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帷帐,简单的陈设。撞钟声轻慢的传进耳中,还有远处的诵经声一句一句,听的不甚清晰,却令人心神平静。
薛明月醒来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素室内一片金红。
“死了便是这样的吗?”薛明月刚要坐起,碰醒了床边趴着的人,用力的左手臂传来一阵疼痛,“嘶”忍不住抽了一声冷气。
“小姐!你醒了!”绿衣丫鬟跪坐在床榻上,惊喜出声。
“良辰?”
“是,奴婢在。小姐觉得怎么样?睡了一天,可还要禀报陈夫人去请大夫?”
良辰从疆北带过来的,比寻常婢子粗壮些,更是会些拳脚,忠心不二。可她明明记得良辰在她入宫的第二年就在花园里溺死了,找到的时候面容青紫,已经被泡肿了。那花园的水不过刚刚及膝,她明知有是锦贵妃动的手脚,却还是无可奈何!
薛明月一时无法回答,脑中却浮现出一个离奇的念头。
“现在是哪一年?”薛明月急问出声,紧紧握住良辰的手臂,不自觉的收紧。
“大,大周23年。”
大周23年!此时景王还未登基,夺嫡之争还未开始,而自己也还不过十四!正是刚刚跟随父母回到定京城的时候!偷见了景王一面就不知羞耻的要追随景王的时候!
“这是护国寺?!”薛明月想到了什么手指又一收力,那丫鬟受疼却并未表现,只是紧张的点点头。
薛明月慢慢将手收了回来,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正如她所料,摸到了一圈纱布。
这是薛云带她去假山上偷看景王,却不小心踩空跌落下来,石头划伤的。
薛明月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眼泪无声而下。她回来了,她竟然回来了!
良辰只是递过帕子,干巴巴的劝道:“小姐莫要伤心,也不一定会留疤的……”
“你倒是把我逗笑了,那么大的口子能不留疤?”薛明月眼中带泪,却是笑了出来。前世自然也是留了疤的,只是不知怎么的,格外狰狞些。
良辰不善言辞,所以后来跟着她,受了不少苦,不像芸香,长得好看,嘴也甜些,最后竟是卖主求荣!算算时候,芸香过些时候也差不多该入府了。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良辰见主子神志不是很清,捋开袖子,想要探探温度。
“这青紫了一块?是我刚才握的吗?”薛明月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手,仔细的检查了一番。
“没事,这不碍事”良辰尝试收回手未果,含糊不清的回答
薛明月放下良辰的手,用衣袖盖着轻揉了几下,再看青紫竟消下去不少,“恩,回去再用药酒揉一揉就好了。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小姐,小姐以前不会这些的,而且力气怎么突然……”
薛明月上辈子在冷宫似的坤宁宫呆了四年,什么粗活重活都是自己来,力气自然不是十四岁的她能比的。
“对了,府中如何了?”既是回到了十四岁,那薛家应该还是安全的吧。
“府中还未收拾好,夫人同少爷都还在安排。”言下之意,是薛明月有些不懂事了,随便跟随了外家出来游玩。说完也觉得有些不妥,以为又要挨骂,低下了头。
“你去找车马来,我们即刻回去!”
“啊?可是小姐你的伤,要不要再休养几天?”良辰有些不懂这其中意思,受了伤还要舟车劳顿岂不是更难过?护国寺虽是大寺,却也远在郊外,这也是为何没有立即赶回府的缘由,况且,护国寺乃是皇寺,寺中备有大夫。
少女坐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缠了厚厚纱布,一双杏眼生的灵动,只是平日里总是怯懦垂眸,白白辜负了。如今再看,那双眼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随意一瞥,让人生出臣服之意来。
“你去找主持,问他要一架车马,再要两名武僧。事发情急,他会卖将军府一个面子的。”
“是。”良辰听完不自觉就应了声,仿佛是上位者在发布号令,遵守是理所应当的。良辰应声之后却有些疑惑,明明是想劝说小姐明日再走的,怎么莫名其妙就回了是?
这边薛明月却是没有注意到良辰,眼神明明暗暗,不知在回想些什么。
“二妹妹,你醒了吗?”门外这声音娇俏清丽,把薛明月从回忆中拉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薛明月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寝殿里,回想起上辈子死前薛云在她在耳边说的话,她说“姐姐莫怕,黄泉路上那么多人陪着你呢!”
“薛云!”少女紧握着拳头,眼睛看向门外,竟起了杀心。
良辰自然感受到这周身变化,哆哆嗦嗦的叫了声小姐。
薛明月垂下眼睛,看不清眼中的情绪,淡淡开口吩咐“去开门吧,我的好妹妹来了怎么能不见?”
“小姐不是一直叫薛云姑娘姐姐的吗?怎的今日要叫妹妹了?”良辰有些不解却并未问出口,径直去开了门。
说来可笑,上辈子薛云仗着自己是京中贵女,不问月份便称薛明月为妹妹,更是喜欢温柔体贴的为妹妹出主意。那些为了追随景王所做的出丑事十之八九都是出自于她的手笔。薛明月在关外长大,哪里懂得这其中的关绕,还以为这都是性情直爽的做派,却令薛家蒙羞不少。
这一回薛云前来,恐怕看望是假,想撇清因自己领着她爬上假山令她受伤的关系才是主要目的吧。
果然,薛云进门便道:“二妹妹,你的伤如何了,母亲还在佛前为你祷告呢。你也太不小心了,不过这回子,虽是受了些惊吓,可那些京中贵女都要嫉妒你在景王面前露了脸呢!”
这些话倒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再传出去倒是她薛明月不知羞耻独自偷看景王不慎跌落的了,再提起景王对她留有印象,若是不知情况的来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留了个好印象了。
上一世的薛明月听的不明就里,傻乎乎的就应了,到最后不知流传出去多少个版本,整个定京城都在笑话薛大将军养了个不知廉耻的蠢笨女儿。薛明月刚回定京,名声就坏了,粗鄙浅薄毫无礼仪八个字成了薛明月的噩梦。
薛云说完还浅浅微笑,仿佛这些不过是寻常事,她料定薛明月根本不懂这其中厉害,只等着含含糊糊过去便将这件事传出去。什么大将军之女,坏了名声,看她还怎么嚣张!
薛明月看着薛云充满了算计的眼神,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亏她到临死之前都以为薛云是个温柔善良的,看来上一世的她的确是蠢笨至极了。
“妙妹妹说笑了,我何曾偷看景王,不过是和你在假山上玩耍罢了。关乎女儿家名誉,妹妹不可如此随便乱说”
薛云似是没想到薛明月会这样说,一时之间竟没有接上话。
“你我虽为同年所生,我是秋后生辰,你却是冬天生的,不可乱了称呼。再者,这一声二妹妹我实在担不起,我母亲只我一个女儿,你家中也自有庶妹。不知情的人倒以为你我是一家的了。妙妹妹还是只唤我一声姐姐即可。”
薛云此刻,笑容早已僵在嘴角,心里的小九九一下被掀出明面上来,她正是打着这样的想法。她的父亲虽也是个文官,却只是个五品官,在这定京城里实在算不得什么,哪里比得上薛大将军威名显赫。极力忍耐着才又干笑了两声说着:“姐姐……哪里的话。”薛云现在到底还是年纪轻,这么一说便不知要如何应对,差点就要端不住体面,只得胡乱说了两句便急急忙忙的退了出去。
薛明月见了不免有些好笑,看惯了后宫那些你来我往,乍一下对手变得如此不堪一击,还有些不习惯了。
等薛云走后,良辰才小心翼翼的说“奴婢听着,妙姑娘说的太不好听了。小姐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薛明月讶异的看着良辰,这是在提醒自己不可轻信这些话。重活一世,才发现自己多么天真可笑,这样明显的圈套连良辰都觉察出不对了,当初的自己还偏偏中了计。
“不碍事,你去找马车吧。”薛明月微微点头示意,就偏向了目光。
小姐明明还是小姐,前后不过一天时间,良辰却觉得不一样了,具体是哪里她也说不上来,只是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俯身仰视,就像前日的陈夫人一样的气派,却更多了些沉静大气。
她自然不知道,这是上位者的威严气势。
薛明月助景王登基,后又为稳固朝堂奔走操劳了多年,便是个傻子也该能独当一面了。更何况,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若是没有一点长进的话,早就被锦贵妃给生吞活剥了。
薛明月伸出双手,柔嫩娇贵手指纤细,不像后来的手,骨结粗大,生满了冻疮,一到冬日便流血不止,再也弹不了琴。为了景王苦学的琴艺,一次也没能派上用场。
窗外夕阳微微下沉了些许,依旧深红似血,就像那日的大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