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又过了多久,薛明月醒转过来,倒是没有再做梦,睡得香甜。
醒来还能感受到手掌轻拍在背上的舒适,便见到季飞雁微微一笑,轻轻出声:“这回可醒了?该吃药了。”
薛明月慢慢坐起来,感觉到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额头上隐隐痛着,哑着声问道,“娘,我怎么了?”歪着头有些疑惑,“这是哪儿啊?”
季飞雁揉着双膝,听见这话不由笑道,“月儿发烧烧糊涂了,你跟薛云跟随陈夫人去护国寺烧香,磕伤了头,回来烧了两天两夜”,季飞雁探了探她额头,确认不再发热了又继续说道:“往后不可再这样令人担心了。”
薛明月眼神霎时收紧,原来那些不是一场梦,自己不是在做梦!手摸向眉心,那里会出现一个疤,一个消除不掉的疤痕。
“阿姐!”
“慢些,不要洒了药。”
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而后便是一声训斥,没了声音。
薛霖端着药碗稳稳当当地走了进来,而后进来的便是薛父薛元奇。
薛元奇久经沙场,肤色偏黑,身材高大魁梧,年轻时也是俊美男子,如今到中年,更添一份稳重气息。
“月儿,你醒了。”薛元奇观她精神尚好,暗暗放下了心。
“父亲。”薛明月不敢抬头看,只低低应了一声。
薛元奇以为她是怕被训斥贪玩,又慢声说道:“日后小心些,莫要再登高,惹的你母亲担心”,又担心话说重了,末了又补上一句,“好好休息”,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嘿!父亲脸红了!”薛霖小声说道,“看到阿姐醒了,嘴要裂到耳后了,还当人看不着呢。”
“阿霖!”季飞雁喊了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薛霖端着药走近,看着脸色苍白的薛明月,心下却是揪也似的疼。一面心疼一面嗔怪的碎碎念着,“不让你出门偏要出门,这下可好,本来就不怎么漂亮,脸上又添个伤,要是落了疤……”,说到这,又猛然的住了口,懊悔自己说多了,又要阿姐厌烦。
季飞雁也正担心这点,女儿家的脸上,要是落了疤可怎么好,原先不敢说出口,怕女儿伤心,却被薛霖不小心说了出来。二人皆是小心翼翼看向薛明月。只见薛明月脸上笑容未减,还招了招手,示意薛霖上前,不由有些一愣。
“留个疤也无妨,阿霖你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阿姐,你平日不是最在乎容貌的么?”薛霖将药碗放置桌边,走到床沿坐下。
薛明月恍若未闻,只是用手抚着薛霖的脸,眼角处皮肤光滑,真好。
上一世,薛霖带兵出征之时因未听当时刚登基的景王旨意,回朝晚了半月,明明是一场胜仗,却被景王以不尊圣意为由,拿砚台砸伤了眼角,差点失明。现在想来,那时景王便已起了杀心吧。
“阿姐,你怎么了?”薛霖见她总是盯着自己看,不禁出声询问。
“没有,”薛明月收回了手,笑着打趣道,“阿霖生的像母亲,虽为男子,却是俊美,我一时看呆了。”
薛明月从前对着薛霖淡淡的,一向只在意自己玩乐,后来日日追寻着景王,更加看不上自家只会舞刀弄枪的弟弟。薛霖一开始还是对她还是热情如往昔,到后来却也是伤了心,如此即便是亲姐弟,上辈子也没这样亲近过。
薛霖见眼前的少女眉眼弯弯,眼睛里不再充满嫌弃和不耐,而是真切的赞美,有些受宠若惊,脸上浮起红晕,撇开了脸,小声回道:“阿姐,阿姐生的也美!”
“月儿,别顾着说话,来把药喝了。”季飞雁将药递了过来。
药汁浓如黑墨,散发着刺鼻的味道,薛霖刚想说话,却见薛明月已经接过药碗,拿起汤匙,面不改色的一匙一匙的喝了下去,神色如常,仪态端庄,便是拿汤匙的姿势都挑不出一点刺。
“阿姐,你不是最怕苦的么?我怕你不肯喝,还给你准备了蜜饯呢!”薛霖见药碗见底了,终于忍不住将怀里的蜜饯拿了出来。
薛明月愣了一下继而笑出来,接过油纸包,剥开一个果脯放进嘴里,“真甜,想不到阿霖如此贴心!”
薛明月垂下眼眉,细细尝着果脯的味道,有些甜腻,但的确缓解了喝完药汤的苦涩。上一世的她嫁给景王后,良辰偶尔还会想着买些当零嘴吃,良辰死后就再也没有人想到这点心思了,到后来,霜白和她已经是自顾不暇,便是病了也没有太医来瞧她了,生病了也只能靠自己熬,熬不过去……就是枯骨一堆。在宫里,不受宠的女人没有第二条路。
“对了,阿姐,下午的时候我来瞧过你,你哭着对母亲喊错了,你做错什么了?”
季飞雁听见这问话也看向薛明月,下午的时候她也一直在想,那声音撕心裂肺仿佛是犯了些什么滔天大祸似的,可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薛明月转过头不敢直视季飞雁,语气也有些期期艾艾:“不过是想到,想到府中事务繁忙,阿霖都在帮忙处理,而我却任性的跑出去游玩,一时有些悔恨……”,说着低下了头,“阿娘,我错了。”
“傻月儿,”季飞雁笑了出来,原来是为了这事,季飞雁放下心来。
薛明月心中一痛,若是,若是我害的阿霖死在了战场上,害的父亲被奸人所杀,害的薛家家破人亡呢?想到这些,薛明月闭了闭眼,不敢再说一句,这样的事她都无法原谅自己。
薛霖突然出声,清脆的少年声,干净清澈。“阿姐,我已经长大了,只要阿姐开心,我做什么都可以,更何况只是这样的小事,阿姐不必往心里去!”
薛明月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看着薛霖。上一世的薛霖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自她出嫁后,不是匆匆离别征战,便是冷眼相对,就连好好说上几句话的时候都没有。她一直以为薛霖是恨她的,原来竟是她错了吗?战场凶险,薛霖与父亲为了保住她在宫里的地位,一次又一次的带兵出征!又怎么会是因为恨她?!是她想错了!错的离谱!
薛明月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年,仿佛看到了多年后那个经历过风雨,眼角留下了一块伤痕的薛霖,依旧是笑吟吟的在唤:“阿姐!”
“阿霖~”薛明月笑迎上去,泪水就滴落了下来,“阿霖,我好想你……”
“阿姐,阿姐?”薛霖见薛明月神情有些恍惚,提高了声音。
“好了~”,季飞雁拦下了薛霖,转过头看着薛明月柔声说:“月儿吃了药就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
“恩。”薛明月看着季飞雁的关切的眼睛,慢慢点了点头。
“阿霖,走吧~”
“阿娘,阿姐她……”
薛霖还想再说些什么,看到季飞雁已经要去摸腰间的软鞭时,连忙改了口,大声叫道:“阿姐,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啊!”说完不等回答,又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这臭小子!”季飞雁笑骂了一声,又掖了掖被角才出去。
季飞雁出身江湖,早年间未与薛元奇结识前也是远近有名的女侠,一手鞭法出神入化。不过那时的薛元奇也不过只是军中的小小兵长,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将最终能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呢?
许是药里放了安神的药材,薛明月笑着想着就真的沉沉的睡下了。
再看薛霖,一直跑回自己的清风堂才坐下,拍着胸口喘气,“阿娘果然只有对着阿姐的时候温柔得体!”
夜晚。
“飞雁,月儿怎么样了?”薛元奇一面脱下外衣,一面问道,揉了揉眉心露出疲惫的神态来。回京不过六七日,皇上时常召见询问边疆战情,实在有些劳累。
“元奇~”,季飞雁心疼夫君,帮着去挂外衣,“已经退了烧,大夫说没什么大碍了。月儿出去了一趟倒是长大了许多。”
脱下甲衣,薛元奇轮廓也放松下来,宛如一位疼爱女儿的普通父亲,笑着放心的点点头,拉着季飞雁走进了内室。
季飞雁见此也笑了,眼波流转自是一段情态,嗔怪着:“往后你别那么凶,吓着月儿。”
薛元奇松了松发冠,有些疑惑:“我什么时候凶过月儿?”
季飞雁嗤嗤的笑起来,而后又想着开了口:“到明年月儿也该及笄了,也总不能让月儿也待在疆北跟我们受苦,要不这次就不回疆北了吧,等到月儿及笄也好定个好人家。”
薛元奇听到夫人这样说,也静下心细想:“这次回京本是皇上召回,我听这几日皇上透露的意思是要换防,要留下也未尝不可。”说完又皱起眉头,“月儿还小!”
季飞雁看着眼前上阵杀敌浴血战场都不眨眼的薛元奇薛大将军而今为着女儿即将及笄的事如此忧愁,不禁笑出声来,“京中贵女及笄就定亲的可不在少数,你可别把我们月儿拖成老姑娘~”
薛元奇思索了一夜,第二日眼圈乌青的应了卯。