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江兄所言,楚氏世代为官,且身后还有明相辅佐,虽然明相隐居,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萧氏不过一介布衣何以能与楚氏相抗。”
指腹无意间抚着杯口,嘴角挂着恬淡的笑意:“楚氏门徒虽多但大多皆是附庸之辈,楚氏背后虽然有明相,但楚氏一脉也只有一个楚廷煊,虽然明相退居已久,但其门下弟子大多只认明相不认楚氏,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自然不如萧氏大多是宗亲,虽然内斗不断但毕竟是同宗同族,况且…”
“况且如何?”
“况且,我们这个君上深谙权利制衡,文武相克,楚氏在朝堂占一席之地,他不便打压,便暗中抬举萧氏,与之相抗,以求平衡。”
“权力制衡?”于靖蹙起眉峰,以此而言,那阿爹身居武官之尊,风光无限,可自从一家人回城复职阿爹便不曾放松一刻,处处惊醒,一品相府明家乃是文官之首,与爹爹算是棋逢对手,表面上阿爹与他相敬有礼,君上待沈氏一族极为恩宠…可,这可何尝不是互相制衡。
“于靖兄?于靖?”
“啊?”于靖回神,歉意的笑了笑:“失礼了,江兄可是帝陵城人士?”
江云浅笑了笑:“并非,我也是返城不久,孑然一身之人,去哪都一样。”低眉轻吹浮茶。
“瞧着江兄谈吐不凡又深谙帝陵城名门轶事我还以为…”
江云浅回过头:“还以为在下家中也是出自名门望族?左不过一介布衣。”
于靖一愣,难为情的笑了笑:“是转念想过,以江兄的才干,来这题麟阁也是为求得一官半职的吧。”
江云浅看着手上的茶盏,失神,青花描金的茶盏,盛极,他非极品白玉的茶盏不用,若不是来年新产的雪顶不饮,如今…
“是想求得一官半职。”放下茶盏,负手而立背对于靖:“江某一介布衣,无一技之长,百无一用,只是苦读数十载只求一展抱负不负此生,奈何人微言轻,求告无门,苦于无奈之时得闻题麟阁选,帝陵城重开斗诗会,一时神往便只身前来。”
“我也是如此,题麟阁选,十年一次,斗诗会更是难得,少时听老人讲起斗诗会本是跟随题麟阁选十年一次,但若是遇上国难、战火便不得开启。”
“不错,题麟阁选、斗诗会乃是世间文人墨客心驰之,但若是那年遇见天灾、国难、战乱、便不得开选。原本十年一次本就难得,偏偏规矩繁多,上一次斗诗会选还是三十年前。”
弯起嘴角:“如今君上恩许重开斗诗会便是要昭彰四海,盛胤今日之繁荣,怀柔天下,招纳贤才。”
于靖托着脸颊道:“只是这题麟阁选规矩甚多,且不说这四大名门光是三司六部的子嗣都来了,也难怪这些寒门子弟心灰意冷。”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于靖抬起头看着江云浅。
“世间本无什么高低贵贱,名门寒门,如今的名门也不过是从寒门起家一点一滴累积而成,古往而今,都是那些失败者找寻的借口聊以自安而已。”
“哎,听说南厢房有人偷盗。”
“快去看看!!”
听闻屋外议论纷纷,于靖起身打开门,只瞧着各个士子都往门厅走去,便伸手拉住一个士子问道:“这位公子,敢问发生了何事?”
“我也是听说,说是南厢房那边有士子偷盗被抓了个正着,这不,大伙儿都要去瞧热闹呢。”
江云浅轻叹一口气。
“江兄我们也去瞧瞧。”
“好。”
天枢阁正厅
子胥背手而立,面前瘫坐三名士子,面色苍白,冷汗津津。
门厅围了一大群士子,有同情,有鄙夷,又不屑,形形色色,指指点点。
于靖和江云浅站在角落。
看着摊在地上的士子于靖心生怜悯。
“这是怎么了?”
江云浅无奈的摇了摇头。
“石坤、孙兴、赵阅,你三人可知题麟阁规,品行不端者不得入题麟阁。”子胥面色冷峻,眼神犀利,一一扫过三人。
石坤擦了擦额头的虚汗道:“门主我并非偷盗,我倾慕露华门主的画作已久,奈何,门主一幅画万金难求,一时起意想收藏…我…”结结巴巴的辩解:“我,我并非真心偷盗。”
一旁的身穿丹红色长衫的男子从怀中掏出一方白玉尊,苦笑一声:“我今年三十岁了,半生苦读只求一席官职可是我家世代寒门,可怜我百无一用,好不容易等来题麟阁选,想一展才华可谁知,今年重开斗诗会一下子四大名门都来了还有楚氏一族不知顶掉了多少苦读的士子。就算我过了遴选如何,又能走到哪一步…”
“所以,你便起了贼心?”人群中冒出一个声音,不大不小却铿锵有力。
众人顿时望去,只见人群中闪出一少年人,一身浓紫色的长衫上银丝错秀着如意螭纹,一头墨色的长发挽在头顶白玉束冠,一双如画般的弯月眸,明亮清晰,一眼望去略带稚嫩,眼尾二寸落了一颗小小的美人痣,让原本清秀的眉眼多了几分妩媚,桃粉色的唇形饱满,带着孩子气般的倔强,身材中等,口齿尖锐,字字珠玑,身边还立着粉色长衫的男子,大片的万字团蝠纹绽在长衫,衣阙翩翩,风姿绰绰,身姿略高出男子一个头,半垂着眼眸看着身旁的少年,嘴角带着淡淡的歉意,嫣然一笑,唇红齿白,春意浓浓。
“是苏眠月与柳拂风?”
“是苏眠月…”
……
紫衣的少年推开人群,上前一步,目光落在丹红长衫的男子身上:“我知道,十年一次的题麟阁选是多少士子翘首以盼,因为四大名门之后皆来了题麟阁所以你们这些寒门子弟便自觉无望。”冷哼一声道:“自觉无望便行那偷鸡摸狗之事吗?”
“我…”丹红长衫的男子脸色一红,羞愧难当。
“苏家并非立足之时便是名门望族,也曾几度繁华,几经颠覆才得以跻身名门之列,寒门、名门皆为天下读书人,我们苦读数十载难道就只为了能以题麟阁为跳板一跃龙门吗?”他语调不高却震耳发聩,冷眼环视一周,带着不屑与嘲讽。
“知书明理、行事光明磊落、遇事处变不惊,不才是读书人应有的气度吗。”伸手指向男子利词道:“你,所谓苦读求学不过是借口,想谋求一官半职本无可厚,非品行不端,妄为圣贤,行事龌龊却百般抵懒,实为读书人不耻!”
少年恼怒的不行,语气强硬,咄咄逼人,额角爆出几根青筋,一旁的柳拂风上前一步。
“阿眠…”身旁的男子抚上他的腕子,目光满是宠溺娇惯,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了。
那一声阿眠轻柔之极,像是涓涓的溪流,一下子浇灭了少年人的怒火。
子胥看向少年,嘴角赞许,苏家名门世家,这位苏眠月乃是苏家最小孩子,却承继了苏家的门风刚正不阿,直言不讳,言辞犀利,浑身傲骨,又看向一侧的柳拂风,人如弱柳拂风,荣辱不惊,谦和有礼,不卑不亢,苏眠月、柳拂风,一刚一柔。
少年不甘心的看了身边的男子一眼,见他面色微恙,撅着嘴角,连声调都降了下去,垂着头躲到他身侧,眉目带着些许委屈,可怜兮兮的瞧着柳拂风。
男子伸出修长白皙的手,宠溺的摸摸了他的头,柳拂风微微仰着嘴角面向众人行礼便牵着少年人而去。
子胥看向三人正色道:“石坤、孙兴、赵阅逐出题麟阁永不再录。”
随后三人被带离出了题麟阁,子胥俯首行礼道:“请各位士子回房间休息准备明日正是遴选。”
碧幽阁内。
子胥站在门外扣门。
“进。”
“何事?”
子胥行礼递上名单道:“这三人触犯门规已被逐出,子胥特来请示阁主。”
男子起身背对而立,淡淡开口道:“世人皆知题麟阁选分为文武双斗,文斗为棋选、文选、乐选、画选,武斗为棋选、御选、武选,相较于文斗少了一选,殊不知,武斗还有一选,便是德选,文人无德,便是以口舌搬弄是非,偷鸡摸狗,自甘堕落,沦为庸辈。可若武人没了武德便如脱缰之马,恣意妄为,遗祸万世。”
子胥颔首。
“德选正对题麟阁门规,不单单指的不施偷鸡摸狗、恃强凌弱、以势压人。指的文人的气节傲骨、武士的气度心胸,既然他三人德选不过便从落榜名单中选出三人替补了即可。”
“是。”俯身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