峰附近十几个副峰主,平时一直没什么动作让人抓不住把柄,但其实一直暗中筹备着,正是要把本应由道尊做主的三元会一分为二呢。”轩辕诺邪魅一笑,比了个切的手势。
程锦大吃一惊,忙问:“怎么个一分为二法?”
轩辕诺道:“这一部分人私下称三元会为三花会,借着三元会的名声物色扩充自己太岳内外的势力。所以与其说是一分为二,倒不如说他们是想合二为一更恰当。他们在参会期间渗透进各峰有天赋的弟子,一一询问他们参加三花会的意愿。愿意参加的,他们就吸收为新的力量;有态度暧昧的,他们威逼利诱,多数到最后也同意了;剩下些威逼利诱不成的和本就不愿意的弟子,他们暗中打通了会审和与会者,要么在会上用一些阴险的手段除掉,要么在会后对天晟真人的指派明奉阴违,一个个挑拣出来折磨至死。你想想,每届的三元会下来除了能留在天晟真人身边的三法位,有几个能逃出他们的魔掌?再说有他们大力扶持的自峰弟子在,外峰弟子又有多少成为三法位的概率?所以表面看起来还完整的太岳,其实早已经慢慢孤立出了天柱峰。”
“这还真是闻所未闻,”吃惊之余,程锦狐疑地看着轩辕诺,“欸,吕溪姐姐,那你从哪儿知道这些内情的啊?是吕川哥哥告诉你的?”
“哥哥说过几次,也听家里人谈过一些。说来也简单,你想啊,为首作乱的那两个主峰主单靠太岳里的几百人其实很难兴起太大的风浪,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想要掌握这整座山,换作你会怎么做?”
程锦想了想说:“找几个靠谱的帮手,里应外合,一网打尽。”
“对呗,所以这些年他们一心勾结中原的官家贵族,六合的牧家、神农的防风氏、共工的侄孙伯夷,如今都在跟他们往来。我家与牧家祖辈间有些渊源,彼此都很信任,这些事情他们开门见山的跟我们说了,也是方便以后出了万一有个照应。”
程锦有些不解,“能统筹矛盾这么多的各方势力,可以说着实没少下功夫。但是为什么他们非要联系神农和叛军呢?只在六合内找盟友不是更好么?舍近求远又繁琐麻烦,怎么看都是自讨苦吃呀?”
轩辕诺笑答:“妹妹你看反了,他们这一步走的其实是宁远勿险。牧家虽方便照应,但与之而来讨价还价的麻烦也只大不小。太岳那些人若是想要牵制牧家,在谈局中占据主动,就必须对牧家亮出自己的后招,神农正是最好的选择。而近年来神农虽有崛起之势,但毕竟还是无法撼动六合百年经营起来的基业,在当今稳定的局势中,太岳也正好能够成为他们立足中原的强大筹码。所以在这几层关系中,应数太岳与神农的关系最为紧密,双方都是彼此的救命稻草,其实一纸之约存在与否都已经无关紧要。至于伯夷,你别看叛军不声不响,但是他们最大的威胁是站在他们背后的夋帝。五神山遗世独立,没人知道它的兵力如何,可正因为不知道才更可怕,因为你看不清它到底是在酣然入睡还是在伺机而动。可任谁也不想牵扯到那些魔物,所以太岳只需施些蝇头小利就能得到对局势最大的稳定。近年来道家与各方势力剥离的干净,不偏颇的接纳各方弟子,换言之就是它的存在完全可以被各方势力所利用。六合、神农、叛军,他们都想把这份力量据为已有,殊不知在他们动了念头的那一刻,自己反而从主动的一方变为了被动的一方。”
程锦忧心忡忡的叹气道:“照你这么说,太岳现在岂不是危在旦夕?”
轩辕诺站在帝王家的角度分析道:“这倒不尽然。一个人想要完成一生的事业,一定需要他身边很多的人也为之付出一生。他有能力聚集更多的人,他完成事业的机会才越大。虽然说大,其实也只是不至于渺茫而已。人的一生要成事,太靠积累和机遇。”
轩辕彻踏进门笑问:“在说什么?我敲了这半天门都没人应。”
轩辕诺笑应:“没什么,给妹妹讲讲咱家的生意。”
轩辕彻对程锦说:“怎么,程老先生有意与我们吕家做些生意?”
程锦吐了吐舌头,“这你可得去问我爹爹。”
轩辕诺在一旁催促道:“快走吧,晚去了可不好。”
一线天人山人海,三人参加完会前大礼,挤过摩肩接踵的人流来到会场一角,额头都渗出了细汗。
程锦哀声道:“这是来了多少人啊?”
轩辕诺拿出手帕轻轻拭去她额头上的汗珠,“太岳七十二峰云字辈和元字辈的弟子共出了甲位七十二人,乙丙位一百三十五人,光是登龙踞擂的弟子们就能挤满了这天柱峰,更不必提还有众多的外家子弟和游人在,真比捅了马蜂窝还乱。”
轩辕彻交代道:“我待会儿要去见天晟真人,就不陪你们两个了。你带着程锦妹妹好好游玩,当心别走散。”
轩辕诺笑答:“你就放心吧。”
两个人目送轩辕彻远去,轩辕诺牵起程锦的手笑问:“妹妹想去看哪场比赛?”
程锦说:“吕溪姐姐定吧,我也不知道哪场好看,吕溪姐姐你牵着我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轩辕诺思忖道:“上午都是乙丙位的比赛,精彩的其实都在下午。”
程锦看向周围,果然大礼一结束人潮都向紫轩阁方向走去,留下的人已寥寥无几。
轩辕诺一拍手,“对啊,上午有牧家女儿的比赛来着,我们就去看这场吧。”
“好啊。”
两人一行行扫过会前贴的密密麻麻的场次名单找起云起的名字,程锦奇怪的问:“吕溪姐姐,你不是说这次与会的弟子都是元字辈和云字辈的弟子么?我怎么在这个单上还看到了几个其他的名字啊?”
轩辕诺晓谕道:“我之前说的字辈,意在说明与会弟子的年龄。其实太岳有道名的弟子们,都是修金、木、水、火、土五正行中之一的佼佼者,而那些没有没有道名的,一部分是因为灵力低微,另一部分则是因为他们修的是偏行,亦或说根本没有修行,傍身的一直是家族传下来的秘法。”
程锦骇然,“太岳竟连这都允许吗?”
轩辕诺不以为意的说:“这有什么允不允许的,物竞天择,这座山培养的是人杰,只要弟子不陷于邪乱,自然是能将潜力发挥到极致为最佳......啊,找到了,在西七场,对战的是,云落?”
程锦也看出蹊跷,“怎么两个都是小笔峰的弟子?”
轩辕诺道:“而且哥哥跟我说过,云落是云起被过继到力家的亲妹子来着。”
程锦蒙了,“那这是闹哪样?”
轩辕诺脸色阴沉了下来,“正如我早上所说,与王刘往来的人也绝非善类。牧家能在景润帝和太岳之间明哲保身到现在,不是没有原因的。”
轩辕诺带着程锦来到龙踞擂,程锦一路赞叹。龙踞擂每场的南北两侧盘踞着两条白玉巨龙,一爪高举在天,两龙的龙爪相对组成了一个圆形的圭表,另一爪则缩于胸前,爪内是正在候场的弟子,两龙之间是一个二十丈见方的擂台,亦是玉砖所铺,洁白无瑕。
两人来到西七场,李玄芷、王天霭、刘天宗早已在场,站好了前排的看席。与周围擂台星星落落的观众相比,这一场显得格外热闹,显然大部分人都是来看戏的。旁边还有一伙儿人围在一个木板前,粗着嗓子下注买赢。
两个人从王刘身边走过时,轩辕诺悄悄地对程锦说:“这就是我早上跟你说的天霭真人和天宗真人。”
程锦想起清晨之事,一脸嫌弃的做了个鬼脸,拉着轩辕诺快步离开,来到了玄芷真人这一边看擂。
两人刚站好,轩辕诺低声说:“要开始了。”
程锦看向擂台,台上两个一模一样的俏丽姑娘各背着一把紫衫红漆弓,正面对着面闭目养神。
程锦个子矮,在人头之间东张西望的问:“吕溪姐姐,哪个是云起,哪个是云落啊?”
轩辕诺说:“蓝缎带的那个是云起,红缎带的那个是云落。”
程锦又问道:“那云起和云落谁更厉害些啊?”
“云落的箭术略高。”轩辕诺凝视着擂台道,“如果不手下留情的话。”
程锦往旁边一瞄,果然押云落的人要多一些。
“进。”随着会审的一声令下,两个人朝擂中间走去,隔了三步距离停下。
程锦这时才看清两人全身,“她们背的箭袋里面怎么只有三支没有箭镞的箭啊?”
轩辕诺说:“这三支箭是力牧家流传下来的封印之箭,鹏鹘箭羽的那支叫征、姑获箭羽的那支叫伐、毕方箭羽的那支叫诛,每一个力牧家的人都会将日积月累的全部灵力投注在这三支箭中。力牧家传下这样一句话,‘诛不灭,阎罗借’,这三支箭凝集着他们箭术的毕生所学,也是力牧家最自傲的箭术,因为自傲,所以他们只放三支,箭毁,人亡。但这毕竟是三元会,天晟真人肯定不会允许她们以命相搏,所以去了箭镞。”
程锦摸摸后脑问:“可是这该如何分出胜负呢?”
轩辕诺笑说:“你好好看吧,就算没有箭镞,那一箭也是雷霆万钧的。”
“伊。”会审手向下一划,两股巨大的灵压瞬间碰撞在了一起,两个人同时后退,同时拿弓、握弓、开弓、吸气、勾弦。
行云流水,云淡风轻。
可是弦上,并没有箭。
嗖嗖,只听两声惊弦,云起向右跳出一步,云落则俯身前冲逼近云起。而两人原来的位置炸出一声巨响,没来由的多了两个深坑。
轩辕诺目不转睛的盯着擂台,语气急促的对程锦解释:“这是两人在用气箭压迫对手的身位,她们太过了解彼此了,只有等待一方失误另一方才有进攻的机会。”
程锦瞪大了眼睛看,果然发现两人每次开弓的时候食指都搭在弓上,凝出一股微不可见的气流。
轩辕诺说话的当口两人已经又对上了几个回合,云落出箭更快,已经把云起压在了一隅。她手向箭袋一伸,以几不可见的速度搭上了第一支箭。
“征。”言落,征箭如电掣般离弦。
“征。”云起不过慢了一刹那,云落的箭已经到了眼前。
两支征箭相撞,灵波散出一丈余。云起被波及到,借力一步跃到空中。然而还没来得及稳住体内翻涌的气血,云落两支气箭又至面目左膝,云起在空中翻转腾挪,一缕发被气箭打落。
轩辕诺说:“这两姐妹的箭法虽出同门,箭格却差别很大。云起的弓叫做惊鸿弓,箭格飘逸灵动,以幻箭惑人耳目,再以暗箭收尾;云落的那把弓叫做落雁弓,箭格古朴精练,追求每一箭的极致威力和精准,干脆利落的力箭虽然唯一的弓法,却也最为致命。可你想的到吗?平日里这姐妹两人与人相处反而是姐姐内敛稳重,妹妹热情大方。”
程锦疑惑的问:“箭法与箭格有什么不同吗?”
轩辕诺答道:“全然不同。箭法着眼于弓手本身的理解与练习,是弓手日复一日磨练出的技巧;箭格则更像是修炼金灵之人的魂现,乃是弓箭对弓手情感和战斗经验的反映,也就是弓人合一那个一的现世观。”
谈话间,云起又飞来两箭,第一支掠过云落左耳,云落下腰去躲第二支,云起朝云落的左小臂和右肘处又放出两箭,云起在地面无处躲避,只好以左手两指点地而起,后心正对云起。
云起嘴角勾笑,“伐。”
“伐。”云落竟在空中也丝毫不慢的反身出箭,原来这是她故意卖的一个破绽。
惊鸿弓飞出千支伐箭,幻化成千只青鴍(wén),翙翙羽声不绝于耳,张开利喙朝云落啄去。落雁弓的征箭则化身为一只硕大无朋的白虎,咆哮着伸出利牙与青鴍纠缠在了一起。白虎虽勇,却敌不过青鴍的滔滔不绝,很快,白虎就被青鴍咬噬了个干净。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叫好声,轩辕诺说:“云落赢了。”
“欸?”程锦一头雾水,是不是吕溪姐说错了,自己怎么看都是云起的优势呀。她赶紧将目光锁向云落,不由得惊讶的低呼了一声。
云落如折翼之鸟在空中直直落下,可她丝毫不准备调整身姿,正屏息凝神的搭起第三支箭。
“诛。”云落话音刚落,就像被扔出的米袋一样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她嘴角淌下鲜血,目注着诛箭出如惊雷,与空气摩擦出刺耳的锐响,穿过千只青鴍,直奔云起而去。
云起果然措手不及,只能拿自己的诛箭将将抵消一部分云落诛箭的力量,可云落力满的诛箭已经势不可挡,金器相击之声震人心魄,云起被穿透了右肩,闷哼了一声亦直直的跌落下来。
轩辕诺遗憾的摇摇头,“她刚才征箭时故意收力败给云起,为的就是在云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连发诛箭出奇制胜,可是她强提灵力自毁经脉,接下来的荒试和生试恐怕也再难比了。”
云起云落倒在台上,擂台下一片死寂,整场安静的令人发慌,几个真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
云落的指尖动了动,微微睁眼看见了对面的云起。她欣然而笑,左手左膝支撑着身体慢慢地爬了起来,沾满血污的手拾起落雁弓,一步步走向会审。
“罪。”云起的声音忽而响起,一支箭从背后揳(xiē)入了云落的琵琶骨,在众人惊讶的眼神里,云落血如泉涌,直挺挺的倒在了擂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