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痛,钻心的疼痛,像一锅烧开的水一样,沿着她全身的骨头冒着泡儿,在流淌、跳跃。她倒吸着一口凉气,从昏睡中醒来,睁开眼,正对上申知遇的那双满是忧虑的眼睛。
“来,喝口水吧。”见她醒来,申知遇柔声的说。林兮看了他一眼,就着他递过的吸管喝了两口水。
“感觉怎么样?”坐在她的病床边上,申知遇关切地问。
“疼,很疼。”林兮的声音沙哑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濡湿了两鬓。申知遇默默地为她擦着眼泪,半晌不语。两人就这样默默地相对着,任凭黄昏暗淡了天光,林兮终于止住了眼泪。
“哭出来,会感觉好一点吧?”申知遇声音暗哑。
林兮又看了他一眼,抽了抽鼻子,咕噜着:“你真邋遢,也不刮刮胡子。”
“我的小姐,你都把我吓死了,我那里还顾得上刮胡子呀。”申知遇摸着自己浓密的连腮胡子说。然后,他伸出双手,把林兮的一只手攥在自己的手掌里,抵住自己的额头,低头沉黙了一下,又缓缓地低声说,“林兮,你吓死我了。你差点从我生活中,消失了。就像当初的方怡那样。”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如果那样,我的生活中将不再有阳光,我这一生都将陷入痛苦的泥潭,不能自拔。”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看着林兮的眼睛,“林兮,你知道吗?我爱你。这种爱超越了爱情,超越了友谊,只是一种美好的情感。”他停顿了片刻,又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我不求回应,不求拥有,只愿你能更好,越来越好。”他捏了捏她的手,“只要一想到,像你这样美好、高雅的女人,能因为我的存在和努力,而变得更好,我的心里就会有一种欣慰和自豪。就好像,我自己偷偷地完成了一幅精美的画作,谱写了一首动听的歌曲。所以,林兮,我只愿你能更好。”他有些激动地加快了语速,“多年以后,我们还能相视一笑,彼此能明白对方心里的千言万语。人的一生总要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美好,不是吗?所以,我愿意默默地守护着这份美好的感情,不希望它被现实的柴米油盐、畸零琐碎给消磨了。”
林兮感动地看着他,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喃喃地说:“谢谢你,知遇。谢谢你。”停顿了一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真诚地说:“千金易得,知音难求。我早已把你当成我最信赖的朋友,可以肝胆相照的知音。”
申知遇放开了林兮的手,微微一笑,柔和地说:“我们都曾爱过和被爱过。也曾经为爱欢心和痛苦过。但是,林兮,你让这一切都变得更有意义了。你让我和你的那些朋友们,有了新的希望,让几百人的工作和未来,因为你的努力,而变得更好。所以,林兮,无论如何,你要挺住,要尽快好起来。因为,你现在肩负着几百个人的希望和未来,你要对我们负责。”
林兮严肃地点点头,默默地看着他。申知遇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好像完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似的,神情轻松了下来,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他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挺了挺腰,又活动了一下脖子,摸着自己的下巴说:“我是得回去刮刮胡子了,这都被林总嫌弃了。”他微微一笑,然后,身体前倾,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色地说,“今天下午,我安排小美他们都回去了。这么多人守在这里于事无补,也不利于你休息。我告诉他们,做好工作,也是对你的回报。”他轻轻地拍了拍林兮的手,叹了口气,“晚上,我也得回去了,替你守摊儿去。你要好好回报我,安心养伤,尽快回来。”说完,他站起身来,走到床尾,双手支着病床的铁栏杆,面对着林兮,低头沉默了片刻,清了清嗓子,说:“林兮,你心里应该明白,那个大可回来了。”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和他已经谈过了。我觉得,你应该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让他解释的机会。为了你们以前的美好,也为了你心中的那个不解之谜。”
……
不知何时,林兮又迷迷糊糊地醒来,疼,还是隐隐地疼,头也痛。一阵难耐的口干舌燥传来,“水、水……”她喃喃地说。一根吸管递到了唇边,她吸了几口,水温正好。“谢谢付阿姨。”林兮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发现已是夜色深沉。病房里并没有开灯,只有分外明亮的月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洒下了满屋的清辉。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背对着月光,俯身向她,温柔地说:“再喝两口吧,输完液,容易口喝。”根本不用开灯,这仍然熟悉的身影与声音,让林兮立刻就确定了——是他,他终于又出现了。
“请你离开,我不想见到你。”她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了。”大可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我不认识你,你走开,要不然我摁急救铃了。”林兮恼怒地说。
大可举起双手,低声地说:“OK、OK,林兮,求你,别激动。我可以走,但是,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把这九年来,隐藏的真相告诉你,然后任打任罚、任生任死全由你决定,好吗?求你了。林兮,九年来,你一定也想知道真相,对不对?”
林兮悲伤地叹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冷冷地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我可以坐下来说吗?”大可的声音,一如往昔般的低柔。
林兮闭着眼睛没说话。大可又重新在她床边坐了下来。林兮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只见,月光下,大可身上披着一件大衣。不知何时,原本放在窗户下面的一个单人沙发被移到了病床边。“大概守了好久了吧。”这样想着,她的心里不免软了几分。明亮的月光,照在他的头发上,隐隐地闪着暗光。大可把双肘支在床边上,倾斜着上身,看着她,柔声地说:“还喝水吗?”林兮微微摇了摇头。
“累吗?”林兮又摇摇头。
“还痛吗?”
“那那么多废话。不说,就快滚。”林兮依然闭着眼睛不看他。
“那你就闭着眼睛,养养神罢,只听我说就好了。”大可交叉着双手,支起两根大拇指揉着眉心,声音充满了回忆的味道,“九年前,那个星期四的夜晚,有着红月亮的夜晚——2007年8月18日,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就是因为从那一天起,我的心上就破了一个洞,咕噜咕噜地冒着血,至今都无法愈合。林子,你知道吗?九年来,我一直是用我的心血,来供养着这个伤口啊。”
林兮的眉头皱了皱,心中一紧,喉咙动了动,心中默默地说:“大可,你又何尝知道,从那个晚上起,你也在我的心里戳了洞,它一直也在流血。”
月光下,大可看着林兮苍白的脸,声音忧伤而缓慢:“那天晚上快十点了,我刚用我的‘小灵通’手机和你通完话。发现,它快没有电了,就给它插了充电线。这时,手机又响了,我发现是我爸的电话,说他正在校门口,让我马上出去一下。我没有意识到意外,就什么都没带,只穿着一件大T恤和一条宽松的睡裤就出去了。在校门口,我东张西望地、好不容易发现我爸躲在墙根的暗影里,向我急切地招手。我走了过去,大吃一惊。我从来没有见过处女座的父亲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他的头发凌乱,衬衣也只系了两个扣子,还皱皱巴巴的,灰头土脸地背着一个那时流行马桶包,浑身酒气。要知道,我爸他有小洁癖的,任何时候,他的头发总是梳的整整齐齐的,也从来不穿皱皱巴巴的衣服。他还有整理强迫症,他的衣服和用具平时总是分门别类地按顺序整齐地摆放。
可如今,如此不修边幅的父亲,一把拉住我,慌慌张张地走到一个阴暗的墙边。竟然靠着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发现从他右手的拇指到手腕处,都缠着厚厚的绷带。
‘发生什么事了?’我蹲下身子,急切地问。我爸慌张地竖起左手的食指,放在唇边上‘嘘~’了一声,还惶恐地四下地张望着。
‘快说。喝多了吧?’我提高了声音,焦急地说。
我爸看着我,嘴唇哆嗦着,竟然泪流满面。他抓着我的胳膊,哽噎地说:‘你妈死了,死在我的画室里。’说着,他像小孩子似的,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我揪着他的衣襟,一把把他拎了起来,狠狠地摁在了墙上,厉声吼道:‘是你干的?’
他的头摇得像不浪鼓儿似的,流着泪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以我们爷俩的性命对天发誓,不是我!你知道,我平常连只蚂蚁都不踩的。你想想,从小到大,我可曾打过你一下?’
的确,我爸他平时,性格懦弱,从来没有跟人动手打过架。就连我妈跟他的好哥们私奔了,他也没有爷们似的跟人去动手。
‘那就报警吧。’我看着他说。
他浑身颤栗着,摇着手说,‘不可以,不可以。你不知道,这是个圈套,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我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呀。’
‘你要相信法律,相信公正。’我说。
‘可现实不相信我,证据不相信我,这是个圈套。等我入了这个圈套,就是到最后,法律给了我公正。到那时,我的一切也就毁了,我赖以生存的艺术,就再也没有生命了。你明白吗,儿子?’
‘那你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帮你分析一下。’我垂头五丧气地双手插着腰。
‘我会对你说的,儿子,也只有对你,我才能说清楚。’我爸抽嚏着,又说,‘那个什么,你能不能先把我送到火车站,我们再找个地方,坐下说。我现在己经是身心俱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